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一封信」栏目里探讨友谊的消逝，追忆纯粹的情谊。在友谊的世界里，我们感受着灵魂契合的美妙，以及在它消散后，内心持续发生的阵阵震动。但在某些时刻，这段看似只游走在精神层面的关系，会被用力拽回地面，例如，当我们和朋友谈谈钱。经济往来，常常成为好友交往的雷区。「每借一次钱，就失去一个朋友」，这样的劝诫屡见不鲜。谈钱，一定会伤害友谊吗？上周，我们向读者发去征集，探索金钱在朋友关系中扮演的角色，以及物质究竟会弥合还是会击溃友谊。我们得到了近200个朋友之间的金钱故事。超过半数的读者提到，自己和朋友之间的借钱往事。借钱，可以是一段友情升温的节点，使双方更加信任，也可能让长期建立的关系在瞬间溃堤。即使没有大额的借取，经济收入的差异、家境的悬殊以及如何平衡彼此的开支，这些生活中的问题也在磨损好友的关系。在一次出行后，@星星 坚持和朋友AA开支，朋友有些不开心，仍然温柔地坚持：「好朋友不用AA的。」后来，她才发现，朋友其实一直在默默平衡着两人的支出，「我觉得自己很是狭隘，忽略了从我们相处的细枝末节中去观察，因此伤到她。」钱，不再是具体的数额，它是流动于朋友之间的恩惠。面对恩惠，有人难以承受，产生了不配得感和情感负担；有人担心付出的恩惠无法得到回馈，干脆断绝任何金钱的来往。一旦涉及金钱方面的利益往来，@飞飞 就会消失断联，「情绪上我可以自信给予对方能量，因为我有随时积蓄起快乐能量的能力。但是金钱上，一旦有了交付，我会很在意对方是否及时回馈。如果对方不回馈，我会从此断交。我不想和任何人试探这样的可能性，所以会从一开始切断这样的往来。比起后续无尽的内耗，我宁愿在一开始就掐断期待。」除此之外，还有读者，因为金钱与朋友产生了更激烈的冲突。@nio 被信任的朋友带入了一个资金盘，双双亏损。她不知道如何开口打破僵局，因为感觉这段友谊可能走到了尽头。为了帮助朋友创业，@艾璐 背上了大额贷款。她对朋友产生了多种情绪——信任、愤怒、埋怨、失望，也在这个过程中重新认识自我与人性。我们选择了其中五个故事，和亲历者们聊了聊，应该如何面对「金钱」对友谊的考验，以及在这些试炼的过程中，生发了哪些新的发现与体悟。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C，35岁，北京
因为借钱，我失去了一个朋友。这个过程长达十几年，至今想起来，还会觉得，这些年像一团乱麻，是我的隐痛。我们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认识的。那时我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工作，公司提供宿舍，宿舍正好有张空床，她当时正在找暑期实习，就跟着老乡偷偷住进来。在那个宿舍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交到朋友，因为当时我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离开这个地方，但也许因为这种不经意，我逐渐发现，我和她非常聊得来，我们能谈论同样的书，为同样的笑话大笑，很快，我就离职，找到新的工作，搬到另外的地方，但我们依旧在联系——友谊就这样确立下来。我们越来越亲密。回想过去的相处，我想不起来任何冷场或者沟通不顺畅的时候，一方说上半句，另一方就能接下半句。2011年初，我拿到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年终奖，2万块。刚工作时，我收入很低，偶尔还会青黄不接，那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积蓄。过了一段时间，她提出来要借钱，好像是要去医院，或者家人要去医院。她开口的时候，我没有觉得这个事有多过分，也没有打借条的意识，相信她肯定能还上。后来，断断续续地借给她，加起来大概在4万上下。这个欠债持续得比我预想的久。后来，她去了另一个城市，结婚，生子，中间可能换了手机号码——那正是我们的通讯工具各种迁徙的时代，印象中，有一两年的时间，我完全联系不上她。这种联系不上的状态令我感觉非常憋闷。一方面当然是因为钱，4万块钱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另一方面，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一度，想起来这件事我就觉得心里很堵，在联系不上她的时间里，我感受到一种拒绝。