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用摇滚打破平庸的石家庄，能容下摇滚的反叛精神吗？

2023-07-19 05:07

不知道石家庄算不算全国最没存在感的省会城市。

对石家庄有限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些新闻报道，而且是不好的居多，比如靳如超爆炸案、刘华强、三鹿奶粉等。石家庄虽然贵为省会，但是没有知名高校（是全国唯一没有985/211大学的省会），没有名胜古迹，没啥好吃好玩的，所以身边的朋友也很少谈论起它。不过，这几天有个新闻，让我对石家庄有了兴趣。

7月13日，石家庄市官宣了一条消息：今年7月到10月，石家庄将举办“Rock home town”——中国“摇滚之城”音乐演出季。

要全面打造中国“摇滚之城”的石家庄，还要以巴士、地铁为载体，不定期安排摇滚乐手随机乘坐公交车，举办快闪式即兴演出。

这个操作很大胆。难以想象，在平时安静的车厢中，突然出现嘈杂的摇滚乐，劳累了一天的乘客是什么感受？吵死那个石家庄人？这种做法能持续多久？

网上还流出一份《石家庄摇滚乐调研座谈会参与名单》，里面除了各级官员，还有石家庄本土乐队成员。体制人士和边缘群体握手言欢，还公之于众，这个画风，也是难得一见。

石家庄为何要打造“摇滚之城”？石家庄又何德何能？

从名字上说，石家庄对应逐字翻译过来的英文是“Rock Home Town”，天衣无缝。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虽然英文名字前卫时尚，但是石家庄这个中文名字确实有点土。

几十年前石家庄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庄，由于京汉铁路的建设，才有了这个城市。石家庄完全是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因铁路而兴，历史短，底蕴浅，移民多。

不像很多南方城市，石家庄不是一个精致的城市。华北平原的风沙和雾霾，让这里的生活相对粗糙。绝大多数市民是移民的居民构成，也让石家庄人缺少归属感，常常心不安分，总想着向外看。这样的环境，恰恰能出产艺术家。中国的文学大家、艺术大家，很多都出自北方，这不是偶然。精致富裕的生活，诱惑力太强，很容易让人沉湎其中，进而失去和生活较劲的能量。而北方的寒冷、风沙、贫瘠、粗糙、广阔，和一些人内心的忧伤和痛苦迎头相撞，便轰然产生了艺术火花。

这可能是石家庄盛产摇滚乐队的土壤。否则很难解释，为何在这三十多年中，石家庄能一股脑涌现出那么多乐队，万能青年旅馆、地平线、旺财、相对论、可食用尸体、橡皮泥……

所以，有人说，除了北京之外，没有城市比石家庄更配玩摇滚了。

石家庄能摇滚起来，和两本杂志密不可分，《通俗歌曲》和《我爱摇滚乐》。这两本杂志，在中国摇滚圈影响巨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摇滚第一刊”《通俗歌曲》和《我爱摇滚乐》在石家庄相继创刊，迅速风靡全国，启蒙和引领了一代年轻人。在把石家庄塑造成“Rock Home Town”这件事上，《爱摇》的贡献尤其大。他们曾经制作过一期“Welcome to Rock Home Town”的专题，以杂志编辑讲述各自在石家庄生活的方式，将这座城市与摇滚建立了联系。

很多年前，很土很保守的石家庄，还远远不是今天的“国际庄”。在当时的一些大人物眼中，摇滚是负面和不安定的，是洪水猛兽。

但是发源自民间的东西自有其生存之道，石家庄的摇滚始终没黄，而且还越来越红，越来越多人参与进来。

1999年，《我爱摇滚乐》创办者晓朱在第一期的编者页上写道，“什么时候摇滚乐在我们的社会中能真正被当作音乐对待呢？——等我们的年龄可以当大人物那年？不，应该是大人物都爱上摇滚乐的那一年。”

二十多年之后，石家庄的大人物们终于注意到了摇滚，虽然不一定是爱上摇滚，但是他们应该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摇滚可以提高城市美誉度，进而搞活经济。在土地财政越来越不靠谱、招商越来越难的今天，能搞到钱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2021年，石家庄市长马宇骏多次提出要打造石家庄“Rock Home Town”的城市品牌，大幅提升城市文化软实力。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石家庄有过七年求学生涯且一直没离开河北的马市长，对石家庄的摇滚很熟悉。

这一年，万能青年旅馆贝斯手姬赓获批成为石家庄市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这也是开了先河。万青乐队，可能是目前中国内地影响力最大的摇滚乐队之一，代表作叫《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说是一首摇滚，其实是一首诗作，更是一首神作。这首歌一度被封禁，因为歌词写得太好了。

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这哪是摇滚啊，这字字句句反映的现实和人心，比子弹还要锐利疼痛。强烈建议，没听过的去听听。

因为歌词太“负能量”，前年河北某部门还重新填词，推出了《杀不死的石家庄人》，被时代大潮压弯的石家庄人，让位给“厉害了，我的国际庄”。

可惜，这种强行正能量的做法，网友根本不买账。

且不去说它。

石家庄干的这些事，其实算比较早的。但在舆论场中，比石家庄更先火起来的，是淄博烧烤、贵州村超。甚至隔壁的小老弟保定，都因为大搞特搞电商，现在也风生水起。

左思右想，想明白了的石家庄最终把摇滚摆上了台面——摇滚本身自带话题和流量，好推广，受众多，传播快。

当然，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一个大胆的决定。

摇滚不同于其他音乐，摇滚精神的核心是痛苦和反叛，是对自由的追逐，是对现实的批判。正因如此，所以摇滚只能是小众和边缘的，甚至地下的。

这种艺术形式，和今天的官方文宣手法，是背道而驰的。基本上所有城市的宣传基调，都是积极昂扬的，是主旋律和正能量的，是微笑的脸庞和火热的场景，是给予希望和力量的。当反叛遇到正确，谁说了算？如果摇滚被招安了，还有人听吗？这两种艺术手法如何调和，很考石家庄的智慧。

希望歌唱痛苦、满身反骨的摇滚，不要在石家庄变形为歌颂美好的赞歌。正如中国青年报在评论中所说，石家庄还要在营造友好、包容的创作环境上多下功夫。

石家庄的新摇滚，值得期待。

多说几句。

在经济成长遇到困难的今天，如何在内需不振的大背景下提振经济，各地主政官员相信都在殚精竭虑思考。外国投资很难再回来了，出口也遇到很大困难，能挖潜的就是国内消费这个盘子，尤其是年轻人文旅消费。但在存量经济时代，盘子就这么大，别人抢走了一部分资源，你就少了一点，所以各家都在重新打造人设和IP，争相向年轻人示好。

这是存量经济时代的内在逻辑。高楼大厦见腻了，哪个城市都不缺，缺的是温暖善良包容这些打动人心的软环境。不像被生活吊打过很多年的中老年人，现在的年轻人就在乎这些。谁把我当人，我就给谁脸。都说00后在整顿职场，其实年轻人何尝不是在重塑中国？

现在的官员很聪明，他们能读懂民心读懂年轻人。

淄博市委书记马晓磊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过几句话：一是淄博能不能评为文明城市，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们的老百姓！二是只要正规，合法，老百姓赚钱，不管用什么方式，我们都不能阻止！谁阻止，谁就是在跟老百姓过不去，跟老百姓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