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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异与重复——后现代哲学的学理溯源

差异与重复——后现代哲学的学理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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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社会科学家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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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园鸣谢


尚 杰


作者简介:尚杰(1955-),辽宁沈阳人,哲学博士,郑州大学哲学学院特聘教授,研究方向为西方哲学研究。

 

摘 要:后现代哲学讨论的“差异”,是不同于“存在”概念的差异,它可以追溯到尼采的“永恒轮回”命题,返回的,是一个不同于同一性的异样的思想情景,重复的真实内容是差异,差异导致的重复突破了传统形而上学的同一性,当代法国哲学家,以德勒兹和德里达作为典型代表,揭示了一种差异哲学的可能性,超越了传统理性的界限,并且独创出一系列“家族相似”的后现代哲学概念,它是我们时代的新启蒙精神。

 

关键词:差异;重复;偶然性;同一性;后现代哲学



西方哲学史有阴阳两面。阳面叫光明或者启蒙,就是通常西哲史教科书的内容。至于阴面,或者黑暗的一面,教科书里讲的很少,但是这黑暗的一面,它也发光,但它是“黑光”。它也叫启蒙,但是“黑色”的启蒙。它有看不见的光,就像“灯下黑”。就是说,你明明看见了或者听见了,但其实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这种寂静之声,或者说是不可说的东西,有其价值与意义。
这道“黑光”,就是需要追溯的后现代哲学的基本问题。从学理上追溯,这黑色的启蒙原本只是星星点点、零零散散,直到19 世纪,它才让这些黑色的思想种子生根发芽,迅速分岔,长成思想上的参天大树,这就是所谓后哲学-后形而上学-后现代哲学。它有自身的逻辑,它也是理性的,它敞开了传统逻辑和理性的边界,颠覆了我们对于哲学的看法。有人说它是“反哲学”的,但“反哲学”仍旧是哲学,这就像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想”,但这仍旧是一种想。
传统西方哲学,是建立在逻辑同一性基础上的,这是传统理性的基础,它强调整体性、必然性、永恒性,这就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开创的传统。在方法论上,它把事物一分为二,形成对立统一的思维结构。一切哲学概念,都要放在这个框架内理解。总之,传统哲学就是一套规则体系的总和,这当然是必要的,它是光明,但它只是思维的结果,而不是思维的起源。作为思维的结果,一切规则都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是某种公共的约定,作为约定,它是可重复的,而且在重复过程中,约定的意思保持不变。它还是社会性的,停留在一般性。比如语言,无论说话还是文字,都是这样的约定。
传统哲学是从约定好了的概念出发的,这些概念有的是基础性的,有的是派生性的。比如逻各斯、存在、本体、先验,理性,这些是基础性的概念;现象、经验、感性,这些是派生性的概念。此观点也许有人反对,认为这是在谈论唯心论,其实唯物论也是这样的:物质是基础,精神是派生的,但无论唯物论还是唯心论,都同意必须区分基础和派生。在这个意义上,两者的思维模式是一样的,这就是传统哲学共有的思维结构。作为结构,它有中心,有概念的边界。
传统哲学,尤其是德国古典哲学,似乎完全忽视了风格,这是由于它是全视角的。所谓全视角,也可以叫作“上帝视角”,它是全知全能的。在这里,语言的表达、修辞,可以忽略不计。只要表达清楚就行了。现在国内哲学界强调的规范性,它的学术意义,就在于它属于传统哲学。我们读一读现在学术刊物的文章,它的风格就是没有风格,就像叔本华对康德的批评,他说康德的文体风格,就是一种“辉煌的枯燥性”。
但是,传统哲学是从约定好了的概念出发的。这相当于说,从现成的东西出发,从思维的结果出发。这具体体现在传统哲学基本的提问方式,是问事物是什么?例如,什么是美?什么是真理?什么是人?什么是正义?甚至什么是自由?但这种下定义方式的提问,其实是一种假问题,因为提问者事先已经知道了答案。例如别人问我“这是什么”,我回答:“这是一部手机”。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事先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手机。还有,这种问答,都是概念性的、用名词回答名词,用概念回答概念,在哲学上,这叫作观念论。
从现成的东西出发,海德格尔说,这相当于从“存在者”出发,但这种现成在手的东西,忘记了它是怎么现成在手的,它登场亮相的途径是什么。他说,这是西方哲学史上一个明晃晃的障碍物,但是被哲学史遗忘了。追问关于“怎么”或“如何”的问题,就是在追问概念的起源。这个起源,就是“黑光”。
