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惠帝死亡之谜
光熙元年(306年)十一月十八日,洛阳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一天,晋惠帝司马衷在吃饼的时候突然中毒,当天便于显阳殿去世,享年四十八岁。
司马衷之死一事背后疑点重重。
据《晋书》记载,司马衷“因食饼中毒而崩,或云司马越之鸩”。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有人说是司马越下毒弑君,但并没讲明是谁说的,表明这只是一则传闻。
那么司马越是否真的做了这大逆不道之事呢?关于这一点,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五月份,司马颙大败后逃往深山中,司马越便以皇太弟司马炽的太保梁柳任镇西将军守关中,随后带天子返回洛阳。
司马颙部将马瞻见司马越的在关中力量薄弱,便伺机杀死梁柳随后与始平太守梁迈一起迎回司马颙。
而司马颙在长安这次东山再起根本没能持续多久,弘农太守裴暠、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人纷纷起兵讨伐他,司马越也派遣督护麋晃率领本封国的部队协同作战,最终斩杀司马颙部将牵秀及其二子。
一时间几乎整个关中都被义军的燎原之火所引燃,司马颙仅能保守长安孤城而已,已经失去了威胁,直至年底被杀。
接下来司马越要对付的便是司马颖,虽然他在豫、兖二州的战斗中为司马虓和刘琨所败,但司马颖经营河北多年,在当地还有很大的影响力。
据《晋书》记载,“颖既废,河北思之”,其故将公师藩甚至公然起兵要迎回司马颖,可见他在河北的影响力之大。
不过以司马颖当时的势力,根本无法返回河北,于是在河桥被击败后便退回了长安。
后来联军攻入关中,司马颙逃亡,司马颖便趁乱走武关道离开关中进入南阳新野避难。
司马越听说此事后,立即令镇守荆州的刘弘抓捕司马颖,而对于刘弘来说,这也是个证明自己忠诚的好机会。
之前司马颙不止一次下令刘弘支援刘乔对抗司马越,虽然他并未奉命,但却为刘乔进行过开脱,因此这自然会引起司马越的猜忌,于是他“疑弘与刘乔贰于己,虽下节度,心未能安”。
不过刘弘还没来得及抓住司马颖就病逝了,他死后司马郭劢打算推司马颖为主作乱,刘弘之子刘璠及时发兵杀死郭劢,父子二人的态度这才让司马越打消了疑心,并对他们大加褒奖。
司马颖见形势不妙,立刻丢弃老母和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庐江王司马普和中都王司马廓出逃,北渡黄河抵达朝歌后,召集了旧部数百人,打算投靠公师藩,结果被顿丘太守冯嵩擒获并送往邺城司马虓处。
当初司马乂尚在时,由于有这个共同的敌人,司马虓曾和司马颖并肩作战过,因此他不忍杀害司马颖,只是将其幽禁起来。
然而司马虓却在十月份突然暴病去世,而他手下人却未必心软,这决定了司马颖的悲剧命运。
时任司马虓长史的刘舆就是这样的人,当初刘舆的妹夫是赵王司马伦世子司马荂,他兄弟二人深受司马伦重用,甚至刘琨还率军与司马颖的部队交战过。
后来司马越起兵,刘舆兄弟再次与司马颙、司马颖为敌,因此双方可以说积怨已久。
如今司马虓已死,邺城中没了主事人,刘舆担心司马颖在邺城中人脉广根基深会成为后患,再加上他想公报私仇,便自作主张秘不发丧,同时深夜矫诏将司马颖赐死。
此时的司马越已经除去了绝大多数心腹之患,唯一的敌人司马颙也被困于长安孤城中惶惶不可终日,而几大重镇荆州、豫州、河北、幽州等地的实控者都是他的亲党,司马越已经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就发生了天子驾崩一事,这确实令人浮想联翩,莫非这是司马越位谋朝篡位做的铺垫吗?
其实司马越当时很可能并无篡逆之意,他和当今帝室的血脉已经非常疏远了,当初远支宗室司马伦的结局历历在目,虽然如今司马越对地方的控制程度要超过当初的司马伦,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阻力依旧很大。而从他后续行为来看,似乎确实没有称帝之意。
因此,司马越为篡位而弑君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司马越究竟为何要杀死司马衷,甚至司马衷是否确定是被其所害呢?
