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Have I Ever》:个人经历与亚裔身份,本质化的亚洲是否存在
文|鲁薇薇
网飞近日上线的印度裔校园剧《好想做一次》第四季,对“东亚性,真的是某种原罪吗?”这一问题提供了一个更为复杂和公正的回答。作为收官季,本季一上线豆瓣评分就飙到8.8分,该剧之前每一季的评分也都保持在8分以上,可谓是近几年口碑表现最佳的青少年成长剧之一,丝毫不输对标竞品英剧《性教育》。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印度裔美国女孩的普通高中生活中,我看到了许多中国学生的影子。虽然该剧的标题听起来像大尺度的电子榨菜,但这完全是翻译制造轰动效应的问题,它的英文标题是“Never Have I Ever”,意思反而是“我从没做过”,指北美青少年玩儿的类似于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好想做一次》的成功应当归功于它的编剧,美国印度裔著名女编剧、《办公室》作者敏迪·卡灵(Mindy Kaling)。她顺应了好莱坞近些年的潮流,在侧重亚裔的同时,在卡司上保持了非常高的多元程度:由于融合了编剧敏迪本人的经历,女主设定为印度二代移民德维(Devi),她两位最好的朋友一位是黑人,一位是中国人。三人组由于国际化程度高,被嘴损的高中同学赠送外号“联合国”(UN)。女主德维的两位情人中,运动健将、性感男神派克斯顿(paxton)是日本和白人混血,而女主的青梅竹马、学习上长期的竞争对手本(Ben),则是聪明的犹太人。无怪乎粉丝戏称,“本剧只有半个白人”。
但仅仅是卡司的多元性和更正面的亚裔代表,绝非令《好想做一次》脱颖而出的首要理由。因为某种程度上,“叠标签”是已经是屡见不鲜。比如英剧《性教育》中男主的最好朋友是黑人男同,男主的继妹则是拉丁裔女同。亚裔和亚洲文化在好莱坞如日中天也是大势所趋。近几年的青春喜剧,《致我曾爱过的所有男孩》、《真心半解》、《我变美的那夏天》的主角都是东亚人或亚裔混血,《政客》里两位白人主角谈恋爱说的是中文。更别提《摘金奇缘》、《瞬息全宇宙》、《怒呛人生》这类全亚裔卡司的重量级作品。
在我看来《好想做一次》之所以优秀,是因为它跳出了美国长期以来的反智主义传统、扎扎实实描写了亚裔新一代移民的学习与成长。这种描写过于接地气,在青年观众当中引发共鸣的程度甚至强于描写老一代移民的《瞬息全宇宙》和《怒呛人生》。本剧背景设定于加利福尼亚州,得益于亚洲家庭重视教育的传统,女主德维是品学兼优的高中第一名,她参加模拟联合国、学习中文、刷AP学分,从小梦想是进入普林斯顿读大学。
然而,比起学业成就,美国高中丛林社会显然更为重视性缘魅力、体育和人气。在高中森严的等级体系中,德维这种聪明学生只能被划为“书呆子”,而书呆子,属于被歧视的最底层。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德维也渴望变漂亮,渴望受欢迎。
由于美国根深蒂固的反智主义传统,校园剧长期以来一直围绕着性感的运动员和美丽的校花谈恋爱进行,使得东亚观众大呼“难道他们没有考试不需要上课吗”。即便是好评如潮的反传统青春疼痛电视剧《亢奋》,其男主也是非常典型的橄榄球队队长。即便校园剧描绘毫无存在感的好学生女主男主,也几乎都要经历一个“丑小鸭变天鹅”的变装过程,通过增加性缘魅力来合理化受欢迎剧情。
《好想做一次》没有这么做。在德维的情感选择题中,“The brainy or the sexy?(选择聪明还是性感的爱人)”的问题贯穿本剧始终。她曾经短暂地相信“成年人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贪心地脚踏两只船,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误,结果对派克斯顿和本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她又花了一季努力弥补,重新成为了派克斯顿的女朋友,然而却发现两人并不合适,最终分手。
也只有在他们这条情感线中,观众可以看到一些除了聚会、舞会之外的正常学校生活。德维和本一起参加模拟联合国、相互用中文吵架、申请学校、写小组作业、和招生官面试,申请大学提前批次和正常批次的录取。甚至直到最后三集,观众都还在为女主能不能被普林斯顿录取、实现梦想而揪心,这怎么会不让浸淫应试文化多年的东亚观众产生共鸣呢?