也许有人不同意,认为传统哲学一向是追问起源的,比如笛卡尔和康德,他俩都怀疑从前的哲学,都想为形而上学重新奠基。但问题在于,他俩都是从自认为已经找到了的,或者说已经确定了的起源出发,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但此处的“黑光”的意思,是问他们究竟是如何找到的。对于这个问题,在他们的哲学体系中,被边缘化了。在笛卡尔那里,就是在得出“我思故我在”之前普遍怀疑的痴迷或者疯狂状态。在康德那里,就是如何超越经验而实现了先验。
有一种数学方法,叫“合并同类项”,在哲学上也可以这样,没有这种抽象能力,就不能发现真正的问题。海德格尔给他发现的同类项起了一个名字,叫“存在者”。在此也可以将以上关于真正的起源问题、“如何”或“怎么”的问题,合并同类项。借用维特根斯坦“家族相似”的说法,寻找以上提到的“黑光”的相似词,例如:不同于存在的差异、不确定性、亦此亦彼、自相矛盾、不对称性、混沌性。19 世纪后期以来欧洲大陆主要哲学家的关键词,都属于“黑光”的相似家族。例如,尼采的“永恒回归”与“强力意志”、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克尔凯郭尔的“荒谬”和“绝对个体”、柏格森的“绵延”、胡塞尔的现象学描述、海德格尔的“此在”、列维纳斯的“他者”、萨特的“自由选择”、福柯的“异托邦”、德里达的“延异”或“解构”。对这些家族相似的“黑光”,继续“合并同类项”,它们大致具有这样的相似特征。例如,与语言表达相冲突,甚至抗拒语言,它们是描述性的哲学,而不是论证性的哲学。它们要以某种思想情景显示出来,它们返回生活世界,返回活生生的生命状态,它们都不是整体性、总体性、对象性的思维,它们都敞开概念的边界、它们都诉诸直觉,最后,它们都强调视角或者差异,而不是重复与同一。这些特征,也就是广义上的,而不是绝对的。例如,不是排斥论证与理性,而是描述中的论证与理性,而这些描述过程中使用的词语,不是名词化的,而是动词化的行为,它们是片段的、不连续的,它们搁置绝对唯一的起源与目的,它们将身体和个人经历纳入了哲学,它们使用的词语是“不是概念的概念”,它们甚至是一种图像的哲学,如此等等。
当我们试图追溯所谓“后现代哲学的学理”,我们怎么把它说清楚?怎么能将原本就不清楚的东西说清楚?如果说清楚了,就不是后现代哲学的学理了。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陷阱。这些问题不是到了现代才存在的,在古希腊哲学那里就存在,后来不同的“黑暗”哲学家用不同的术语描述这些问题,直到20 世纪法国哲学家,才试图将它们“合并同类项”。这种合并或归纳的结果,形成了一种家族相似的逻辑、一棵思想上的参天大树、一个类似于热力学第二定律中“熵”的概念的情景。就是说,在这种“黑光哲学”自然而然的生成过程中,混乱的程度不会减少而是愈演愈烈。
后现代哲学家的哲学书,更像是作品,他们也是作家,是文体学家、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面对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它们是一些哲学事件、哲学疑难,可以用一种快乐活泼的方式描述它们,但无法给出答案。对于这些哲学疑难的解答,不像是在论证,更像是描述。但是,在描述过程中已经包含哲理了。这样看来,这种貌似不靠谱的感情或者激情,却是靠谱的,甚至是理性的。就像法国新一代现象学家马里翁说的,所谓理性的原义,就是合理性,这就打开了理性的边界。理性的边界线是敞开的,对于直觉、疯癫、无意识的合理描述,探讨其中的理由,也属于理性。或者像萨特在小说《恶心》中的一段对话,主人公罗冈丹听到自学者说“做人很难”的时候,罗冈丹回答说,“我认为做人并不难,只要随意就行了”。于是,对于这种不靠谱的靠谱,可以用具有文艺色彩的哲理语言这样描述:
首先,它们抓住了瞬间的美好,这是19 世纪法国诗人波德莱尔说的,他认为这就是现代性的根本特征,但他是诗人,他说是“最后一瞥之恋”。后来本雅明对此大加赞赏,认为这种感情更像是现代大都市的产物。现代生活强调的是速度,远远超越了慢吞吞的农业文明。又像当代法国哲学家德勒兹被人批评他的哲学书晦涩难懂时,他反驳说,“你懂就懂,不懂就不懂,没什么可争论的”。他在这里强调的,是理解的速度。
其次,生活的真谛,就是一切从现在开始。这个表达是哲学的,是时间哲学,是关于有厚度的瞬间的哲学。传统哲学在时间问题上不靠谱,因为传统哲学家将明明是瞬间的灵感,一闪而过的念头,加以永恒化了。这就像将把一个大活人变成了雕塑。但是这个雕塑只有眼睛却没有眉眼,因此不真实。
最后,它们是感官世界的诗意旅行,这句话,是2008 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委员会,对于获奖者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的颁奖词中的一句话,用在此情此景很合适。
