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网贷到助贷,摆脱“P2P阴影”的上岸者为何越过越好?
▲ 中小银行与助贷机构合作,几乎成了这几年最大的业务增长点。(视觉中国 / 图)
乐信、信也科技、小赢科技、嘉银金科等行业头部一季度营收和净利润增速都不低,个别甚至回到了P2P时期的顶峰。
P2P时代,平台的资金来源都是普通投资人,联合贷款后,能借钱的只有机构了。如今的助贷,相当于剔除了联合贷中“联合资金”的部分,将网贷平台作为纯粹的引流中介和风控服务提供者。
除去蚂蚁外,字节、腾讯、百度旗下的网贷平台同样也处于行业第一梯队。
网贷平台增长的一大助推正是银行自身的困境。“这是中小银行追求规模导向导致的。”由于中小银行并不善于流量获取,通过联合贷或者助贷模式发放贷款,几乎成了这几年最大的业务增长点。
网贷平台似乎已经摆脱了早年的“P2P阴影”。
“互联网助贷是在数字经济时代金融服务分工精细化的产物,其本质是信贷业务各参与方的优势互补与资源效率最大化。”这是《中国互联网助贷业务发展研究报告》的卷首语。
2023年7月4日,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官方微信公众号称,已于近日召开互联网助贷业务健康发展工作交流会,同步发布了上述报告。该协会为行业自律组织,多位领导成员曾就任于央行等金融监管机构。
助贷机构这才有了统一定义。所谓助贷,是指网络金融平台与银行等金融机构合作,从事导流、联合发放贷款的业务。平台只输出自己的风控和客户,不涉及出资。
助贷们更常用的名字是网贷平台,诞生时,曾使用“P2P”这个名字。从饱受争议的P2P转型网络助贷,实则只用了不到4年。2018年12月,监管部门下发《关于做好网贷机构分类处置和风险防范工作的意见》,拉开了行业“清退”序幕。
根据央行数据,截至2020年末,4676家纳入专项整治的网贷机构全部停止开展业务,其中3210家网贷机构存量业务已经清零。到了2022年9月,“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顺利完成,近5000家P2P网贷机构已经全部停业”。
若从2016年11月网贷“备案制度”宣布实施算起,直到P2P彻底退出国内舞台,这场金融监管风暴足足刮了6年,未出局的头部公司等来了好日子。
根据多家上市网贷平台发布的2023年一季度财报,截至6月,奇富科技(原360数科,NASDAQ:QFIN/3660.HK)、信也科技(NYSE:FINV)、乐信(NASDAQ:LX)、嘉银金科(NASDAQ:JFIN)撮合放款规模均有增长,乐信、信也科技、小赢科技(NYSE:XYF)、嘉银金科等行业头部一季度营收和净利润增速都不低,个别甚至回到了P2P时期的顶峰。
从近5000家消失的P2P中“转身归来”后,“助贷机构”为何如今迎来了春天?
1.3万亿财富搬家
2018年底是转折的关键点,《关于做好网贷机构分类处置和风险防范工作的意见》出台,基本确定了监管P2P的主调——整治、清退。
那是汪羽入行十多年来最艰难的一段时候,在当时大洗牌中,他负责一家上海P2P企业的清退委员会。当时几乎每家P2P平台都有自己的委员会,专门负责P2P业务清退工作。
所谓清退,实则转型。清退成功意味着在完全剔除P2P相关业务后,就可以继续经营。根据当时的行业相关规定,绝大部分业务路线基本被堵死,只能转向和银行等金融机构联合贷款。
清退具体是指将公司内所有业务增量停止、存量清零。根据网贷之家发布的《P2P网贷行业2018年年报》,2018年整个行业高峰时期的贷款余额约为1.3万亿,成交量达到7.3万亿。1.3万亿的资产要在短时间内搬家,汪羽如今回想仍然惊心动魄。
他回忆,根据有关部门要求,要对这些平台资产进行摸底排查,要求企业进行自我测算,然后又是一轮调研和问询,“(监管)会摸底你有多少自有资金,还欠了多少钱,有没有债务窟窿。”
被重点关注的核心数据有两个,一是平台的净资产,一是在贷规模,“在贷可以笼统理解为平台的债务,净资产就是你有多少家底(现金),两者一对比,基本可以衡量出平台的窟窿是多少钱”。
向借款人催收的平台们成了被催缴还债的对象,摸底只是第一步,还必须定期汇报资产情况。
“清退的时候,每个礼拜要报送(监管)一次数据,包括4大核心数据,一是待还金额,二是账上还有多少钱,三是待还的人数,四是本周期内清退的人数。”汪羽回忆。
