居然一条差评都没看到
写在前面
我们很少和大家聊自然类纪录片。
倒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我们始终觉得,真正的自然类纪录片,颠覆了人类和自然的主客关系,让自然复至本属于它的主体地位。
由此生发出来的庄严感和神圣感,让我们感觉怎么聊,都会是一种冒犯,所以反而想做回谦卑的看客本身。
不过,最近一位朋友和我聊到B站的一部纪录片,她推荐的原话是“不可能有差评”,这片叫《众神之地》,里面讲到越来越多的野牦牛下山走进家牦牛群,老年白海豚不顾生死向内河游去,这又让我想到去年出走的大象,不禁再次感叹它们身上那我们无法理解的“神”和“灵”。
带着这样的情绪,我也去看了这部片子,它从自然的视角,用细腻的笔触,带着观众去思考自然与人类的相待和相处。
可以说,它是国产纪录片在品类上的一种突破,而且豆瓣评论区目前也几乎都是五星好评。
这种珍贵性和现实意义,都让我觉得有必要在今晚和大家好好聊聊——
《众神之地》
一
昆仑,断角,老白
我们先从《众神之地》里的主角聊起吧,这次的主角不再是人,而是野生动物,比如第一集里的野牦牛,第二集里的白海豚。
它选择把主体地位让位给野生动物,这是对自然万物的敬仰和尊重,也是实现物种平等的前提。
这种“让位”有哪些具体表现呢?
你会发现在这部纪录片里,主语不再是代表人类的“我们”,也没有“我们”将动物拟人化的主观想象,而是让野生动物独自占据着第三人称,他她它,以及赋予其身份的一些名字,昆仑、断角、老白。
它们作为物种主体,同样具有与人类相同的族群关系和血缘情感。
母牦牛常常会在卖牛后的早晨出走去寻找不见的孩子,白海豚妈妈绕着自己夭折的孩子转圈,一转就是一个礼拜。
以及同样的“性的本质”,野牦牛会在夏季展开求偶斗争,争夺和宣誓自己的交配权。
其次,它还向我们呈现了在荒野之上,人类先于自然的主客二分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两者的主客地位往往处于自由流动状态,这种流动性正是平等性的一个侧面。
野牦牛为了交配,下山进入家牦牛群,成为牛群主人,而牧民要想靠卖牛为生,保证安全,就得驱赶野牦牛。
在牧民看来,野牦牛是闯入牛群的入侵者,而在野牦牛眼里,牧民则是威胁自己作为主人身份的入侵者,两个视角之间,主客身份来回转换。
这种“让位”,并不是因为人类拥有特权所以让渡权力,而是我们在重新审视自我与自然的关系之后,认识到在这个环环相扣的食物链上,生存对于每个物种而言的平等性,放下了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
这种平等性超越于动物世界里弱肉强食的血腥和残酷。
正如《荒野上的轮回》对于狼吃牛的那段呈现,并没有用任何特殊镜头去表现其血腥,也没有任何旁白解释其中残酷,连带整段配乐都是舒缓的,以此去正视每个物种身上均等的求生本能。
再有,是人类承认自己对于自然万物的依赖性。
牧民需要牛奶充饥,需要野牦牛带来混血牦牛,卖出更好的价钱。渔民可以根据白海豚所在位置,判断捕鱼的最佳区域。
对依赖性的承认是对人作为自然之主的一种颠覆。
二
自然的返魅
既然提到了“人类中心主义”,那我们再继续聊聊与之相关联的另一组概念,“自然的祛魅/返魅”。
什么意思呢?