一见钟情是不透明的,多数情况下也是不对称的,但这种纯粹感情所唤起的向往,显然不同于自恋。自恋相当于“我思故我在”。可是,通常哲学史教科书却说,在笛卡尔那里,“我思故我在”建立起主体性原则,以至于对康德和黑格尔影响巨大。但透过笛卡尔的“我思”的表面,他在原文中还透露出这样活生生的思想:我在,是因为我被另一个人想到,否则我就不存在。我们可以这样扩展笛卡尔的思想,比如,一个作者的作品,只有在被他人的目光关注的时候,才是存在的。同样道理,一个人只有在被他人想到的时候,才是存在的,而无关乎这个人此刻在肉体上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是在我之外比我更为强大的力量,而类似这个说法,古代哲学家奥古斯丁说过,他说是无限。当代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也说过,他说是“他者”。这里,引入了某种不对称性、陌生性、不透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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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陌生的不透明性,使我们既焦虑又快活,这里有一种冲劲。这使我们想到了卢梭。很少有人想到卢梭的思想,是后现代哲学的一个来源,它首先是尼采思想的一个来源。在说明他俩思想的继承关系之前。首先得弄清为什么卢梭的作品中有后现代哲学的苗头。这个在斯塔罗宾斯基的《透明与障碍——论让·雅克·卢梭》一书中有提及。这本书是20 世纪研究卢梭的最杰出的作品之一,福柯和德里达都受过这本书的影响,它已经有中译本。卢梭的作品,走在传统形而上学与后现代哲学之间。透明,指的是卢梭向往的自然状态,也就是活生生的原始状态。卢梭作品最鲜明的特点是什么呢?一个是冲劲,或者叫作激情、浪漫、革命。另一个,是雄辩。冲劲的激情加上雄辩,成就了卢梭。卢梭的天才在于,他将这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能力几乎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以至于我们首先将他看成是一个作家或文学家,然后才是思想家或者哲学家。他的思想是激情带动起来的。例如,卢梭在《社会契约论》的扉页上,有这样的名言:“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个句子,明显区别于康德的论证方式。卢梭这句话不属于论证,而属于雄辩。第一,这句话的速度很快,有冲劲,属于德勒兹说的,懂就懂,不懂就不懂。第二,这句话中的哲理,是被激情带动起来的,因为其中包含着浓厚的感情,因而具有更为强大的深刻性。而且我们立刻就理解了,顷刻之间就被它点燃了,正如毛泽东在《实践论》中说的,“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我们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它”。
卢梭的冲劲是冲着透明性去的,这是他的初衷,但是,他在《忏悔录》中说,由于他天性害羞,不善言辞,以至于在社交场合,根本就没有存在感。他说,只有躲在人们的背后,人们才知道他的价值。在这里,卢梭指的是他作品的价值,也就是写作活动。在这里,有后现代哲学的一个关键问题,也就是置换。按照卢梭的初衷,热情应该是直接的、面对面的交往,说话、唱歌跳舞,原始的幸福。卢梭认为,当文字代替说话时,我们用阅读中的快乐,取代了原始的快乐,这是一种疏远、隔离、异化,这是一种危险的替补性。这种置换所产生的差异,或者说文字与说话之间的差异,看似微小,但却是实质性的差异,它构成直接交往的障碍。就像我们这些读书写作的人,大脑发达而原始的感官能力退化。但卢梭在这里,陷入了自相矛盾的两难境地。也就是说,正是文字生涯,成就了卢梭。因此,卢梭说,“毁灭我的东西同时也是拯救我的东西”。
德里达认为,卢梭在无意间,遵循了一种“替补性的逻辑”。也就是说,这种置换并没有遵循同一性的原则,置换过程中产生的差异或者疏远、异化,是不可逆的,不对称的。这种情形,传统西方哲学几乎完全漠视,就像亚里士多德说的,说话是心灵的符号,文字是说话的符号,因此,文字是符号的符号。德里达说,亚里士多德这里假定了心灵-说话-文字之间的同一性关系。这就像我们念小学时,语文老师就这样对我们说,“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写。”但是,这个语文老师和亚里士多德一样,都忽视了文字具有独立于心灵与说话的效果,这是一个极其细微之处。但这种小小的差异,却是本质的差异。否则“文盲”这个说法,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显然书面语的效果不同于口语,文字不仅有形状,而且具有心灵和说话都无法表达的特殊意味。
这种置换,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比如你无所事事,感到无聊,怎么办呢?这个时候,书生比“文盲”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把你的无聊感受写出来。在你写作的过程中,无聊就悄然消失了。这既是一种置换,也是一种实质性的差异,它甚至可以医治你的精神创伤。据说,在人所获得的所有快乐中,写作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萨特被称为“会写字的豺狼”。这种快乐不仅是思维和心灵意义上的,它甚至还是感官的快乐。
