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揭秘：《香水》里用油脂萃取少女体香的情节，真的能实现吗？

7月23日晚间，译文社邀请时光馥创始人、调香师、作家傅杰妮和作家、译者于是，在线对话译文社编辑杨懿晶，聊了聊号称“谁掌握了气味，谁就掌握了人们的心”的小说《香水》。

今天，译文君节选对话中最精彩的部分，与各位读者分享。

杨懿晶：

傅杰妮老师在索邦大学哲学系做过感知哲学的嗅觉领域的研究，能不能首先请傅老师给我们分享一下，为什么气味或者嗅觉跟我们的内心体验、精神世界有更紧密的联系呢？

傅杰妮：

空气中的芳香有机分子到达嗅球，然后转化成电信号，传输到我们大脑，“脑补”产生一种新的刺激，再转化成信息。

这个过程当中，嗅觉是最快直接到达我们大脑的边缘系统，边缘系统又关系到我们人类的情感，包括其中与海马体有关的近期记忆等等。

所以某种程度上，它是给我们带来了由感知、感受所引起的情感、记忆的一个综合的感受，带来唤起情感记忆的生命体验。

大家都知道“普鲁斯特效应”。闻到玛德莲蛋糕的气味，第一层是外感知，大家应该是有一个差不多的共情面：蛋糕是香香甜甜的；第二层就是内感知，跟我们每个人的生命经验相关。

对于普鲁斯特而言，他由玛德莲蛋糕所引起的回忆是他温暖的童年，唤起温馨童年、母亲形象的情感记忆。对于另外一部分不喜欢甜点，或者说正要摆脱甜点卡路里烦恼的读者们来说，就不一定是同样的感觉和感知了。

随着人类的进化，嗅觉相对来说是退化了。对于我们现代人的生活而言，嗅觉虽然并不是最主要的信息来源，但是它对于我们的生命感受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是正在引起越来越多人重视的这部分的效果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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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懿晶：

诺奖得主莫言老师也写过一篇专门谈论以气味为主题写作的文章，他就说到“有自己气味的小说是好的小说，有自己独特气味的小说是最好的小说”，当中也特别提到这本《香水》。

请于是老师说说看，《香水》和别的文学作品相比，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够让读者都像书里闻到“完美香水”的人一样神魂颠倒？

于是：

我觉得聚斯金德是一个很奇特的天才型作家，他本身并不是文学专业出身的，早年学习的是中世纪史和历史，所以他本身是一个学者型作家。

写《香水》之前他只写过一部作品叫《低音提琴》，是一个独幕剧的剧本：一个低音提琴手在舞台上跟大家讲述他和低音提琴这个乐器之间的一些爱恨纠葛，这个剧在欧洲就不断上演。

我们如果先看《低音提琴》，再看《香水》，你就会知道这个作家非常喜欢去描绘语言和理论很难描绘的那些事实，这个是贯穿他写作生涯的个人风格，或者是他写作主题的绝妙之处。

因为聚斯金德是学历史出身的，所以他写《香水》的时候肯定做了非常庞大而细致的工作。他把故事设定在18世纪末，这本身就是一个政治动荡的年代。其次，从气味的角度来讲，就像他书里写的，这可能是气味最为丰富的一个时代。

《香水》开篇讲的就是巴黎有多臭，主人公在一年里最热的一天出生在巴黎最臭的一个地方，他出生的时候母亲本来要抛弃他，但是因为他的一声啼哭，就把他母亲送上了断头台（弃婴罪）。

这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也是非常传奇，他自己从小就可以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聚斯金德用第三人称的叙述角度把巴黎最有写头的地区用嗅觉串联起来，这个是写作上面非常巧妙的装置。

大多数人，包括大部分作家，都是用视觉经验来接触这个世界。如果一个作家选择不写视觉、只写嗅觉，他就可以在文字上做出很多的变化，可以写出其他作家所没有观察到的那些细节。

从这个角度来讲，他是一个非常天才的一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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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懿晶：

《香水》里萃取少女体香的方法，真的可以实现吗？

傅杰妮：

把少女身上的香气萃取出来，对应到现实里，就是如何把大自然当中带着美妙芳香的植物的气味给萃取出来。

至于是否真的能把人身上的体香全部萃取出来，说实话，这是需要实验去验证的。这在理论上、逻辑上是成立的，但是没有人做过任何的实验，或者真正有效的实验。

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于是：

主人公格雷诺耶首先是去闻世界的味道，然后产生了一个“我想把某一种气味占为己有”的这么一个意愿，接着他尝试把一些非活物的，比如玻璃、石灰、泥土的味道储存下来，接着才进入格拉斯（学习香水制作工艺）的阶段，想到用脂析法把活物的味道提取出来。

我很想知道在香水工业史上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个过程，从世间万物中提取味道？之前也有一些香水品牌，把灰尘的味道、铁的味道……各种各样的味道做成香水出售，这个在真实的香水工业中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傅杰妮：