故事最后,德维和本高中毕业后修成正果,brainy胜过sexy,这绝不仅仅是本党和智性恋的胜利,也不仅仅是编剧敏迪·卡灵自身印度卷王属性的投射,它代表了女主等新生代亚裔移民无须完全归化于美式主流价值观和等级体系,无需归顺强调性魅力而忽视智力成就的主流观点;而是在挣扎、扬弃过后,开始顺应本性地生长,坦然地接纳并肯定自己文化中重视教育的一部分。
二、亚裔身份:从原罪到理解
与女主自我接纳同时进行的是她对印度身份的认同。
在第一季中,她曾经深深为自己印度家庭感到尴尬,多嘴多舌、毫无边界感的亲戚长辈;奇奇怪怪的节庆、衣服、祈祷,这一点都不酷,一点都不像学校里的其他人。直到她见识到了真正为自己民族文化感到骄傲的印度移民,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自我种族主义”:自己的黑人朋友有许许多多黑人朋友,自己的中国朋友参加了国人合唱团,只有自己,一个印度朋友都没有。作为少数群体,长期受到歧视或者冒犯,她逐渐将这种情绪内化为自恨——可是她根本就不需要和别人一样。意识到这一点后德维有意去改善,在最后一季里,她已经可以坦然向印度象神为自己妈妈的祈祷幸福。
然而,《好想做一次》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并没有诉诸“权威父母”、“亚洲家庭等级”之类文化本质主义(cultural essentialism)的套话。它拒绝从本质上定义某个文化的好坏,因为文化并非固有和恒定不变的,它会因为地域、阶层、性格展现出不同的面相。
例如,当德维忐忑不安地打开普林斯顿提前批录取结果通知时,她的妈妈再一次扫兴地说,“就算你没被录取,也没关系”,德维被妈妈总是说负面的事情气得大吵大闹。这当然可以被简单归结为亚洲父母的负面教育习惯,但是敏迪·卡灵并没有选择这样贴标签。在后文母女平静下来谈心时,妈妈告诉德维:自己不是有意扫兴,而是自己活得更长,经历更多。刚来到美国时,虽然有了印度的医学学位,成绩名列前茅,但不被美国认可,不得不重新来过。在移民时阶层跌落、成绩跌落的经历让妈妈明白,有时候,尽管一个人很努力,但最后结果并不一定如人所愿。她不想让女儿希望过高,失望过大。德维听了妈妈的故事之后,终于理解了当年也曾做过卷王的母亲。
虽然没有明说,但敏迪·卡灵作为编剧的反抗深得萨义德《东方主义》的精髓。萨义德认为西方对东方的表现并非没有事实的成分,但值得注意的是知识生产的过程。亚洲是西方构建的他者,西方话语总是将东方置于一种劣等的、刻奇的叙事当中表述。敏迪·卡灵没有将亚洲文化定义为劣于盎格鲁撒克逊文化,或者将两种文化简化为集体主义压迫和个人主义解放的两极标签,她认真地挖掘真切的印度移民二代故事,让复杂的故事本身拒绝为种族化(racialized)等级化的“亚洲原罪”话语添砖加瓦。
也许我不是其他亚裔剧的受众,作为平凡家庭长大、认真学习的孩子,印度女主的《好想做一次》反而比东亚裔作品《瞬息全宇宙》、《怒呛人生》和越华混血的Ali Wong的喜剧加起来都要有共鸣。这也许正说明了——亚洲和东亚区域的概念本就是西方的构建。根本没有一个本质化的亚洲和东亚,有的只有价值取向和个人经历不同的观众群体。
本期微信编辑:龚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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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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