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工作十余年，35+的他们选择离职

社会

2023-08-15 13:08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什么样的人，敢在工作十多年，就业市场遇冷的当下，把公务员“铁饭碗”、体制内的工作辞掉？

我们的第一反应是，能做出这般彪莽举动的人，不是富二代、就是中了头奖彩票，一辈子能生活无忧吧？况且，他们还不是在“初生牛犊”、有试错资本的年纪辞职，而是在30、35+这样的“危险年纪”，选择“自主优化”。

他们为何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选择？对于更多没办法“任性”辞职的人来说，在工作多年、产生了厌倦之后，又该如何积极地走下去？我们与两位从体制内离职的人聊了聊，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文 | 静思

小W，一线城市某区街道办

工龄15年

把做了15年的公务员工作辞掉，不是我头脑一时发热冲动行事，而是一个日渐累积到我再也无法忍受的结果。

我在街道办事处的工作，每天都是充实但琐碎的。街道办事处工作繁杂但责任还不小，我每天的工作内容包罗万象：安全检查、消防检查、文件撰写、数据整理；除了处理办公室事务外，还需要参与社区的各类服务项目，如扶贫、创文、创卫等，以及居民问题的解决。我已经记不清工作这些年，自己调解过多少起夫妻吵架、婆媳干仗之类的家庭纠纷了。

我不是瞧不上这些工作，街道办事处的存在，确保了政策在社区层面得以落地；而且居民对于街道办事处的重视也是不言而喻的，民生琐事也是大事，家庭稳定才能有社会的安定。

《县委大院》剧照

只是它真的很容易消磨掉一个人的理想和雄心，加上我们办公室就我一个男性，从工作属性到工作内容都让我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刚工作的前几年，因为新鲜感和一点尚未被磨平的雄心壮志，我还对自己的工作有所期待，我走遍了我所在街道办事处的每一条道路、每一个公园绿地、每一个小区，周详地进行性房屋排查、掌握社区人口信息等基础工作。

工作几年后，发现这就是一份“入职即巅峰”的工作——职业“天花板”很低，刚入职的年轻公务员能够获得相对迅速地晋升，但晋升空间有限，从办事员到科员，是不少街道公务员一辈子的定格。

社会上的其他工作可以谈职业规划、晋升空间，但街道办事处的发展受限于其基层性质，无法涉足更广泛的领域，职业发展停滞期已经在你入职后就开始了。当然，在长辈、“围城”外面的人看来，这些“问题”都不是事儿，这份工作的“稳定”属性足以压倒一些弊端。

我大学辅修的是金融专业，一直对金融领域有兴趣，但当初拗不过父母对“稳定”的需求，我听了他们的建议考了公务员。十几年前的“考公”竞争激烈程度远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这大概也是我辞职时没有那么心疼和可惜的感觉，因为得到时相对比较容易。

按照今天的就业市场行情来看，我算是做了一份“升值”很高的工作，但一想到未来二三十年没有意外的话还要重复现在和过去的工作，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辞了工作算是重新活一次吧。

当然，我辞职并不是要鼓励大家随便扔掉工作，特别是和我情况类似的——年纪超过35+的男性、没有专业技能、已婚已育。如果有一个“最不适宜辞职的列表”，我几乎全占。所以，辞职务必谨慎。

而我这个“不适宜辞职的人”敢扔掉公务员的工作，也是有点“底气”的。

虽然不是富二代、也没有中彩票，但我作为一线大城市的本地人，有房有车无贷款，除了自住房之外，我还有一套空房出租；有两个孩子，但我和妻子没想过用全部家产托举孩子的未来，所以孩子们都在公立学校读书，未来也是走公立这条赛道；妻子开着一家社区超市，每月收入比我多（基层公务员的薪资真的低到“惨不忍睹”）。

所以，总体而言家里没有太大的经济压力，也有一点扛风险的资金。

我知道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工作不好找，所以我打算和老婆一起经营超市，可以节省人力成本；另外再加上空房子收租和我用一点闲散资金稍微做做理财，一家人也能够不紧紧巴巴生活了。