我们先说前者,“自然的祛魅”。简单来说,自然的祛魅过程其实就是人类越来越视自己为中心的过程,
“人是万物的尺度”、“人为万物立法”、“动植物都是为人类存在的”诸如此类,既是人类走出蒙昧状态开始认识自己的一种主体确认,但同时也是在这一过程中,人类逐渐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傲慢宣示。
第二集《粉红色的回忆》就毫不避讳呈现了人类给白海豚带来的伤害,比如白海豚尸体上被渔网勒过的伤痕,被螺旋桨划伤的痕迹,以及死于腹中的小海豚。
正是对伤害的直面,才能让我们反身思考自己与自然的关系,有所作为,所以这一集也记录了不少救援白海豚的画面,据说也是国内首次完整记录下救助中华白海豚的成功案例。
那在搞清楚“自然的祛魅”之后,“自然的返魅”就更好理解了。
也就是我们上面说的,在屡屡历经生态问题、生态危机之后,我们回头审视自己与自然的关系,重新认识到了自然的地位,自然的价值,用“共生关系”代替原来的“人类中心”,尝试找到一种平衡,稳固生态的整体性。
同时,这里说的“自然的返魅”,也一定是适度的,并非要求人类复回至原始的蒙昧乃至愚昧状态,也不是一味否定工业与科技,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去恢复自然的神秘性和神圣性。
我想,这正是《众神之地》中的那个“神”的寓意——
“大自然中,每一个物种都有它们的一席之地,这些食物链顶端的动物,是每块土地最精妙的设计,它们曾经是文明的图腾,也是人类与大自然沟通的桥梁,它们的呼吸和心跳,传递着天地神奇的信息,去感受它,就是去感受一片众神之地。”
除此之外,野生动物的神性和灵性还表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它们缔造了神话传说,比如野牦牛是山神的家畜,由山神指派而来为牧民贡献着毛和牛奶,白海豚被认为是妈祖的化身。
另一个是它们往往作为仪式中的福祉象征。文部寺的绰珠巴圣会上,金黄野牦牛面具即是福祉和信仰的象征。
“自然的返魅”还在于凸显自然本身的价值,而价值彰显的首要条件,就是呈现自然的存在。
在《荒野上的轮回》里,夏冬轮回,天空与大地如镜子般上下反射,野牦牛和牧民生活于荒野之上,两者又常常保持相互观望的距离;
在《粉红色的回忆》里,则是海洋和天空来回映射,白海豚和渔民靠海生活,彼此“诗意地栖居”,这就是自然的存在。
“自然的返魅”也是一种人文情感的表达,是生态关怀与生命关照的实践,最后指向的也还是人类本身,让处于茫然之中的我们找到那宝贵的“家园意识”。
所以牧民江才在女儿百日纪念之时,放生了金丝野牦牛后代;
无人区巡护员用自己的钱买来牛奶喂养小野牦牛;
也正是因为这份同理心,牧民智达出于谋生卖牛,但看到小牦牛在装车过程中死亡也会陷入愧疚和拉扯。
三
人,纪录片,位置
说到底,在自然类纪录片里,“自然”只是一种底色,其核心概念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人与宇宙、人与社会的基础。
环境问题和生态危机的起因也并不是生态系统本身,而是与人类有关的文化系统,如此来看,自然类纪录片所指向的仍然还是一个社会话题。
这正是我们渴望在影像里看到的,因为我们所喜欢的,往往都是与我们自己有关的。
此前的《人间世》,其现实意义的体现,首先自然在于对医患矛盾这一社会问题的聚焦,更重要的是,它敢于呈现失败,为医护人员祛魅,凸显他们作为人的力挽狂澜,也勇于对准死亡,用沉重的逝去来彰显生命的分量。
《守护解放西》的成功,是让我们如此直观地看到平日所无法看到的警察的日常工作,如镜子一般折射出纠纷、治安和刑事案件背后的法、理、情,同时,它也照见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的崩溃,肆意,以及一念之间的罪与恶。
以及《人生第一次》则用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极具仪式感的“第一次”,组成了我们不分彼此的相同人生,循环往复。
这些出圈的纪录片,都与社会话题高度相关,与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以同频共振的方式,让我们对处于不同位置的人和物产生与我有关的同理。
《众神之地》的出现,恰好从另一维度补充了我们的位置,让我们与万物、与自然、与宇宙相联结,并对其产生同理。
这些纪录片的口口传播,都让我越发确信一件事情,是更多的年轻人越来越喜欢看纪录片,纪录片在年轻群体里逐渐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反过来,在后真相时代,我们每个人都被信息洪流裹挟着往前走,在虚拟和现实两相模糊的世界里无法及时接触真相。
纪录片以抛弃偏见与立场的态度,成为公众窥探和了解世界的重要窗口,捕捉真相,接近真实,满足着我们对于“真实”的渴望和追求,是纪录片让我们了解并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
客观真实只是一种理想化的永恒神话,但纪录片所带来的力量,正是来源于其始终坚持着对相对和偶然真实的选择,无限接近于客观真实神话,这是它对“真实高于月亮”的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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