除了还款压力、监管压力,还有投资者压力。平台要负责投资者的心理疏导,一旦发生大规模聚集事件,就会被视作重大事故。
经过2017年对现金贷业务的整顿,以及要求P2P平台不得搞资金池后,剩下能够持续经营的网贷平台现金流不会太差。但若按照清退要求,将资金全部用于偿还投资人债务,平台很有可能“债还完了,老板也破产了”。
监管会根据平台的实际情况做出调整,允许平台在兑付的过程中打折。比如1000万投资额还款只还700万,相当于投资人损失三成本金。又或者允许扣除收益部分,假设一共投资1000万本金,扣除前期已经获利500万,平台只需要还剩下的本金部分即500万,也相当于整体打了折。
汪羽所在公司属于清退成功的“幸运儿”,但此后的规模在业内急剧下滑,原因正是在清退过程中,公司几乎耗尽了自己的资产和现金流,“股东觉得挣不了多少钱,也不愿意再注资了。”
关停者众
清退最终成了各个平台“秀肌肉”的场所,各家还款情况千差万别,个别平台也许能做到全额还款,还有一些至今仍未完成全部清退。
一个秘诀是快速找到新的资金来源,比如银行。
“我们2018年陆续开始和金融机构合作消费金融业务,到2019年底彻底完成业务转型,结束了一年多个人金融与机构金融资金来源并行的状态,实现100%资金交易来自于金融机构。”信也科技副总裁郑轶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
信也科技原名“拍拍贷”,是国内首个P2P网贷平台。2019年11月,在美国上市的拍拍贷正式更名为信也科技。
这种和机构合作的模式最初被称作“联合贷款”。P2P时代,平台的资金来源都是普通投资人,联合贷款后,能借钱的慢慢只有机构了。如今的助贷,相当于剔除了联合贷中“联合资金”的部分,而是将网贷平台作为纯粹的引流中介和风控服务提供者。
伟涛于2021年关停了自己的P2P平台。在美国大学毕业后,他回国一头扎进了P2P创业潮,与合伙人一起在上海创办了一家网贷平台。最初在业内小有名气,因为他们在行业早期就开始了现金贷业务,但规模不大。
“我们应该是国内最早提倡网贷平台应该凭借技术力量输出风控的公司了。”伟涛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
这在早年P2P行业属于“吃力不讨好”的活,风控模型的形成极端依赖于大数据,平台需要花费大量成本去搜集数据,为了验证数据还得多花一笔钱寻找合适的场景来验证。类似伟涛所在的中小型公司在早期的放款规模也能轻松上百亿,合伙人不理解为何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做这些数据。
之后P2P整顿,大部分只有找资金能力,而没有核心风控能力的平台都倒在了这一波。伟涛凭借自己的远见让公司安然度过了这一阶段。
2020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将民间借贷利率的司法保护上线降低至15.4%。
这意味着,高于这一比例的民间借贷资金将不受法律保护,银行等金融机构不在此列,而当时的网贷平台,还在艰难清退P2P资产,资金来源全额转向银行的是少数。
这给了伟涛公司致命一击,没有新资金进驻,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愿意合作的金融机构,还本付息的路走不通了。在基本清偿完毕后,伟涛关停了自己的平台。
“线上信贷业务实际上是连续转化的过程,在用户触达、注册、授信、交易等业务环节,要想把这个业务做好,就是在每一个环节都提升它的转化效率。”郑轶解释。
那段时间,行业性的合规整改密集出台。“政策出台-产品合规-商务解释-产品再优化”,郑轶和他的团队一直陷在这样的循环中。比如针对催收发出整改文件后,平台需要对整个催收环节重新调整,这些调整可能会降低一定的回款率,进而影响利润率。
“新的标准一般都会比以往严格很多,所以以前可以做的事情,现在不能做,前面优化了半天到这个地方又变了,努力一切归零。”郑轶说。
到了2021年,政策趋于稳定,剩下的平台大多已经实现了合规化,金融机构与平台的合作日渐成熟。
信也科技一季度营收同比增长24.7%,净利润同比增长29.1%。 (信也科技官方微博 / 图)
蚂蚁“地震”
最后一次行业震动要数蚂蚁集团。