整个过程因为情感的磨损而带来的痛苦，比钱带来的痛苦要大得多。也许我没有处理好关系。在我们此前沟通的语境中，从来没有一个语境，可以清晰明确地去谈钱这件事，我们总是谈一些要么形而上要么形而下的话题：要么是高邈的文学，幽微的情感追求，要么是琐碎的笑料，而对中间的、建构我们生活的物质扭过头去，也就更难对钱所带来的渴望与失望，去做分明的陈述。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她所在的城市见她。在她家里坐下，互相寒暄。我说，你比之前瘦了。她讲起自己离开北京后的经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生完孩子之后，出现了严重的产后抑郁。老公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工作，她一个人带孩子，辛苦而痛苦，甚至曾经试图自杀，好在最后被救了回来。接着，她提到了钱这件事，说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给你写借条，一定会还给你。那是一种复杂的心痛的感觉，看到最好的朋友被绊住，也清晰地看到我们之间的分野。说真的，那时候我已经不太在乎她什么时候还，我只希望我们俩能有联系，外加给我一个时间节点，让我对我们的关系有一些真实的信念。接下来的两三年，每到春节，她会还给我5000元。直到我买房，这次是真的必须要用钱。她把钱还清了——虽然我知道，如今的四万和曾经的四万在购买力上有所差别，但算了，那个瞬间，我有一种久违的清爽的、轻松的感觉。也是在买房的过程中，我经历了与朋友们密集的关于钱的往来。一个朋友得知我的首付周转有30万的缺口，马上给我转了过来，没有任何的借条。装修时，家具、大家电几乎都是朋友们送的，这些馈赠在我心里一直会在。其中有一个朋友，好几年前就催我买房，主动提出借给我钱，买房时，我真的借了她10万。因为住同一个小区，北京封控期间，她在我家办公，在那段密集的相处中，我们好几次差点吵起来——几乎一谈起什么观点，我们俩就针锋相对。但我很笃定，我们不会闹掰，即使一年多过去，欠她的10万已经还清了——那更多是一种坚实的信任，我知道，她是一个真正愿意帮助我的朋友，一个可以长久彼此陪伴的朋友。我也很开心，能够和朋友直接地讨论钱，但这种能力，不要也罢。现在我只欠银行的了：和朋友之间没有钱的出借与亏欠，这种感觉可真好啊。图源视觉中国
蛋挞儿，40岁，女
2011年，因为长期工作比较疲劳，卷不动了，我离开了一个非常大的互联网平台。再开始找工作时，找来找去都不是我想做的。我就跟我的发小聊天，她说，她也不想做她的工作了，手上刚好有一个项目，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开公司，可以把这个项目作为公司奠基的石头。这种项目确实是我想做的，所以在2013年，我和她一起成立了一家高端差旅定制的公司。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创业，我对她当然是100%的信任。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没钱，她说需要100多万元的预定金，我就把钱凑到给了她。期间，她一直声称自己还在原单位不能离职，因为各种原因，这个项目产生的利润不能回炉。跟她沟通起来有点费劲，有的时候她甚至不回微信。我感觉到不太正常，准备放弃的时候，她又找到我，想加大这项业务。需要一大笔资金的垫付，数额是300万。在2014年年底，我又把这个钱凑给她了。但是，12月底把钱刚付出去，我就通过她的朋友圈以及微博，发现这件事不对。之前她让我帮忙做的项目，出现在了别人的朋友圈。我就开始调查，最后查到，那是她情人的公司，她将我们公司的利润转移给了他。但是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在骗我，说这是她好朋友的公司。我质问她以后，她知道自己败露了。在这期间她曾经以帮我办理公司员工的社保为由，拿走了公司的公章，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干过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当时和她确认：除了我给你的这300多万，你到底还以公司的名义借了多少钱。最后总结出来：900万，听得我脑子嗡嗡的。在公司账上出去300多万之后，她直接把我拉黑了，我感到害怕。我怕随时有人拿一账单来找我要钱。