以上谈到卢梭的冲劲与雄辩。那么尼采呢?尼采有两个标志性的命题:强力意志与永恒回归。什么是强力意志?这意志的强力,与目标无关,不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所谓“愿望”,而是一种冲劲本身。作为冲劲它甚至是盲目的,它与身体本能有关,与生理因素有关。在这里,尼采已经触及无意识问题,它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有重要影响。什么是“强力意志”中的“强力”呢?国内有人翻译成“权力意志”,这是不对的。尼采说的“强力”与世俗权力没有关系,他说的“强力”,要结合他的“永恒回归”才会有更准确的理解。尼采说,我们今天所经历的痛苦和快乐,明天还要再一次经历,没完没了,直到生命的终结,这似乎就是“永恒回归”的通俗理解,但是,就像德里达说的,你今年过生日,明年还过生日,每年都过生日,直到你生命的终结。但什么是过生日呢?过生日,就是纪念“不是今天的今天”。“今天”这个词,重复一遍说,就不再是原来的意思了,它多出来其他的意思。你小时候喜欢过生日,因为有童真的快乐,收获了糖果和礼物。但是一个人40 岁、50 岁、60岁再过生日时,伤感就会加深。在这种情景下,说“生日快乐”是不对的,因为这显然不是对心情的真实描述。真实的情景,应该说是对于自己过往生命的“悼念”,因为它们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里有一种淡淡的忧愁,可以写一首诗来悼念。
如果以上的情形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可以将尼采的“强力意志”中的“强力”,理解为再次重复过程中的偏离或者差异,这种差异具有某种力量或者说“冲劲”,因此也可以称作“强力”。
以上提到形而上学的起源问题,尽管笛卡尔和康德都意识到起源问题的重要性,试图为形而上学重新奠基。但无论是“我思故我在”还是“先验”,都成为哲学的一个新的出发点,但是,这个出发点,成了一个重新思考哲学的前提条件。这个新的前提条件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在我看来是无所谓的,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前提相当于“有”,也就是海德格尔说的,它们已经是现成的存在者,而不是无。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对此,德里达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它区别于从前的所有哲学。德里达提出“起源的原初复杂性”。起源不是一个点,就像时间没有起源一样。
我们知道,胡塞尔有一篇重要文章《几何学的起源》,德里达翻译了这篇文章,并且写了一篇很长的“导论”。他指出,胡塞尔不关心谁是第一个几何学家,尽管一定有第一个,但这只是经验层面的问题,而不是先验的问题。几何学公理是超验的,与经验无关。但是,几何学是如何从经验跳跃到先验的?这事关几何学的起源。德里达指出,胡塞尔忽视了“起源的原初复杂性”,也就是利奥塔尔提出的“有厚度的瞬间”。在这个瞬间,几何学的起源既是先验的,也是经验的,走在先验与经验之间,这就是“起源的原初复杂性”,这个瞬间是亦此亦彼的,它与第一个几何学家的心理活动有关。这种原初复杂性蕴含着德里达解构思想的全部秘密。第一个几何学家从经验跳跃到先验,或者说纯粹的观念,这是选择的结果。
那么,形而上学的起源,就不再是纯粹的,因为有“起源的原初复杂性”发挥作用。现在,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讨论,由浅入深,讨论形而上学问题的起源。这就要涉及自由选择问题,它是一个哲学疑难,关于选择的疑难,一个很有名的哲学故事,涉及自由意志,这就是“布里丹的驴子”:一头毛驴又饥又渴,它两边各有一堆草料,距离相等,好吃的程度也是一样的。但这是一头理性的毛驴,它相信“充足理由律”,它一定要找出先吃哪一边草料的原因。原因自然是找不到的,但这头倔驴在找不到原因的情况下,宁可放弃选择,最后饿死了。它为什么不任性一下呢?先吃饱了再说,管它什么原因。第二个例子,它来自克尔凯郭尔,他说:“结婚,你会后悔。不结婚,你也会后悔。无论结婚还是不结婚,你都会后悔。”这是变相的“布里丹的驴子”的问题,自由意志问题。它涉及一切选择。
可见,没有什么重要的选择,只是选择。与传统哲学家不同,传统哲学往往只是从哲学史、哲学经典著作中寻找思想资源,但是后现代哲学家除了从哲学史,还从文学艺术中寻找思想资源,这是由于文学艺术是创造而不是解释或注释。创造,比如新小说,它的意思是说,我这样写,也算写小说。德勒兹就认为,可以把哲学写成类似悬疑的侦探小说,有思想的情节。而拉康借用了爱伦坡的小说《一封被偷走的信笺》,来阐述他的精神分析理论。爱伦坡当然不是哲学家,但一切大文学家,都具有很强的思考能力,提问题的能力,这些问题往往具有哲学性。
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里的“头撞南墙”,一种病态心理。尼采曾说,他不是从哲学家那里,而是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里,才学到了一点心理学。还有法国有个小偷作家热内,有一次,他向德里达提出这样一个令他困惑的问题:“请您告诉我是否通过认真的思考就能在哲学上‘选择’决定论或其反面。这样的选择是经由怎样的精神活动作出的?它是在信仰行为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吗?就像首先掷出赌博的色子,然后才加以解释?为什么我是共产党员?是因为事后理性化的慷慨秉性吗?或者,我是民族主义者吗?为什么,怎样?非理性或者偶然性难道不是处于每种哲学信念的开端吗?我知道,或者我想我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为一种选择进行辩解,但我不知道这选择是怎样做出的。在我看来,人们首先自然地倾向于一种选择,然后再寻找理由。”[1]