《晋书》说得如此含糊,似乎司马越弑君并非铁证如山,而当时朝廷大权又被其掌控,那么下毒手的除了他大概只可能是惠帝的枕边人羊皇后了。
羊皇后并不简单,虽然她屡遭废立,甚至一度有性命之危,但她都挺了过来,而这一系列经历也让她开始起了野心。
据《晋书》记载,司马衷去世后,羊皇后“虑太弟立为嫂叔,不得称太后,催前太子清河王覃入,将立之,不果。”
皇太弟司马炽是司马衷之弟,作为皇帝的嫂嫂,羊献容在辈分上无法做太后,于是便让惠帝的侄子司马覃入宫继位,这样她就能做太后了,只不过未能实现。但由此可以看出羊皇后并不甘于寂寞,更不愿受人摆布。
后来西晋灭亡,羊皇后为刘曜所虏,刘曜对其甚为宠爱,《晋书》刘曜载记先后提到“时曜妻羊氏有殊宠,颇与政事”以及“羊氏内有特宠,外参朝政”,两次强调这一点,可以看出羊皇后在汉赵政权中的政治地位。
而能走到这一步,除了刘曜的宠爱之外,她本人对权力的渴望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为了弄权害死司马衷与她的利益是不符的,因为羊皇后并未给司马衷生下子嗣,而当时的皇位继承人是司马炽,等他继位,羊皇后的影响力将大为下降,这便是她后来拼命支持司马覃继位的原因,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补救措施。
另一方面,从司马越对此事的态度来看,羊皇后是凶手的可能性也不大。
对于羊皇后的想法,司马越不会没有察觉,再加上此人出身的泰山羊氏在西晋政坛中影响甚大,虽然在羊祜、羊琇等人去世后逐渐式微,但也不可小觑,于是司马越很自然会对她有所提防。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羊皇后谋害皇帝,司马越怎会无动于衷?必然会调查到底,并以此为借口将其除掉。
但司马越却并没有这么做,这只能说明羊皇后并无嫌疑。
既然如此,那凶手只能是司马越了。
不过问题又来了,司马越费尽千辛万苦将司马衷从司马颙处夺回,按理说应该继续挟天子令诸侯,岂有将其害死落人口实的道理呢?
其实司马越这样做,其目的正是要解决羊皇后的问题。
司马越作为宗室藩王独揽大权,尽管实力强大,但确实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因此他很自然地会担心有人反对自己。
之前司马乂就是因他策动宿卫军官反叛最终败亡,自己将来会不会也有这一天呢?
而一旦有人作乱,很可能会打着羊皇后的旗号,而不久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皇甫昌就曾以她的名义反对司马颙。
作为皇后,羊献容影响力很大。当初司马颙曾想处死羊皇后,但隶校尉刘暾与尚书仆射荀藩、河南尹周馥等人却联名上述反对。
此三人都是出身大族的名士,尽管司马颙大怒之下名人抓捕刘暾,但最终也未敢对羊皇后动手,他担心会因此遭到士族的反弹。
而羊皇后本人也在加强同士族的联系,她曾专门派人去感谢刘暾说:“赖刘司隶忠诚之志,得有今日。”这明显是在收买人心。
我们前面提到,羊皇后是个很有政治野心的女子,假以时日,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贾后,这是权臣司马越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如今司马颙曾遇到的问题已经摆到了司马越面前,作为司马颙的对手,他必须与其持有相反的立场,否则与司马颙又有什么区别,因此废后是不可行的。
既然如此司马越只能全力削弱她的影响力,而使其无法成为皇后或太后便是一大良策。
为此司马越便毒杀天子,之后宁可不立年少更好控制的司马覃也要立与惠帝同辈的司马炽,这都是出于此目的。
也正是因为毒害司马衷的元凶正是司马越,他才会未对此事加以深究,而史书中也语焉不详,一切都是欲盖弥彰罢了,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司马衷就这样死了,这位愚钝的天子自继位之初就沦为野心家的傀儡,这些年来,他流转于杨骏、贾南风、司马伦、司马乂、司马颖和司马颙等人的控制,先后被虏至邺城和长安,而刚刚回到洛阳还没过多久安稳日子便为人所害。
诚然,由于司马衷的无能导致野心家们祸乱朝纲,最终毁掉了这个国家,但这并非他的过错。《晋书》评价说“金墉毁冕,汤阴释胄,及尔皆亡,滔天来遘”,似乎将主要责任归咎于他,这显得有些不公平。
司马衷只是个可怜人而已,如果可以选择,或许他根本不想做这个皇帝。
死对他来说大概是一种解脱,至少他不必面对那最黑暗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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