于是从2015年起，我开始叫停业务，退款、还钱、追诉。追诉的过程充满阻碍，甚至在2016年，她通过虚假诉讼的手段拿走了公司追诉回的钱款，并把我列为失信人。作为一个销售，成为失信人，意味着我没办法再四处跑。以后背调都是很危险的事情，大家以判决为准，你就是个罪人。我第一次感受到有嘴说不清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那段时间是我最低谷的时候，所有官司都输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要么你还钱，你认了这件事，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了。我以前会觉得，朋友伤害朋友这种事情，当然会有发生，但是不应该发生在这么近的人的身上。我没有办法去想象，她到底跟我有多大的仇恨，可以这么害我。我也没有机会质问她，为什么她把我拉黑之后，派律师威胁我，甚至让流氓去我家骚扰我，吓得我连自己家都不敢住。问题没解决，最主要的问题是我的清白没了，所有的行业里的人可能都会认为我骗了人，我拿了钱了，这个案子不翻过来，清白回不来。2016年的时候，我对人非常抵触。我看谁都像坏人，自我防卫的级别简直就是金钟罩铁布衫。我怀疑我那时是不是患上了抑郁症，很想跳楼。我的心已经很灰。可能出于某种宿命感，有一次，我无意中碰到一只流浪猫，它身上也有伤，饿得瘦不拉叽的，它跟着我回家，在我们家住下了。你会觉得，它也是一个挺可怜的生命，现在你出了什么事儿，它可能又要回到原来流浪的状态。生命很脆弱，你应该去珍惜，我觉得是老天给我的一个启示，所以就扛过来了。到2019年的时候，一个人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我的这个好朋友已经被朝阳分局抓了，雪球已经滚到了几个亿，大家都是以A项目进的局。2020年，她被警察抓去，并因合同诈骗被起诉，最终被判无期。她口中所有以A项目为名的合作，都是虚假的。这次审判，没有办法把我这样从2013年就开始被骗的人纳为合同诈骗的受害人，我只能当个证人。在调取了一系列证据及卷宗后，今年，我开始对2016年的案件申请再审。这时候我才发现，当年帮发小做虚假案的财产保全人，是我当年工作时候的死党，也是我曾经送过一张往返巴黎的机票、支持她欧洲自由行的好朋友。在我停止与发小合作后，对方立刻成立公司与她紧密合作，获利了几百万。发现之后，我瞬间崩溃。恨不得冲到她家里暴打她一顿，这事儿已经无法用言语去解决，好像必须用拳头。在30多岁之前，我活在一种没有被伤害过的状态里，没有把人性看得那么透，在听一些故事的时候，我觉得好遗憾。但是当这雷真实地劈到我脑袋上的时候，真的是懵懵的。想不到，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她们不是我朋友吗？从人性的角度上来分析，这些恶意不会无缘无故在某一刻迸发，一定是在前面积攒了很久，其中有自卑、嫉妒或是耍狠。当它有出口可以迸发出来的时候，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往死里赶。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朋友这两个字太重了，我通过这件事情深刻地体会到，一旦你跟这个人之间产生了利益或是所求，就不再是朋友。这两个人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个发小是我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青少年时期的伙伴，我们的相识是不牵扯利益的，大家更多是因为喜好而在一起，慢慢地熟悉、深知，成为朋友，成为彼此搀扶的力量。她那时候是一个看起来特别单纯的女孩，皮肤很白，眼睛看起来与世无争。我是她第一次婚姻的伴娘。我们认识彼此的家人。她结婚后告诉我，她老公对她不好，不想回家住。我让她来我家住，陪她聊天，或者去哪个酒店住，陪她解闷。没有合作前，我们很好，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你说她的出发点是什么时候变的，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步入社会之后，在熔炉里的她早就变了。以前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伤害我，后来我连问都不想问。通过这10年收集的所有证据，我不需要她给我一个答案，我只想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恢复我的清白和自由。我以后不会再跟朋友一块创业，也不接受跟同行的合伙创业形式。因为太复杂了。人和人之间一旦开始合作，要处理的复杂人性、关系太多了，那都是我不可预知的，不可控的。事实告诉你，无论亲情、友情、爱情，它有一个度，你多爱多宠，过了这条线就是不行。从此以后，我把这条线记在了脑门上，当紧箍咒。图源剧集《非常律师禹英禑》
