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遍地“水硕”?我读了个“欧洲衡水”
于是,我们采访了几位不同的亲历者,就这些问题,她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实习记者|李果果
编辑|王海燕
“令人崩溃的学习强度”
如今,小熊已经转入瑞士读博士,回想起在荷兰读研究生的时候,那种压力巨大的累,还会立刻重新回到她的脑子里。
小熊在2017年进入伊斯拉姆斯大学医学院修读神经科学专业,她来自西南省份,虽然家境普通,但父母重视教育,她4岁就开始学英语,一路顺利考上北京师范大学读心理学,从小到大,都算同辈人中的佼佼者。
2016年本科毕业后,她本来想申请去美国读博,因接连被拒,就先去新东方做了大半年英语讲师,再开始重新申请留学。这一次,她注意到地处欧洲的荷兰不少学校都很强,加上好友推荐,她决定试试申请自己喜欢的神经科学研究型硕士项目。
小熊以前对荷兰的印象是风车和田园风光,知道那边有不错的管弦乐团,博物馆很多,医药、金融和教育等产业发达,她觉得这里经济发达,开放包容,是不错的留学目的地。
真正开始申请留学后,小熊第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是入学面试。当时面试官提前3个星期给她发了5章《神经科学原理》的英文内容,共100页。随后的面试中,考官根据在小熊的自学范围内提了10个大问题,每个大问题包含2-3个小问题,要求小熊口头完成。虽然本科相关专业背景少,但小熊靠自学还是顺利通过了入学面试。
那时候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学业压力,直到拿到offer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对即将入读的学校和专业了解实在有限,就赶紧去国外论坛上发帖求助,小熊幸运地联系上了一位直系学长,从选导师到租房,得到诸多信息。当时她觉得:“看起来好像我只要努力读书就好了。”
《星运里的错》剧照
但2017年8月,她刚到荷兰就遇上了“下马威”。正式开学前两周,学校举办了summer school,是新生与老生、导师集体交流的特定环节。听起来是交流,但每天都会轮换1-2位老师宣讲各自的研究内容与方向,中间还夹杂着快速讨论、集体讨论的形式,比如新生与上一届学生一对一谈话,互相询问,每过5分钟就换一位。
这个过程中,小熊发现,大家交流的信息量大且扎实,而且偏向生物学和计算机,与她之前设想的神经科学会偏向心理学的方向大相径庭。她就相当于从零开始,每天都在高强度处理新知识,特别不适应。
后来的入学摸底考试和学习内容,给了她更大的冲击。一是她当时连基本的生物学知识都没有,又没有同项目的华人师兄师姐可以掏心掏肺提供经验,每天都在狂背专业名词,补背景知识;二是课题组研究工作与授课并行,需要兼顾两方;三是考试难度很大,比如第一次单元考试,一半的学生没及格,只能重考。小熊在高强度学习和老师的帮助下,成功低分飘过及格线。但此后一整年,这样的考试三周一次,即使尽全力,小熊仍然总是低分及格,所幸没有挂过科。入学时,全班18个学生,到第一年结束,已经退学了2个。
《我的事说来话长》剧照
小熊记得,刚入学那段时间,她累到“每天放学回家后就哭,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国内的美好生活,来这边受罚?”不光小熊,在网上搜一下荷兰留学生活的分享帖子,“开学一个月,4次周考,6个作业”,“周周都有quiz和assignment”,“作业和考试无缝衔接,感觉不睡觉都做不完”“有门课挂科率80%,绩点还压得很低”“开学就挂科,期末继续挂”“第一年淘汰率可高达30%-40%”,这样的讲述比比皆是。
24岁的小柳去年刚从同济大学机械相关专业本科毕业,后来申请到了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读电子相关专业。去荷兰之前,她对学习难度有所准备,但真入学后,发现学习难度还是远超想象。
小柳说,自己在当地读硕士,一年有4个学期,1学期大概10周,一般要修15学分4门课,因为学期短,作业和考试就格外密集。高强度的学习和考试状态下,她基本每天都要学到凌晨。
另外,小柳的专业偏实践,很多平时作业都需要小组协作,比如完成一个编程小项目,这些作业网上找不到答案,同时还需要沟通协调,与她在国内的学习方式差异很大,压力也就大得多。
《名校风暴》剧照
荷兰的考试也跟国内不一样,小柳的考试基本都是开卷,背诵完全没有用处,只有真正理解了才能完成题目。她记得自己第一学期有门课,通过率只有20%,因为特别害怕,小柳就每天刷题,发现这些题确实很少有套路,只能靠理解才能打开思路。
“欧洲衡水”名从何来
正是这种高强度且密集的学习,让荷兰的高等教育在中国留学生口中,有了“欧洲衡水”的名声。当然,被称为“欧洲衡水”的不止荷兰一家,德国和比利时也都榜上有名,不过点开相关诉苦热帖,荷兰IP的确格外活跃一些。
在欧美的教育体系里,荷兰属于莱茵河教育体系,整体考核方式与其他欧洲国家差别不大,常见的有论文和小组作业,口试笔试加上期末考等,但确实向来以治学严谨、学术要求高闻名,注重实践与科研。
《正常人》剧照
