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亿美元赔偿的背后 - 聊聊中美两国对塌楼事故的赔偿与处罚

在塌楼事故中，美国的受害人家人能获得更多的赔偿。但与此同时，责任人受到的惩罚也更少。赔偿基本都是保险公司买单。

1

齐齐哈尔的悲剧已经过去多日了，互联网上的热度也基本平静了。就这类事件，就再说几句吧。

在微博上很多人转这样一个帖子，写的是2021年6月，迈阿密的那次死亡近百人的公寓倒塌事件：

这条微博的描述，来源于美联社的一则报道，大体上是准确的。2022年6月24日，美国迈阿密戴德郡巡回法官迈克尔·汉兹曼 (Michael Hanzman) 最终批准了一项高达 10 亿美元的和解协议。这10亿美元中的大约1亿美元支付给律师，另外9600万美元用于支付失去公寓业主的财产损失。剩余的绝大部分支付给失去家人的人们。按照这个数字，每位死者将获得超过800万美元的赔偿。

美国这次塌楼，对单个死者的赔偿额度，远远高于中国类似事件对死者的赔偿。

湖南长沙2022年4.29自建房塌楼事故，造成54人遇难，每个死者的赔偿金额没有公布，预计大约是150-200万元之间。我国死者的赔偿金额包括丧葬费、死亡赔偿金、抚恤金、被抚养人生活费等。其中最大部分的死亡赔偿金，是按照人均可支配收入乘以20倍（60岁以下的死者）计算的。即使考虑美国人均GDP是中国的6倍，美国迈阿密塌楼死者获赔的金额，也远大于中国湖南塌楼事件获赔金额的6倍。

在死者的金钱赔偿方面，美国确实比中国赔得多。这个事实需要承认。

2

然而，我们也需要看到事情的另一面。

美国的高额赔偿，是通过集体诉讼进行的。在美国，碰到类似的事情，就有律师事务所主动跑出来，替受害者做集体诉讼，并在巨额赔偿金中获得巨大的一笔律师费。

根据美联社的报道，这笔律师费高达1亿美元，将在参与这笔诉讼的十几个律所，几十名律师之间分配。每位律师，平均也将获得高达百万美元以上的收益，大律师的收益估计高达数百万美元。这场悲剧，亲人丧命，家人获得800万美元赔偿，律师打一场官司，平均每位律师也能获得百万美元以上的收益。

判案法官赞扬了参与其中的数十名律师，认为他们避免了可能持续多年且没有确定结果的诉讼。10亿美元的赔偿，律师拿走1亿美元，是多是少，大家心里自有杆秤来衡量。

另外还有一点：这个10亿美元，是和解协议，并不代表任何人承担了塌楼的责任。

根据ABC的报道，倒塌公寓的开发商，建筑商都否认对塌楼负有任何责任。赔偿并不代表承担责任，在和解协议中，没有任何被告承认有不当行为。

最终的责任认定，需要完成调查报告。根据美联社的报道，关于倒塌原因的最终结论可能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得出。2022年10月，迈阿密的当地报纸认为到2025年才能出调查结果。迈阿密塌楼的调查预计耗时四年。如果中国塌楼的调查也需要四年，国人应该不会满意。

我做了一些搜索，因为调查报告还没有得出，应该没有任何人为这次塌楼，承担刑事责任。开发商，建造商都没有。迈阿密和佛罗里达州之前发生的类似倒塌事件，也没有人承担刑事责任。开发商建筑商都没有刑事责任，更不要提当地的政府官员了。这一点，也并不令人满意。

3

这10亿美元赔偿金是谁支付的呢？最大部分的5.17亿美元，是公寓保安公司的保险公司支付，4亿美元，是由公寓开发商的保险公司支付。支付绝大部分赔偿金的不是责任人，而是保险公司。

为什么公寓的保安公司的承保人承担了最大的赔偿金额? 保安公司也许有一些责任，因为公寓的保安没有及时通知住户撤出。但真实的原因呢？真实的原因是“吃大户”。

美国媒体引用了位于纽约的行业协会，保险信息研究所发言人Friedlander的评论：

“赔偿规模并不表明潜在的罪责，而是保险金额的反映。Securitas承担超过50%的赔款，并不是说责任超过50%。这个公司是一家跨国公司，财力雄厚。因此律师们会追查这些人。财力雄厚就等于有很强的保险保障。”

Securitas是一家总部在瑞典的跨国安全服务公司，每年收入100多亿美元，财大气粗，保险赔偿的限额也高。属于被告中最有钱，保险赔偿限额也最高的。最终这5亿多美元的赔偿金，也不是这个保安公司出的，而是这家保安公司投保的二十几家保险公司分担。

总部位于瑞典斯德哥尔摩的Securitas AB的一部分Securitas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其“参与和解并不反映对建筑物倒塌或悲惨生命损失的责任。”相反，“围绕此事的法律和保险索赔环境迫使其承保人参与和解。”