鸦鸦，23岁，女
和她认识是在初一分班，我当时成绩比较好，她好像选中了我作为她的朋友。初高中的时候，女生之间经常会有小团体，当年流行电影《小时代》，我们刚好也是四个女生，我记得《小时代》最后的一场大火，我们四个看完以后，在电影院里面一起痛哭。我们的友谊非常神奇地走过了初中，甚至高中。她是我们中家庭最富有的那个，成了团体的中心。我们都在江苏的一个小镇长大，初高中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学习，唯一的亮光就是她提出请我们去吃饭、看电影，她以这样的方式维护着自己的每一个小圈子。我高中住校，一直没有手机，但要每天和她们保持打电话、写明信片，觉得辛苦的同时，我好像又挺乐在其中，为自己有这么长时间的朋友而骄傲。事实上对我来说，持续保持亲密的闺蜜关系，花销负担很重。初中认识她之后，我一直被「有钱与没钱」的定义、「钱很重要」的价值观束缚着。她教我认奢侈品牌，至今我都认得出那些版型。每次她过生日，我们三个人就凑钱给她买个贵的礼物。其实她什么也不缺，她觉得我们心意到了就可以了，因为我们不管买什么，都够不着她想要的那些东西。我意识到，原来自己条件那么不好。我爸妈是普通工人，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东西是我可以去要的，什么是自己忍忍就算了。而她家里发压岁钱的时候，爷爷给几万，奶奶给几万，压岁钱可以收到有些人一年的收入。我努力把我的人生从一根小丝线编织成一根麻绳，她出生已经是钢筋混凝土。高考后，我们四个人聚了一次。她成绩不好，肯定是上不了好大学，但她可以进大学的国际班。她甚至为我们每个人都谋划好了未来，她说你们进了哪里，我可以给你们找什么样的关系。我和另一个朋友调剂到了小语种专业，她建议我们做代购，另一个考上北大的朋友毕业以后，可以到上海发展，她在上海也有人脉。我觉得好厉害，那么小的年纪已经可以像一个成熟的管理者一样谋划。现在回想起来，她从初中开始，也许已经在挑选未来的人脉。但当你深陷那个关系，久了之后你会觉得，被利用也挺开心的，我是被她认可的。图源电影《小时代》
那一年，我们上了一年的大学网课，我本身的精神状态已经没有那么好，学业一塌糊涂。太久没有出门，人际关系也一塌糊涂。她是夜猫子，我和她的生物钟差别很大。她一两点钟没有睡，找不到人聊天，就会给我打电话，我第二天早上才会看到，等她再次看到我回复的消息，就是下午4点。这样的相处很累。我们的兴趣爱好很不同，我努力去了解她的圈子，她却不会主动了解我的圈子。我觉得我自己很依赖她，她对我很重要，但我对她并没有那么重要，这种不平衡持续地折磨着我。碍于人情，我从来都没有戳穿过，一直忍着。我不是那种会撕破开来吵架的人，更倾向于冷处理。但每每见一次面，我都会感觉到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大，尤其是在经历了三年的疫情之后，我没办法再忍受。有一次，我正在考试，座位前后都有摄像头，她突然给我打了微信电话，提示画面直接跳到屏幕上，我没有接的情况下，她又打了一次。当时卷子很难，考到半途中还碰到这种事情，让我非常尴尬。我记得，我考完很窝火地给她发了一句消息，你是我的老板还是谁，我要立刻接到你的电话？接着，直接断掉了我和她的联系。她后来试图挽回我们的关系，过了几个月，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寄了点东西，我没有拆开，直接给邮回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在伺候一个老板。我知道保持人脉肯定是比交恶更有利，但是我实在是迎合不下去了。如果说重来一次，我还会和她们成为朋友。江苏这边常说，男要穷养，女要富养，我家没法以这样的方式抚养我，无法给我这样的帮助。有这样一个朋友，她可以带我去看一眼很好、很漂亮的世界，我起码有了足够的分辨力，去看破一些伪装，未来不被轻易打压。我挺开心生命里有这么长的青春期友谊的，我想这段关系对我们四个来说都很重要，它影响了我们身上的某些部分。