荷兰大学分U类(研究型大学)和H类(应用型大学),其中U类大学以研究为导向,整体学术水平较高,往往是中国留学生的首选。但无论哪种大学,大部分专业,实行的都是荷兰特色的BSA(Binding Study Advice,即学习约束性建议)。
BSA名为建议,但实际就是一种考核,要求学生拿到一定的学分才能通过,挂科过多,会被劝退或被要求重新申请,也就是要重返大一,从头开始。而这,正是留学生们口中独具荷兰特色的“淘汰制”。
不过,对中国留学生来说,荷兰的高等教育学习难度,和国内的差异远不止这些。
首先是紧凑的学习机制,因为一年拆分多个学期,单个学期时间短,课程多考核又多,就意味着,时间安排十分紧凑。小年毕业于某985商科专业,如今在阿姆斯特丹大学读数据分析。她同样感觉,自己每次好像还没有学多久,就马上要考试了。而为了应对考试,熬到凌晨是家常便饭。
《没有工作的一年》剧照
其次,荷兰的教学模式是problem-based learning(简称PBL),即以问题为导向的教学方法,非常强调学生的参与度,加上实践与小组作业这种与国内理论学习不同的方向,海量文献阅读对英文水平的考验,加上一些留学生的跨学科背景,使得很多人感觉,在荷兰的学习尤其吃力。
严苛的审核制度也折磨着许多中国留学生,在国内读本科,到荷兰读硕士的人更容易在对比中受挫。我们的采访对象中,大多数在国内的专业课上,期末分数动辄90+(满分100),拿到满分的也不少。
但在荷兰,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打分舒适区,总体而言都不高。同时,中国留学生在论文写作的文章框架、内容表达、文献引用格式的标准上,也与荷兰有差异,让习惯了荷兰式英语的老师更容易打低分。这样的综合影响下,造成的结果就是,大家的分数往往都在6-8(满分10)的区间内,甚至还要为挂科挣扎。
《欢乐颂》剧照
种种水土不服下,不少人调侃自己是“做最多的题,熬最多的夜,得最低的分”,形容作为“欧洲衡水”的荷兰留学堪称“地狱模式”。当然,留学体验往往因人而异,不同的学科背景下,不同的导师与方向,也不乏有人从未感觉过这种“欧洲衡水”式生活。
荷兰留学,不是“欧洲衡水”
不过真要细究起来,即便学习过程很痛苦,小熊仍然不想真的用“欧洲衡水”来形容荷兰留学。
在她看来,衡水模式的根本原因是教育资源有限,是“不得不为之”的竞争模式。小熊高中时,读的是省里最好的精英高中,一本率达到99%,升学压力并不大,即便如此,小熊仍然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觉得自己除了成绩好,一无所有,会质疑自己怎么跟人家比得上,会质疑自己值不值得,是否对得起父母的努力付出,她把这些失衡统称为“成长痛”。
《凪的新生活》剧照
直到去了荷兰留学,虽然学业痛苦,但小熊仍然觉得自己是被需要和尊重的:“没有被当成一颗螺丝钉,没有被当成芸芸众生,就只是一个很具体的人”。
她特别提到自己的幸运,即选择了一位好导师,得到了一直想要的鼓励式教育。平时无论犯错还是答辩失败,导师总是鼓励和支持她,还花自己的时间给小熊补课,“他真的对我很有信心,我自己好像都没有”。生活上有棘手的难题时,导师也会分享经验提供建议。后来,能每天见到充满正能量的导师就成了小熊的学习动力之一,因为学业她哭过很多次,但还是坚持下来了。
“每天走在荷兰的街道上,我觉得压力好大好累,但我还是很幸福。”她觉得自己最有收获的是书本以外的东西。她有幸认识了良师益友,学习如何做一个成熟的人,如何去尊重去爱别人,如何去尊重去爱自己。这跟她认知里的衡水模式是截然不同的。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小柳同样提到在荷兰学习是累并充实着。在她看来,“衡水模式”意味着为了竞争,进行大量重复且没有意义的学习。而在荷兰的学习,“比如说我在编程作业里学到了怎么去调整参数,怎么去解决问题,我感觉没有白做,很有成就感。”
另外,小柳觉得,“衡水模式”的唯一目标是高考,且有“一生只考这一次,不成功就会死”的意味。而荷兰,虽然考核严格,但“在这里不管是挂科、补考还是延毕,没有任何人会干涉你,你可能会失败,但没有关系,你可以再来。”
只是在荷兰的中国留学生很难享受这种心态,“因为我们太着急了,太想在规定时间内毕业。其实在我们学校,大多数人都会延毕,很少会有人是准时毕业的,特别是对欧盟的学生来说,他们想读几年就读几年,可以慢慢读书,完全不会有限制。”
《中国合伙人》剧照
中国留学生着急毕业的心态,一方面来自想准时毕业的惯性,毕竟如果回国工作,hr总会问怎么会延毕;一方面也是因为学费贵,如果延毕的话,一个月要2000欧,也就是1.5万多人民币。
小年的感受也有相似之处,到荷兰后,虽然学习上很有挑战,但她同样觉得自己一直有在收获,从原来的Python小白进阶到熟练应用不说,还磨练了自己的意志品质,学习了如何在很崩溃的情况下坚持学习,如何应对很密集的考试,如何不被天气影响等等,她为此感到幸福。“我感觉在国内大学4年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密集的挑战,所以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密集的痛苦和密集的提升。”
排版:孙孙Boy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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