自2020年11月3日IPO前夕被叫停上市之后,蚂蚁集团就被人民银行、银保监会、证监会、外汇管理局等四部门多次约谈,内容涉及提升交易透明度、依法设立金融控股公司、确保资本充足、依法持牌合法合规经营个人征信业务、控制高杠杆和风险传染、压降余额宝余额等多项整改意见。
当时蚂蚁旗下规模最大的业务正是借呗、花呗。
招股书显示,2019年,以微贷为主的业务,首次超过支付宝创造的支付手续费(43.03%),成为蚂蚁最大的收入来源。这一变化来自2017年,现金贷业务每年增速都超过40%。
曾有银行资深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的蚂蚁是市场上最强势的机构,几乎所有中小银行都期望能通过它给自家的资金找到放贷出路。
这主要依赖于蚂蚁超强的融资能力。相较于消费金融公司,互联网小贷机构的融资渠道十分狭窄,发行ABS是其主要融资补血手段。
2016年,蚂蚁发行ABS之和为642.8亿元,一年后,这个数字猛增至2688亿元,占据当年国内市场ABS总发行规模的60%。但是主营花呗的蚂蚁微贷注册资本仅为20亿元,主营借呗的蚂蚁小额贷款注册资本仅为40亿元,却撬动了近3000亿元的借贷杠杆。
截至2020年6月30日,蚂蚁纳入合作名单的银行数量达到100家左右,约有5亿用户使用过蚂蚁提供的这种联合贷款。整改后,蚂蚁首先面临的是合规,市场观望之际,一些原本与之合作的银行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向了其他同行。
据中国证监会官网2023年7月7日的消息,近期,金融管理部门对蚂蚁集团及旗下机构处以罚款(含没收违法所得)71.23亿元。
随后,蚂蚁集团披露,将以自有资金回购现有股东的部分股份,根据回购方案,蚂蚁集团本次回购的价格对应公司估值约为5671亿元人民币,较2018年C轮融资估值(约9600亿元)下降约40%。
中关村互联网金融研究院首席研究员董希淼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蚂蚁现在还缺征信牌照和金控牌照,这就意味着当前的核心问题依然是整改。
对手变朋友
“现在整个资产结构都变了,我们做了客群的上浮,也在找更多的平台企业来进行流量合作。比如说像抖音、朋友圈、百度搜索等等。”郑轶说。
除去蚂蚁外,字节、腾讯、百度旗下的网贷平台同样也处于行业第一梯队。
客群上浮意味着坏账率的下降,外加其它流量的加持,网贷平台们的助贷业务都出现大幅增长,“交易规模扩大、风险数据更好,使更多的银行业机构将目光转移到信也这样的公司,特别是大银行,包括一些股份制银行、大型城商行等等,以前因为一些政策的原因,可能对与我们的合作持谨慎态度,外加这两年的资产荒,所以越来越多大型金融机构也在开始接触我们,并达成合作。”
刘晓春担任浙商银行行长的时候,正是网贷平台最红火的几年。在他看来,网贷平台增长的一大助推正是银行自身的困境。
“这是中小银行追求规模导向导致的。”刘晓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中小银行并不善于流量获取,通过联合贷或者助贷模式发放贷款、获取资产,几乎成了这几年最大的业务增长点。
银行被流量绑架了。中小银行们纷纷成立数字银行部以及网络银行部,“这几年这几个部门都是行业增长的亮点。”这些短期贷款进入银行系统后,成了优质资产。
结果是,无论银行抑或当地政府,都难以忍受贷款规模的下降。
“这一方面是因为银行需要资金规模优势。另一方面,也和我们目前的业内考核制度有关,地方政府往往是这些中小银行的大股东,相比经营利润的增长,地方考核往往更在意规模的增长。”刘晓春指出。
联合贷开启了传统金融机构走向流量的大门,发展到如今的助贷,二者的分工和界限已经越来越明显。
不只中国,商业银行与助贷机构合作已经成为全球趋势。
金融机构与各个场景方助贷合作越来越深入,沃尔玛与美国第一资本金融公司Capital One合作,苹果公司与高盛合作,Google Store、亚马逊、PayPal与消费金融服务公司Synchrony Financial合作等,正成为消费金融最大的增长点。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汪羽、伟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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