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第33届香港书展正式开启。这是内地与香港恢复通关后的首个书展。因为交通便利，香港书展成为爱书人的节日，也是内地读者打开视野的好机会。而令人惊喜的是，由资深编辑林道群先生新近创办的出版品牌“本事出版（Book Matter）”这次也携新书参展，并有两场重磅签书会将在书展期间与书友们相遇。
人文出版是寄托着向往与美好的文化之梦。林道群先生去年离开牛津大学出版社，相隔一年，抖擞精神，在香港创办“本事出版”。他说，再开出版社的最大动力是“回到书本身”。
日前，他在香港接受了《明报》记者的采访。在访谈中，林先生谈及新出版社的缘起，也谈读书编书这些每位读书人都关心的事。
——专访本事出版创办人林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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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亚然、图·冯凯键
本文原刊《明报》
本事出版编辑部
然：你去年离开了任职30年的牛津大学出版社，到今年3月，我跟你见面的时候，当时你跟我说有开出版社的想法。转眼半年未到，我们已坐在你这新开的、非常漂亮的本事出版（Book Matter）办公室，谈这新的工作大计。开出版社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最大的原因是什么？林：我做出版做太久了，由大学毕业一直做到离开牛津，3间出版社，足足35年从没间断，的确有攰（粤语用字，指“劳累”）的感觉，加上香港的改变，就有退下来的想法。在去年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有开出版社的想法。早在30年前，入牛津之前我自己就成立过一家社会理论出版社，后来也试过跟朋友一起又开一家 Thinker出版社。这几十年来，除了自己做编辑，如果把注册的“今天文学社”也算上的话，我曾经经营过3家出版社，所以并不是因为未试过要贪新鲜好玩。何况做了这么多年出版，当然知道在香港做书肯定是“没钱赚”的生意，从做生意的角度，做出版、开书店都不会是选项。
林：去年离开牛津后，我常常从不同的角度，无论是读者、书店，甚至是公立图书馆，留意着香港的出版，不难发现近来香港的出版社出很少书，当中原因固然可以理解，但又实在感慨，香港本来是一个出版业很繁荣的地方，但一下子就好像停下来。不过，这外在环境的变化也不是我开出版社的最大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回到书本身。在过去一年，有更多时间对着堆满家中的书，在整理、捐书的时候，难免跟很多几乎已忘记的旧书重遇。有时候我会想，书当然影响我们，但也可以跟我们、跟世界没有太多关系，一本书面世后，就静静的在书架上，没人知道，是她在等你还是你一直在找她。我们知道的是书比人长寿，书比我们更有耐心。我刚入行做出版时，就出版过一本叫《书比人长寿》的书，作者赵家璧，我们读中文系的人当时觉得亲近，因为他编过良友文学丛书，约过鲁迅、茅盾、胡适、郑振铎等编选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北京三联的范用先生出版赵家璧的回忆录叫《编辑忆旧》，香港三联版则改为《书比人长寿》。一本书的出版，一方面跟社会气氛、跟读书风气有关，但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说个中关系若即若离，书印出来以后，书本身就有自己的生命，一时的上架下架都只是短暂的事。我不太理会政治气候的压抑，但很在意书的出现和传承。在机缘巧合之下，有朋友鼓动我一起再开出版社，朋友本身有正职，全权交我打理，我想，别的我不会，操办一家出版社应该还行吧。我有很够交情的开纸行的朋友，跟印刷厂来往也多。办出版赚不了钱，但凭我这么多年摸索的经验，自己那点退休金投下去，也不至于会赔掉吧。林：我一直觉得出版书市上，有一种过于追求出新书的想法。出版社总是会想做新的选题、找新的作者，这个不成功再试另一个，不断地测试新的市场、试验读者的口味。当然我们力求创新，新书愈出愈多，坦白说我很早以前就感到新书实在太多，读者读不过来，买也买不过来。我想倒过来，看一看那些已经出版过，却逐渐受到冷落的书，像我这段时间在自己的小书房做的那样。重读一下周作人译的希腊神话、罗念生译的阿里斯托芬，重读一遍Gulliver’s Travels，也读一下《老残游记》……。我在想，也许选一些看起来已经旧的、经典的书，很值得读但可能还来不及读的书，重新出版，用点力去推一推。以前在牛津，我也经常留意英国的同事怎么重出经典。特别是那套Oxford World's Classics。你也许会说在今天香港如此环境底下，这是基于一种现实的考虑。这的确无可奈何，这时候开出版社也许真的不合时宜，但谁说这不是真正爱书的人，一个韬光养晦的机会呢？
然：说回新出版社，本事出版从无到有，还赶得及报名参加七月书展，一下子出版了 7 本书。怎么来得这么急？林：去年离开出版社的时候，有些老作者也跟随我离开，这多少给了我一种责任感。既然有机会，我希望能续前缘。我这些老作者都著作等身了，应该怎样重新出版他们的作品呢。董先生的，我从他退休那年写的《读书人家》开始。北岛的，我有意先出他在香港编的、写的。《守夜》是他想保留下来的自选诗集，是2008年来香港后编好的；而《城门开》这本文学回忆录，也是在香港完成。