热内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切合德里达的思想,他的全部思想,都可以从“起源的原初复杂性”中获得理解。在这样的时刻,一切还处于混沌状态,因为选择还没有发生,先验的态度或者世俗的态度还没有发生。这种状态,相当于不是虚无的虚无,就像“0”在数学上不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但事情总要发生的,它是怎么发生的呢?它来自任意性,也就是自由意志,它相当于“赌博”,或者叫作“掷色子”。一旦这个色子落地,就有了结果,就有了海德格尔说的“存在者”,而在这之前,就像19 世纪法国诗人马拉美说的:“骰子一掷就永远摆脱不了偶然”。掷色子就相当于哲学家原创性思考的过程,思想的色子一旦落地,被大家公认,就有了约定,就形成哲学知识。显然,研究哲学不能从现成的哲学知识出发,这就像无论你的哲学史知识有多好,你不会投掷思想的色子,就成不了原创性的哲学家。
去思想,就是去拼接思想,在句子与句子、段落与段落之间,建立某种关系。凭什么一定要建立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关系,其中并没有一定之规。你怎么建立其中的关系都行,但是又不能乱来,因为任何专业都是有准入规则或者说内部门槛。如何评价哲学门槛呢?如何判断你已经具有准入条件迈进了门槛呢?就看你是否具有在专业问题的基础上,提出一个新问题的能力——你要用这样的方式,在句子与句子、段落与段落之间,建立联系,它们构成了你的写作方式。用这样的方式写作,在阅读效果上非常紧凑——因为你的想法紧凑,由于你有问题意识,你此刻就不愁没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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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思想,就是投掷思想的色子。现在我们假设有一个无限多面体的色子,它象征着思想的各种可能性,甚至是不可能的可能性,这也是后现代哲学的一个学理来源,它的意思是说,哲学的起源是悖谬的、不透明的,我们可以用把一个词语重说一次的方式,揭示它的不可说性,例如绝望就是“没有希望的希望”,宽恕就是原谅了不能原谅的罪行,过生日就是纪念“不是今天的今天”,送出不需要回报的东西,才可以称为礼物,去爱而不仅是被爱,才叫真正的爱情,如此等等。这些过程,都有一种不对称性。按照这样的思路,还可以继续说,这其中的差异,德里达叫作“延异”,也就是推迟原有动机的实现,实现了某种差异的效果。它们是澄明过程中的障碍,是思想上的高难动作,是意料之外的其他效果。按照德勒兹的说法,它们是“思想的褶子”。
我们还可以按照这种不对称的思路造句,比如“你好,忧愁”,我把这叫作哲学诗,它是没有诗歌形式的哲学诗。“你好,忧愁”的哲学性是后现代的,它的后现代性,就在于它是意料之外的其他结果,它呼唤出一个不对应的词,它使“你好”连接了一个陌生的情景,它推迟了“你好”通常意思的实现,它呼唤某种陌生的东西,甚至是莫须有的东西,很像是思想的情绪或者调调。它们符合思想的事实,而不是计划中的思想。它们也是语言的事实,比如,现在学界提出汉语哲学,但这种提法的初衷隐含着某种危险,因为后现代哲学对于语言的态度,就像德里达说的,“不是一种语言”,因为一种语言是在另一种语言中丰富自己的,汉语同样也是在外来语中丰富自己的。没有纯粹的哲学语言,哲学从日常语言中、从其他学科的语言中、从文学艺术语言中丰富自己。同样道理,全国统一的教科书,不利于唤醒学生的自由想象力,因为没有竞争,没有来自他者的目光。
以上说到“你好,忧愁”的哲学性,就在于它是意料之外的其他结果,它属于后现代哲学的表达式,因为它会使我们想到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列维纳斯的“他者”,德里达的“延异”。
“你好,忧愁”的文学艺术性,为什么说它是诗歌呢?因为“你好,忧愁”不是在陈述,不是散文。散文是由陈述句组成的,但是诗歌,按照萨特的说法,诗歌中的语言其实不完全是语言,而是物。“你好,忧愁”这句诗只是字面上像是词语,其实它是物,我们可以把它转化为梵高的油画《向日葵》。梵高很忧郁,但是,当他画出著名的《向日葵》时,并不是在通过向日葵表达自己忧虑的心情。绘画是在表现而不是在表达,梵高画的向日葵的黄色本身就是忧郁,而不是为了激起忧郁。如果梵高画黄色的天空,并不是满布忧郁的天空,也不是带着忧郁情绪的天空,而是物化了的天空。同样,“你好,忧愁”也是物,它具有某种画面感,它的寓意不是散文所能表达的。
后现代哲学是哲学史的断裂,它思考从前不曾思考的问题,它从其他学科中借鉴研究成果,从看似没有问题的地方,发现新问题。比如从语言学中,我们现在给学术期刊投稿,比如,你有一种观点,如果如实写,你得写:“我认为”,但是编辑看了,会很不高兴,因为这不符合严格的学术规范。编辑认为这样写“我”太感性,会管住不住“我”。于是,编辑就把“我认为”改成“我们认为”,或者“笔者”,这叫作对“我”实施了一种粗暴的思想暴力,强行将“我”一般化,似乎作为第一人称代词,“我”只是语言层面的意思,这就是语言的界限。