从调香角度来说，就是把不同的带着芳香的有机分子组合，创造出新的气味，或还原大自然的气味。

萃取，某种程度上是想把大自然当中这些带着芳香的分子给提炼出来。提炼只是第一步，提炼后才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气味。

调香工业中用到了大量天然材料，每种天然材料聚集了大量不同种类的香气，可以通过实验的手段来分离出不同的香气分子，然后再单独生产出我们平常说的人工合成的材料；也可以合成大自然当中没有的、找不到的香气分子。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大海的气味，我没有办法从大海中萃取香精，但是我可以通过化学合成的方式，合成出模拟带着海洋咸湿气的分子，然后像画家在画板上调和一道一道不同的色彩，好像诗人写诗选用不同的字词，形成不同的组合。泥土的气味、凉白开的气味，就是利用不同芳香的香气分子的组合来调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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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懿晶：

于是老师这几年一直在做影视和小说改编方面的一档播客节目，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您对《香水》影视改编的看法吗？

于是：

《香水》提到了语言、艺术、宗教、法律……在气味面前都会变得毫无用处。书中有一句话也经常被引用，“只要掌握了气味，就能够掌握人”。

仔细想一想，这句话是相当有隐喻力的。当一个坏人想要掌握一群人的时候，他所用的工具是超出逻辑范围的。

这本书可解读的空间非常多。不同的导演也会有不同的切入点，去挑战“如何表达气味”这个难题，所有的艺术形式在气味面前都是“虚弱无力”的。现在这个电影版本当中，导演确实是用了很多镜头语言来表现气味。

本·卫肖也努力地用他的表演把嗅觉给表现出来。他有一个动作就像喝水一样，把这个气味拢起来，拢到鼻腔里面去吸，我相信这是很有舞台表演戏剧性的一个动作。

但是书里有很多的东西确实没有办法被电影所呈现。当然，电影也是呈现了很多文字没有办法表现的氛围感——尤其是电影最后刑场上的那一幕，据说是到当年（2006年）为止，德国影史上最贵的一个场景。导演用了几百个群众演员，其中有舞蹈演员，有专业演员，还有普通的群演，一起来拍这个戏。

《香水》真的有很大的阐释空间和表现力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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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杰妮：

格雷诺耶是否存在？在香水行业，大家都知道《香水》是一本传奇的小说，但是我们非常认同的是，气味、嗅觉是可以穿越某些界限。

我在格拉斯学习时，班上人很少，只有12个人，有的时候别人会觉得我们有点疯疯的。我们是非常认同理解格雷诺耶对某些气味的执着、执念，用尽一切方法去研究它、认识它。有时候吃东西，盘子一端上来我们就会先闻。这种执念成了我们生活习惯的一部分。

格雷诺耶比较偏执的地方，对于气味有一种类似于神经质的渴求，可能在我们从业者的理解来说，他就应该是这样的。你要研究的话，就应该尽可能把它研究到极致。

于是：

看这本书我有一个非常大的感受，他虽然写了一个传奇，但是写出了人的多样性和人的奇妙性，世界上的人就是这样奇奇妙妙，有这样多很奇怪的人，在你看来是很怪的，是无从解释的，但是他们的这种唯美如果真的像作家去写他一样的去理解他的话，你就会觉得这样的怪人恰恰也是很美的。人很奇妙，世界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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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懿晶：

译文社选择了四本经典文学作品，用布面彩插的形式重新呈现出来，除了《香水》以外还有《蝇王》《情人》《厨房》。

关于《香水》的封面，我们和插画师讨论了很长时间。我们这次想要把关注重点还是重新落回到主人公格雷诺耶身上，因为他是没有办法去认知那些没有气味的东西，所以这个画面描绘的其实就是他在认识这个世界的过程当中，是闻到了包括一些像花卉、木头，可能还有一些就是像老鼠之类的这些有气味的生物或者是非生物的东西。他追随着一条有气味的丝线在巴黎的城市里面去追索，最后再把他引领到了那个卖香黄李子的那个少女那里，这也是我们想表现的一段。大家如果仔细看的话这里有一条丝线，这个就是他追寻的那个完美的气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傅杰妮：

而且这个插画里面有花卉，有水果，有动物，也藏着一个“彩蛋”——骷髅。

死亡的终局其实也是一个出口，从研香角度来说，也是困扰格雷诺耶的一个命题：哪怕我用了脂析法，拿到一个气味了，我可以占有它一段时间，但是我怎么样可以永远地保存它、驻留它？因为气味是有挥发性的，它只能保存一段时间。

格雷诺耶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也很痛苦，他最后走向自我毁灭的终局，也是意味着他自己是无力的。再神圣再唯美再极致的气味，最后的结局也还是消失。以及，他发现他创造了最美的、最充满爱的香气，也没有办法拯救内心的“无爱”，所以最后还是走向了消失。

香气最后一定会消失的，这是他没有办法去改变的一个事实。

（完）

《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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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聚斯金德 著
李清华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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