本事出版(Book Matter)新版《读书人家》封面
本事出版(Book Matter)新版《城门开》《守夜》另一本周作人翻译的《希腊神话》，我想多说几句。我现在印的这本周作人译本，是同类作品中，唯一一部从古希腊时期流传下来的作品，是从宇宙起源到特洛亚战争的希腊神话的独特指南。阿波罗多洛斯（Apollodorus）写的这部书，直译叫《书库》，一直被古典主义者用作为原始资料，从古代一直影响到现代，像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这样的学者作家也受很大影响。它提供了完整的希腊神话史，讲述了英雄神话中每个伟大家族的故事，以及与主要英雄和女英雄相关的各种冒险，从伊阿宋和珀耳修斯，到赫剌克勒斯和特洛亚的海伦。作为希腊神话的主要来源、参考书，以及希腊人自己如何看待他们的神话传统的指示，这本书对于任何对古典神话感兴趣的读者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本事出版(Book Matter)真皮版周作人译《希腊神话》
周作人前后两次翻译过这部《希腊神话》，写过两篇引言，他在民国三十三年（1944）时说：“我以前所写的许多东西向来都无点珍惜之意，但是假如要我自己指出一件物事来，觉得这还值得做，可以充作自己的胜业的，那么我只能说就是这神话翻译注释的工作。”我在书中也附录了他晚年的《知堂回想录》的详细回忆。周作人译的这部书，《金枝》一书的作者J. G. Frazer说过很好的推荐。他说，“如有人想得点希腊神话的知识，可以劝他不必去管那些现代的著述，最好还是一读阿波罗多洛斯。”然：藉着你开新的出版社，我也想谈谈有关编辑的角色和编辑的执着。一直以来你出版的书籍都有种与别不同，除了是书的内容水平之外，还包括了书的编排和设计，那种拿上手的感觉，都是很仔细的。我记得很多年前，在出版社做暑期工、跟你学习的时候，其中一个在排版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尽量避免段落的结尾，排在新一页的开首。所以如果读者够细心，应该留意到你出版的书，很少会在新一页的第一行看到段落的结尾。事实上，这些细微的地方在很多的出版社都不会找到。林：一个编辑或出版社，对一本书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书当然是作者的书，是读者的书。我们编辑能做的只是编排、印刷和有体面地把书卖出去。当然书印得好不好，跟经济条件相关，也跟读者多寡有些关系。书的印量日渐减少，成本开支愈来愈高，出版社免不了为了降低成本，减少印制工序。至于一本书怎么样才是美，或者说如何设计一本书，当然做书的每个人的品位都不一样，读者的要求更是各有心头好。你问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你知道我的确喜欢书的装帧，也想在这方面多下点工夫，这也是本事出版以后会多作尝试的。印制一本书可以很容易，我好多年前在纽约市图书馆参观，用自动打印机，按一下按钮，几分钟就能印出一本书。但这说的是机器示范，在现实中，我们一般去印刷厂印一本书，你就发现工序琐碎得惊人。若从作者、编辑、排版设计、印刷、发行、书店，再到读者手中，整个过程，有些当然是电脑在做，但人手处理的程序还是很多，不太可能自动化。做一本书如果有太多的分工、合作，难免就会失去整体的连贯性。从做书的人来说，一本书除了作者写的内容以外，还有成书的品位。我一直觉得这个很难捉摸，比如说，跟作者来往的编辑，当然最了解书的内涵和作者的喜好，但我们知道很多出版社，书的最后形状是交由设计部门决定的。当然，更甚的可能是市场部门主导，你会发现，现在大多数的书，都过度包装（不是装帧），封面、再加上书衣护封，还因为要邀请各种各样的名人写推荐语，要在书上又加上一条书腰。书腰套得不贴服，又只好再包一层胶膜。
林：这一个月一直在编校郭宏安先生的遗译、夏多布里昂的《基督教真谛》。这其实是汉译世界名著丛书的选题，但内地已不容易印行。65万字的译稿我刚请北京大学的法国文学专家帮忙看了一遍，译文一流，我们能力有限，但还是想尽一分力。冯象先生几十年的翻译，《贝奥武夫》《摩西五经》《圣录》《新约》都已经在我们的出版议程中。赵越胜正在最后编校他的新著，拉波哀西（Étienne de La Boétie）的《论自愿为奴》，拉波哀西的自愿奴役，是指在暴政之下民众并不反抗，看起来他们是同意暴政对他们的压迫。他为此感到痛苦，并以他一颗热爱自由的心灵，体会同胞在被奴役状态下的感受。读书稿时我常常忍不住掷笔而叹。《论自愿为奴》好几年前内地就有很好的译本。赵越胜的书出版后，若能让更多的读者，读一下拉波哀西的原著，这当是越胜兄所愿，也是我们成立本事出版所望。在本事出版办公室，林道群书桌的后方，掛了一幅余英时先生赠给林道群的墨宝，抄写诗作《赠别杨师莲生》：“火凰难燃劫后灰，侨居鹦鹉几旋回。已甘寂寞依山镇 ，又逐喧哗入海隈。小草披离无远志，细枝拳曲是遗材。平生愧负名师教，欲著新书绢未裁。”林道群说，这首诗给予他很大的共鸣和鼓励。
■ 答：林道群
从事出版逾三十年，主持Book Matter“本事出版公司”，刚印行阿波罗多洛斯著周作人译《希腊神话》、董桥本事新版系列三种、北岛系列三种。■ 问：亚然
写作人，最新出版《重回旧地》（时报出版）。本事出版的第一个顾客。
展位编号：本事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