这个貌似不起眼的语言学问题,却是一个真正的哲学问题,它来自法国当代语言学家本维尼斯特的发现。他认为“我”超越了语言表达的意义或者价值,指的是感性的具体场景。“我”从语言内部突破了语言的界限,类似“上下左右”“这里、那里”。“我”这个指示词的意思,不可以在语言层面自身得到理解,而必须在具体的时空场景中直接实现,它们得向具体的经验-体验开放。我不仅是“第一人称单数”,这没有实现我的意义。我的意义在这里或者那里,在上下左右,这有点像海德格尔说的“此在”,在某个具体的时空场景。或者像萨特在小说《恶心》中描述的:“我注视着这个啤酒杯,我看它的上方、下方,但就是不看它。”这就是“我”这个词语的图像化、场景化。“我”是“看”出来的,而不是听出来的。而且这里的看,不仅指冷眼旁观,更是一种参与其中的行为。这就相当于“我”在语言中凿出了一个洞,透过这个洞穴,视线钻入其中,将“我”送回到围绕我的身体的空间之中。“我”与我的生理感官密不可分,而不是纯粹智力判断问题。
那么,这个“我”导致了思想的立体化、空间化。用德勒兹的说法,这叫作“思想的n 次幂”。在这个意义上,借用海德格尔的话说,“我们还不曾思想”。为了实现思想的n 次幂,感受性的力量就得突破人之常情的理解,理解就得朝向别的方向。去思想,等于重新思想。例如,重新思考一句表达式:“树叶是绿的”——但这句话不是绿色。绿色对这句话有特殊力量,我们不再思考绿色而是畅饮绿色,这就是思想的n 次幂。它不是被判断、被表达出来的,而是显露出来的,我们在绿色的里面触摸它,体验它,这是轻盈的、欢快的,甚至是狂舞的——如果这与某位画家的创作感受不期而遇,这绝非是“我”特意的,因为“我”从思想之路走来,因为“我”使用“因为与所以”,“我”试图用极其感性的词语突破词语字面的意思,但“我”这还是语言。而画家在谈及自己的创作体会时,是从色彩之路走来的,画家会说那绿色像什么,绿色变成了粉色,使自己感到多么兴奋什么的。
去思考,就是去再次思考。人们不是每天都面对物理世界的新东西,而是对于似乎熟悉了的东西有了新想法,但我们不是被迫思考的,我们看到某个人昨天那样,今天却这样,出乎我们原有印象,我们就有了比想还多的想。人家越是不想让我们思考的,越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就越是要思考和知道,因为真正的思想,就是去思考那些思考不了的东西。思考那些我们感到无能为力的事情,管不了的事情。我们喜欢饱受思考的折磨。
我们可以从不同角度,进入后现代哲学:尼采的超人、克尔凯郭尔的绝对个性与荒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人、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式的忧郁、海德格尔式的焦虑、列维纳斯的他者、德勒兹的“重复与差异”、德里达的解构、拉康式的我在我不思的场所。还可以从本雅明式的意象蒙太奇、从科耶夫的历史终结论、从福柯的异托邦、从哥德尔不完全定理、从毕加索的立体绘画,等等。这些看似不相似的思想或者行为,彼此差异极大。但有一点是相似的,告别近代思想启蒙运动,告别传统西方文明的范式。这是为什么呢?这就像哈姆雷特说过的一句疯话:“时间脱钩了”。
以上种种,看似混乱,花里胡哨,但它们都冲击着“唯一合法性”和一切整齐划一的“正确思想”与行为规范、整体性思维,冲击着黑格尔那种登峰造极的宏大叙事、从某一根本原因推演人类文明、强调永恒与确定性,如此等等。
上述哲学家,大都没有打出“后现代”的旗帜,也不自称“后现代哲学家”,但人们还是给他们这个头衔,意思是说,思想的标签并不重要,思想的内容才重要。但有一个例外,就是法国哲学家利奥塔尔,他于1979年发表了《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这本书附有对利奥塔尔的访谈《什么是后现代主义》,简明扼要,可以视为后现代思潮的基本态度。他开口直截了当:这是一个花里胡哨的时代——也许听者会觉得他在哗众取宠,不是的,他这是故意制造感官刺激,也是在描述我们时代的特色。花里胡哨不是贬义词,而是对20世纪西方文明现状的如实描述,就像现当代艺术那些招摇过市的流派使人眼花缭乱。一个世纪的西方学术也是这样,甚至流行文化也是这样的。坚持传统文明立场的人,以最不屑的态度,对此大加鞭挞:后现代哲学破坏公共交流的秩序、制造理解的障碍、埋葬了意义,使人们丧失了理想——但这些说法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前提,即合法性的唯一性,它使我们心安理得。如果破坏了这种政治或者哲学的“正确性”,思想就朝向了恐怖与发疯。
利奥塔尔也是冲着哈贝马斯去的。从根本上说,哈贝马斯是传统启蒙精神的捍卫者。在哈贝马斯看来,生活的支离破碎连同如此的愿望,都不可容忍。那么波德莱尔就是一个颓废堕落的诗人代表,描写无聊的心态,就像本雅明说的大城市里的现代人,在闹市区无所事事地闲逛——但是这些,并不属于立场问题,不是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不是初衷与目的不符的问题,而是环境如此,事实如此,心情如此。它们不符合古典学术的主流,它们是学术、文化与社会生活的边缘现象。
20 世纪西方学术与文化最活跃的部分,最有创造力的场所,正来自这些边缘,受压迫的底层。从落选的、“堕落的”印象派画家,到居住在简陋的“洗衣房”的青年毕加索。从美国“垮掉的一代”的放荡不羁,到乡村音乐的流行。从尼采的超人,到德里达奋力写在哲学的边缘。且不说以上种种,现如今已经被视为现代经典。更恰当的说法是:它们始终处于边缘,是边缘的学术与艺术价值,是后现代意义上的。