为啥保险公司不坚持到底？因为悲剧发生的佛罗里达州还有一条法律，大意是如果保险公司有机会在保单限额内进行和解，但没有这样做，则保险公司可能要对其被保险人的任何后续超额判决承担责任。

如果保险公司给责任人的承保上限是1亿美元，然后有一个支付1亿美元的和解机会保险公司没有接受。那么，如果最终责任人被判处赔偿10亿美元，按这条法律，虽然保险公司的承保上限只是1亿美元，但因为未接受和解协议，保险公司有可能需要赔偿远超过承保上限的金额。

也许因为这种不确定性，保险公司最终接受了和解协议。钱基本上都是保险公司出了，那些真正的责任人，开发商建筑商保安商，肯定也乐于接受和解协议。

虽然和解了，这些真正的责任人，也都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公寓开发商的律师在和解协议签署后，发表了一个声明：“我们客户的保险公司做出了一个商业决定，为这场诉讼的整体和解做出贡献，以解决针对他们的索赔，避免诉讼的时间、费用和不便。” 同时，也再次否认开发商在这次坍塌中负有任何责任。

如果长沙或齐齐哈尔的悲剧按照美国的模式走，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律师发起集体诉讼。保险公司，比如中国人保给每个受害者家人赔1000万。律师拿走总额10%的赔偿金，参与的律师人均拿走百万以上。施工方公开声明不承认有责任。三年之后还没出调查结果。三年后还没人被判刑。

毫无疑问，按美国模式，受害人家人能获得的赔偿金远远高于中国的模式。但美国模式就是完美的吗？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死者不能复生，也许更高的赔偿金，对家人来说，更重要。

但仅就我个人来说，对美国模式并不满意，我宁可从重从快从严，把这些王八蛋判刑，把责任人肇事者抓起来，判刑，让他们赔偿，倾家荡产。

4

在中国，类似的事故发生后，大概率第一时间责任人会被抓，后续会被公诉，判刑。政府官员会被问责。

齐齐哈尔的悲剧发生时间不长，结果还没出来。湖南那次塌楼发生后，房主、设计施工负责人、房屋安全鉴定负责人就马上被刑事拘留。最终有14人被刑事侦查和提起公诉。调查结论得出后，六十多名官员被追责问责，其中四名官员被移送司法处理，长沙市市长被免职。

从追责的角度，中国毫无疑问是更狠的，责任人，包括相关官员，大概率后续被判刑。长沙市的市长，也被免职。你说一市之长对这个自建房塌楼到底有多少直接责任呢？但身为一市的父母官，辖区内出了事情，就得承担责任。

美国这边，直接责任人都没事，更不要提官员了。但从赔偿的角度，美国受害者家人，毫无疑问能获得更多赔偿。

中国的强追责模式更好，还是美国的强赔偿模式更好？我无法判断。各有优劣，不能简单评价。

美国的集体诉讼，巨额赔偿，受害者家人确实获得赔偿更大。当然，律师搞这些事情，也就是图名图利。一个案子拿走1亿美元律师费，我个人认为确实太离谱了。

美国保险业发达，什么都走保险。保险公司承担赔偿的绝大部分。这个模式的优点很明显。赔偿金额高，保险公司是大户，也不会破产赔不起。但缺点是，真正罪犯责任人，可以逃脱处罚。同时，保险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羊毛出在羊身上，出了这种事情，保险公司就会增加保险费率。

根据保险信息研究所的数据，塌楼事件发生后的大约一年里，许多主要公寓协会的保费翻了一番，单元所有者的保费平均上涨了30%到40%，最高可达50%。美国一家公寓开发商说，保险费率今年上涨了75%，而不是预期的25%。整个行业，都因为这次塌楼要承担更高的保险费用。

中国这边，中国的死亡赔偿金额实在是太低了。我认为应该增加赔偿金额。比如，按实际年龄与人均寿命之差，死亡赔偿金额的上限可以到40年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而不是现在的二十年。同时，应该允许增加惩罚性赔偿金。

5

今天的互联网上，当中国出现悲剧性事件时，总有一些人，会拿美国做例子做对比，说美国多好多好，中国多差多差，外国的月亮比较圆。

用美国的好，反衬中国的坏，其实也没啥。美国是世界头号发达国家，站在金字塔顶端近百年了，比中国好是理所当然的。但说美国的时候，也应该全面的描述事实。

美国的法律体系，集体诉讼的规定，保险行业的发达，让美国发生塌楼这种情况时，受害者能通过集体诉讼获得更多的赔偿。但与此同时，对真正责任人的追责，并不如中国。究竟哪种模式更好，我觉得见仁见智吧。当然，对律师从业者来说，肯定美国的模式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