现在，我毕业出来租房子住，我都要挑到我最满意的，起码是正常的商品房。以前我和爸妈住的是没有产权的老破小，她们三个没来过我家，因为实在太小了，不适合招待人。去过她们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正常的家是这个样子的。我甚至养成了观察装修的习惯。别人都很惊讶，你一个00后的女生，为什么会懂家装建材的东西。我现在还会分辨衣服的面料，我看待很多东西，总是先从比较物质的方面打量，比较理性。她们总说，我的心理年龄不像个00后。放弃了一段深入的关系之后，我发现自己有精力去维护一些薄弱关系，即使它薄弱，起码我们是平等的，我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我羡慕她，但没有到嫉妒的层面。如果是普通的关系，可能我羡慕一下下就放下了，但是我羡慕了这么多年，我有点放不下了，我需要换一个锚，重新校准一下这些情绪，所以现在，我把生活的锚点放在了工作上。我知道，上班是没有尽头的，这辈子你都买不到某个地方的房子，这辈子你就是没办法，但是你还要好好活着，尽力把生活过得有姿有色一点。这是我能付出的最大勇气了。图源剧集《付岩洞复仇者们》
Vivi，26岁，女
我和这位朋友是普通的网友关系，只是因为很多年前一起玩同一个游戏，所以在微博上互相关注，加了微信。我后来去海外读博，她在国内高校工作，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直到去年微博更新，会显示用户IP位置，出现了很多骗子，专挑海外IP的人下手。他们会创建一个账号，复制你的简介、头像，再私信你的好友，说自己想回国却因为机票出问题被困在机场，签证也出问题了，微信也被禁了，需要买新的机票。我的朋友就这样上钩了。据她的描述，她收到了骗子伪装我发来的消息，以为我被困在了机场。骗子一个劲地问她要钱，语气很不好。她当时觉得我肯定是特别着急、崩溃，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讲话。骗子想从她那边至少骗个10万，但是她自己工作都没有多久，还住在高消费的大城市，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只能转五六万，又找朋友借了两三万。她的朋友一直问她，你确认不是骗子吗？这真的不是骗子吗？但她一直在担保，说这个人我认识，人品我放心，绝对没问题。转账过了一天以后，她突然发现我还在发微博，来问我，你回国了吗？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她本来都没有打算告诉我，直到我一直追问才向我透露她被骗这件事。跟我说这个事的时候，她一直在跟我道歉。那个骗子要钱的时候对她很凶，她当时觉得我一急就翻脸不认人，内心有点失望。她后来对我说，我真对不起你，我连你都认不出来。她这么说，搞得好像我才是受害者。她不停试图跟我解释，虽然她被骗了，但是她认为把钱借给我，这个举动本身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有问题的只是她没有认对人而已。我当时内心很崩溃，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你钱都没有了，你还跟我道什么歉，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这件事情发生了以后，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一方面我好像突然欠了一大笔人情账。我确实不欠她什么，但是精神上我好像欠了她很多钱。另一方面，我非常担心她。她作为一个文科生，薪水没有那么高，省吃俭用才攒下这么一点钱。我试图和周围的同学说这个事，她们的第一反应是，你网友怎么这么蠢，太好骗，太轻信，第二个反应是，你这个网友是不是在骗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让你心有愧疚，让你给她东西？只有我，听到这个事的反应是感动。我没想到她居然对我如此信任，不仅愿意给我全部的积蓄，甚至导致负债，还帮我说话。其他人不了解我的朋友，从理智的角度上来讲，会有这样的怀疑，我觉得也很正常。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恨我们只是网友，没办法得知她的真实境况是什么样的，无法提供切实的帮助。我的经济情况比她好一些。作为博士生，每个月学校会给我一点补贴。