后期维特根斯坦,也被认为是后现代哲学家,他是这样看待语言或者叙事的,他这样写道:“我们可以把语言看成一座古都;其中遍布纵横交错的街道和广场,新楼旧舍错综杂陈;不同时期兴建或补建的房屋,散乱地耸立四周;这些建筑物又被新市区规划的笔直街巷和整体划一的房舍围拢。”纵横交错的语言古都,也像是后现代思潮的流淌方式,它们都像是网络状的,各种不同的语言用法,呈交叉状。不同的网站、不同的陌生人,偶然而迅捷地连接在一起,又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建立起新的连接。就像电影镜头的拼接或蒙太奇,在我们欣赏电影过程中不会留下断裂破碎的印象。这就像我们真实生活中从一种身份进入另一种身份,是不知不觉的,根本没有突兀感或者不适应。
德勒兹和伽塔利合著的《反俄狄浦斯》一书,警示我们可能会诞生一种精神分裂式的伦理学:自我分裂并播撒在一大片社会组织和关系网络之中,沉溺于相互聚拢又相互矛盾的讯息网络之中。知识与科学所追求的已经不是共识,而是不确定性,这也是量子力学与当代天文学的前沿问题。这些不稳定性使当代人的焦虑远比18 世纪启蒙时代更为复杂,我们处于一个支离破碎的欲望时代。
所谓“公共知识分子”日渐式微,卢梭-伏尔泰式的一呼百应的情形,已经不复存在,全社会的良心到萨特已经画上了句号。因为在后现代社会无论谁都无法代替社会全体成员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我意识,而且不可置换。
那么,我们可以说,所延续下来的教育体制与社会管理模式,明显滞后,它无视或者蔑视以上种种现象,仍旧在自说自话,仍旧试图以一揽子方案,以“削足适履”的方式,设计未来的社会人,制造一些不会独立思考的人,它们是国家机器上的螺丝钉。或者说,是会算计的机器人。
在后现代视野中,“唯一合法性”或“正统叙事说”遭到严重质疑,因为它们都是有预设的,有固定的因果关系,美其名曰“必然性”。它们的所谓知识,相当于已经知道,但从不询问怎么知道,不询问知道的界限,更不会暴露它们只是遵从某种规则的某种叙事方式,而这些方式披上了真理与崇高的光环,掩盖了它们不过是人性爆炸过程中所拾起的一个碎片。
不能从某个已经定义好了的观念与立场出发。已经知道的状态,是精神的死态,它的根据在于过去,而过去已经不复存在。知识与生活的真相都朝向未来,而就要来的细节,如实道来,我们还不知道。
非常明显,我们的时代,每个人都该对自己负责。这个时代解构因果必然性,一个诱因会导致怎样的结果,某个结果来自哪一种微妙的诱因,取决于事情真实发生的当下,不可能预判。
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现代性”这个说法,不是哲学家首先提出来的,波德莱尔已经提出了现代性问题,就是我以上说过的“抓住瞬间的美好”。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本雅明。本雅明著有《巴黎,19 世纪的首都》。他分析描述了19 世纪欧洲社会生活的特征,就是现代性。说起来人们会觉得诧异,本雅明这本书的观察方法,除了来自马克思,更主要来自波德莱尔。波德莱尔和马克思似乎没有关联,其实不是这样,他们都是19 世纪的现代人,敏锐地捕捉到现代性的精髓。
“现代性”与后现代性是什么关系呢?是延续的关系,不是断裂关系。现代性与后现代性是一伙的,它们都区别于古代和近代。那么18 世纪呢?18 世纪的启蒙属于近代,它处于中间阶段,处于终结古代与现代性萌芽之间。19 世纪的欧洲社会区别于以往人类历史的主要特征,就在于现代性的出现。可以深入浅出地进入“现代性”话题,不知不觉地将它扩展开来,遍及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这种方法,不是思辨的,也不是纯粹经验的,它是描述过程中的分析,有赖于我们的想象力。《巴黎,19 世纪的首都》[2] 一书的译者刘北成先生在译者前言中这样写道:“1925 年,一条著名拱廊‘歌剧院拱廊’被拆毁。这件事刺激了超现实主义作家阿拉贡。阿拉贡以歌剧院拱廊为背景写了一部小说《巴黎的乡下人》。1927 年,旅居巴黎的本雅明读到这部小说,受到触动。用他的说法,现代人的欢乐与其说在于‘一见钟情’,不如说在于‘最后一瞥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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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于现代人、现代性、现代生活的深入浅出的比喻,一见钟情表面上说的是暂时,其实是永久、稳定不变。“最后一瞥之恋”说的是消失,你所看见的事物、人和事情,在你看到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你表面上所看见的东西,它是别的东西。一个过程的真相,在另一个过程之中——这种情形,在波德莱尔那里就是他的诗集《恶之花》,在马克思那里,就是类似剩余价值、一切都成为商品。
巴黎拱廊在19 世纪被视为现代性的成就和象征,而到了20 世纪初,这么短的时间说拆就拆了,也许我们当代人还能看见侥幸的残余,它们似乎已是“古代废墟”了——社会生活变化快的情形,从19 世纪就开始了。如何开始的?要看看19 世纪的首都——巴黎,我们读19 世纪的法国小说,那里有时尚、上流社会、市民社会、大城市的繁华,所有从外面来巴黎的人,一时都难以适应,都成了“乡下人”。作为19 世纪的首都,巴黎在一切方面都是先锋,歌剧院、美术学院、科学院、时装、咖啡馆、沙龙,还出现了人类最早的以拱廊形式建造的百货商店。一个新奇现象出现了,就是城市中的闲逛者,无所事事地闲逛,波德莱尔称他们是“人群中的人”,一切人淹没在一切人之中。如果就像马克思说的,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那么人的精神状态,也像行为举止那样在闲逛,这是令人震惊的,因为它完全不同于乡下人的生活。农村生活是静止的,在熟人中间。而“人群中的人”是陌生人,这需要陌生人之间的社交礼仪。
“闲逛”一词,在事实与想象之间,在社会生活与文学想象力之间,居无定所,一切似乎都飘起来了,我们今天把来北京打工的外地人,叫作“北漂”,类似的情形200 年前的巴黎就有了。这些“巴漂”,在巴黎漂泊的人,本雅明称他们是大城市里的“波西米亚人”。
现代生活提供现代生活经验。旧社会不像社会,而像农村。现代性意味着大城市的社会。关于波德莱尔的诗歌,也许人们忽视了这些新诗完全是大城市生活的体验,是这种体验的万花筒,它是支离破碎的。所谓“恶之花”中的恶,与以往“岁月静好”中的安闲,形成鲜明对照。广义上的“乡村生活”一向被认为是善的。而大城市的种种“恶”,是商品与市场的产物。波德莱尔还作有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忧郁是一种恶。为什么忧郁呢?因为以往的经验断裂了,快乐要在罪恶中,或者在忧郁的环境中产生。
那么,学术著述呢?也许从本雅明开始,有了一种崭新的著述方法,它不同于以往的线性写书方法,线性方法是刻板的,它追溯事物的根本起源、目标、方式途径,形成一个思想的自我封闭体系。本雅明怎么写《巴黎,19 世纪的首都》这本书呢?他使用闲逛的写法、波西米亚人的流浪写法,这是现代性的写法。这里所谓“现代性”与我们今天说的“后现代性”并无实质差别。
我们知道后现代哲学家德勒兹的书,是我们时代精神的宠儿。德勒兹发明了很多具有我们时代特征的哲学概念,这些概念很多就类似闲逛,德勒兹说是“游牧”,他也欣赏哲学上的波西米亚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思想家。如果说《恶之花》体现了19 世纪大城市的诗人体验,那么本雅明的著述就是他所处时代的文化体验,德勒兹的书,是我们时代的思想体验。
如果说以往的思维方式是思辨的、推理的,那么现代性的思维特点就是飘起来的,是图像的、直观的,是思想的万花筒。艺术总是最先反映时代面貌。由上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19 世纪中叶到整个20 世纪,艺术流派和各种时尚的周期越来越短,令人眼花缭乱。如果我们是一个住在乡下享受“岁月静好”的人,那么很可能我们刚听说一个时尚的新鲜词,它已经开始过时了。你可能是个好人,但你是一个跟不上时代变化的人。我们知道,如今乡下的岁月静好已经不可能了,你或者跟着时代走,或者被时代拖着走。等媒婆来还是自己主动上前搭讪呢?这不是调侃而是一个时代的莎士比亚难题:“活着还是不活”。
我们可以用本雅明的方式,意象蒙太奇的方式,浏览现代性的万花筒,闲逛就是走马观花式的,支离破碎的意向与愿望并非学术含量低,而是说思维的速度足够快,眼疾手快能洞察出事物的幽灵。从事物表面所看见的不是真相,真相在别的地方。19 世纪的现代性,也像文艺复兴时代一样,打着复兴的旗号,却是推销自己的东西。现代性的目光当然不是朝向古代,而是未来。每一个时代都梦想着下一个时代。
旧事物面临严峻挑战,被迫改道。例如,1839 年出现了达盖尔银版照相法。摄影术的出现,对人物肖像画这个行当是一场灾难,它没有消亡却从此一蹶不振。绘画不得不另找出路,开始强调画面中的色彩,从印象派和立体派,到超现实主义。
梦幻、新奇、焦虑、忧郁、闲逛、眩晕感、陌生感,在这个基础上抒情,就是现代文学艺术。在这个基础上思考,就是现代学术。19 世纪以来的西方学术,经验逐渐战胜了思辨理性。脱离了经验世界,思想只是纯粹的乌托邦。要返回生活世界,要琢磨广告、琢磨大众的好奇心、琢磨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体验——这些现代性特征,很重要一点,就像“现代性”一词所提示的,它已经不是单纯的智力因素就能驾驭的。从诞生之日起,“现代性”一词就与艺术有关,它涉及好奇、震惊、想象力,不是古典哲学所理解的“经验”。
波德莱尔在一篇评论中这样写道:“他到处寻找我们当前生活中转瞬即逝的美好,即我们可以称作现代性的那种东西。”波德莱尔在这里指的是什么东西呢?一切不稳定的东西,它们是由时代、时尚、道德和情绪提供的。不稳定的东西,是在场东西中的不在场,这属于现代性,它已经没有了18 世纪启蒙思想家建立在确信时代进步基础上的乐观精神。
我们可以把自然比作金子,把人比作金戒指中间的洞。人就相当于金戒指的洞。没有洞,金子就不会成为指环。当然,这个洞也要依托金子。这个洞,象征着趣味、自由、否定性、话语、历史、有限、疾病、数学、诗歌。总之,它可以是你有能力说出来的任何东西。这就像为了说明一个事物,必须引进另一个任意的事物。这个洞里将出来什么,不可预见。


参考文献

[1] (法)伯努瓦-皮特斯,魏柯玲.德里达传[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136-137.

[2] (德)本雅明,刘北辰.巴黎,19 世纪的首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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