我想给她转账，或者借她点钱，但她也是拒绝。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想买张机票飞到她家里去。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合适地帮助她，不知道我朋友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头。我想起她很喜欢打游戏，但电脑带不动，经常发热死机。我想，她既然不收我钱，那我就买个游戏本给她吧。她生日的时候，我刷了信用卡，下单了一个新电脑到她家，差不多就是1万多块钱。至于剩下那些钱，我想我只能尽量保持我们的友谊，尽量提供情绪价值，然后再从长计议。在这之前，这个朋友很难说有多重要。随着大家兴趣的转变，我已经不玩那款游戏了，我们聊天越来越少，在这件事发生前，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我原本以为，它会像所有网络关系一样，慢慢就淡了。这件事让我对「网友」产生了新的认知。虽然我们都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但是它肯定对情感产生了一些变动。它让她从一个普通网友，一下子变成了我内心最重要的朋友之一，感情在突然之间被动升华了。我没有想到这段友谊会如此深厚，如此禁得起考验。我想，我绝对不能让这段友谊就这么飘散在风中。我没有觉得维持这段关系很辛苦，虽然我们共同话题变少了，现在最多也是聊聊，你支持的战队是不是又赢了，比赛输了吐槽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儿。除此之外，我们很少聊现实生活中的事情，这样的节奏我们更习惯一点，毕竟我们在两个国家，地球的两极，干的事情也不一样。我们都会回避那件事，尽量不谈，大家知道它发生过就好了。受害者肯定会自我责备，我不希望她总想到这件事。总的来说，我的生长环境是一个比较友善的环境。我和父母关系比较独立，朋友们也都很支持我，我和他人之间的交互都比较积极正面，一旦和朋友建立友谊，我们一定都彼此信任。我没有和朋友一同经历过这种金钱的考验，当它发生在我身上时，虽然有一瞬间的震撼，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会有无条件的爱的，不会去怀疑人家。我还是希望能够帮助她。读博快结束的时候，我想我还是得找个工作，不能再埋头搞学术了，所以现在在金融界实习。我想，等我发了工资，没准我可以告诉她，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给你打一点。这不是指我有道德负担，更多的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希望她的生活可以回到这件事情以前。虽然这段友谊不幸被骗子所亵渎和利用，但我一定不会去辜负它，我会好好珍惜我的朋友。图源剧集《海岸村恰恰恰》
洁尘，44岁，女
我是独生独身的中年女性。人到中年，身边的很多朋友都走散了，绝交了，而一位远方的朋友一直都坚定地支持我，帮助我，理解我，她让我相信，友谊不会因时间和地理的距离而打折扣。我们首先是网友，20多年前，我和她都混迹在一个BBS，都在一个出版社写小说，通过EMAIL互相认识了。我们聊写稿子，聊出版方面的事情和经验。我印象中，2010年她的母亲去世了，2011年我父亲去世了，所以情感更能互通。我们两个都属于大龄单身女性，她以前是中学语文老师，我是小学语文老师，共同点特别多。直到 2011年，我们才第一次在杭州碰面。二十年的友谊里，我们实际见面的时间加一起大概不超过一个月。她来自杭州，是一个南方姑娘，我是一个北方姑娘，北京人，但是我们俩性格有很多地方是比较相似的，都不争，都特别为朋友着想，奉献型人格。认识的前十年，其实我们并没有亲密到这个份上。从2016年我决定在杭州买养老的房子之后，我们才有了更深入的交流。买房、装修，把我们两个彻底地捆绑在一起。买房的时候，我只是过去匆匆看了一眼，剩下的装修事宜全部交给她打理，包括后期我的房子的养护，我都交给了她。我妈妈因病住进高价养老院，一个月1万多块钱，全靠工资的话扛不住，我要把外地的房子出租才能补上养老院的费用。那时疫情尚未结束，她在自己身体没有痊愈的情况下，替我一趟趟跑房子、腾东西、找租户。杭州的这套房子，就相当于是她的房子，毕竟我一年也看不见它几回。我告诉她，如果她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她完全可以躲到我的空房子里去。但是她只在打扫的时候偶尔去一次，从不会霸占它。我总说，你有情有义地把这么一套房子装修好，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她回我，你看，你每次给钱也给得很痛快。她刚说完需要什么钱，我肯定会在一分钟之内把钱转给她，绝对不让她在钱上等我。这是她对我的信任和我对她的信任的相互反馈。所以她在工头那边，会很有脸。如果工头说，需要结一下钱了，1万块。她告诉我，工头还没有下楼，我已经把钱打过去了。我一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个事情解决，她在下一步推进的时候，就会很方便。要把这些细节做好，不能让帮助你的人有这方面的负担。我已经44岁了。前年，我刚刚换了一个单位，工作比较辛苦，又正好装修新房，几件人生大事办完，以为可以稳定了，结果老太太在去年11月一下子病倒了。从去年11月，到今年7月，我一个人的确很辛苦。老太太做检查，叫我去抬人的时候，我找不着人。有的时候，我害怕背上情感负担，即使很需要朋友这个时候来帮你，我都会说，不用，我可以扛着，但有时候可能真的扛不住。本来以为，今年夏天能把老太太接回家，但是前几天老太太突然三发脑梗，现在我每天要往ICU跑。有些话，跟身边很亲的亲戚、同事都不好说，因为太近了，反而会给她们增加一些压力。人家会觉得，是不是要帮我去办这些事情。和我关系最好的，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东北的朋友，我只能说给她们俩听，唠叨起来，一条语音一条语音地发。我说，你们听不听无所谓，但是我说出来，情感可以得到宣泄。至少她俩不会在道德上背负什么责任，在情感上可以给我足够的支撑。想哭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一哭。我们三个总是在聊天。那天，妈妈因为三发脑梗被紧急送入医院，昨天从抢救室转ICU，押金要3万。护理员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跟她俩说，我现在得赶过去，但这个月为了存钱，我已经把手里现钱全存光了，没有留足够的押金，得从存款里提。但那天我指纹无论怎么输，我的其中的一个网银就是登录不上去。在我觉得掉入地狱，手忙脚乱六神无主的时候，其中一个朋友立刻从支付宝转给我1万，另一个也说可以马上给我转1万。后来网银成功登录，对我来说，这1万用不上了，我当天就转回给了她。这份信任是温暖我的一道光。对于一个独身女性来说，朋友的支持很重要。从小到大，我也无数次跟周围的朋友说过，我们要白头偕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能跟很多闺蜜都许下过这样的诺言。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结婚了、生孩子了，从你的生活中逐渐消失，留在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甚至可能有一些人因为一些误会，分崩离析走了。大了之后，你就会告诉自己，与朋友要有一定距离，不要奢求你能跟朋友一生一世，朋友只会跟她的家人一生一世。需要的时候，朋友能够陪伴在彼此身边就可以了。朋友们之间，有的时候可能不能离得太近，不要太黏着对方。也许是因为我和那两位朋友保持着这样君子之交的距离，我们有了这么长久的友谊。经济上不要给彼此更多的压力和负担，不要有更多的想当然，这个友谊才能走得长久。去年买房，我需要钱周转，向一个很好的本地朋友借了5万，她很痛快地借给我。我在一个月内准时把钱还上。她不收我利息，我就去国贸请她吃了一顿大餐，人情以饭钱来抵。借给谁钱，借多少，要怎么回馈、表达谢意，不能出于纯粹的感性，还是要有理性的考量，不能因为钱把友谊毁了。我也相信，这个借我1万块钱的朋友，知道我是应急，她信任我肯定能还给她。我们现在每天凑在一起，谈论属于40多岁的女性生理上的变化，甲状腺、生理期……彼此鼓励，一定要有个健康的身体。我们畅想，如果55岁我能够正常退休的话，那个时候我就自由了。11年之后，我们可以抱团养老。到了这个年纪，我们都不太可能结婚生子。20年了，如果我们的健康没有太大变化的话，再走个20年也是没有问题的。大概还可以这样平稳地走下去。
图源电影《史努比特辑：友谊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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