虽然“铁饭碗”是很多人心中的“白月光”，但再美的“白月光”当他无法照出你的价值、让你从中有成就感时，白月光也就变成了白米饭。

小L，中科院某所副研三级

工龄9年

我所处的行业是航空航天领域，因为曾经的工作涉密，我不方便透露具体的工作内容。虽然工作内容有一定的“特殊性”，但我辞职的原因并与很多打工人无二：遇人不淑。

可能我的工作在外人看来算是体面吧，高学历、有编制、工作环境纯粹、稳定性极强。只要你愿意留、只要你没犯大错，可以一辈子做到退休。但对我来说，一份工作的“体面”它也要包含让我有成长、上升的空间，而不是“混吃等死”熬资历。

我是在这个所读的硕士，毕业后导师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工作，我也没多想，就觉得学生时代在这里过得挺开心、自在的，导师人也过得去，之前也有学长学姐毕业后留在所里，好像没什么弊端和风险，所以毕业后就留任了。

《七级公务员》剧照

你从“外面”想进这个体系可能很难，但当你已经是“自己人”时，留任就业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跟着导师做毕业时继续做的项目，项目也算有前途。按照这个体制内的职业规划，我应该工作两三年后继续在所里读个在职博士；博士毕业后再申请所里国外访问学者的项目，在海外某个高校或者研究机构镀金一年，发个质量过得去论文；然后再申请行业内的基金项目，成为博导，带学生做实验、发论文，就像打怪升级一样，一步步按图索骥慢慢升上去。等升不动的时候，就原地躺平，等着退休，拿着一份不错的退休金，圆满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

我的导师、所里的其他老师几乎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追梦》剧照

我觉得这个“游戏”挺好，定好了规则和玩法，玩家一步步努力照做就能到达终点，可控、可见。但我忽略了一点：任何游戏里只要涉及到人，就有你不可控的风险存在。

我那个“不可控的风险”就是我的导师。他在我打怪升级的途中曾摆过我两道：读博和申请国外访学。

虽然这两件事多数时候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也会有竞争产生的先后顺序，晚一年读书和访学，你的晋升就多一年未知、你会比同期的人慢一拍。而所谓的“竞争”主要不在你自身，在你导师有多支持你、有多愿意帮你争取机会。

我的导师，在两次机会争取中，纹丝未动。

《乔家的儿女》剧照

被导师使了两次绊子后，我就明白，这个“大腿”不想让我抱。他和我没有什么师生情谊，有的只是雇佣关系——“螺丝钉”哪里都能找，只是我这一颗用习惯了，比较顺手而已。而当时我导师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他退休后，我唯一的“靠山”——虽然完全不可靠——也没有了。

认清真相后，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离职另寻出路；要么留下混日子等退休。我还选择了前者。

《我的前半生》剧照

我自己还是有一点理想抱负的，想做出点成果不辜负自己多年的寒窗苦读，更不想被一份所谓的“体面”工作困住一生。所以，我提出了辞职。因为涉密又按照规定留了一年，待涉密解除后、签署了各种文件、办理了繁琐的手续后，终于恢复了“自由之身”。

然后，待业在家忙英语考试、忙出国申请，终于申请到了国外高校的博士项目。因为当时我未婚未育，所以决定出国也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不需要拖家带口考量太多。

“好工作”是因人而异的，当一份“好工作”捆住了你的手脚时，它就像你身上的一颗瘤，真的需要割舍掉才能开始未来吧。

结语

任何一份工作都会有它的优缺点两面，那些备受青睐的体面工作也不例外。在我看来，小W和小L辞职的主要原因，一个是承担了太多的“琐碎”工作内容，让他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另一个是由于人际关系“问题”导致自己晋升受限。

最终，二人殊途同归，都是因为无法找到自己工作的意义而选择辞职。

琐碎的工作（通常它也被归类为dirty work的范畴，该概念在1962年由美国社会学家Hughes首次提出，到2005年美国真人秀节目Dirty Jobs的热播引起美国社会的强烈反响，随即有关这一概念的研究开始得到社会学、心理学、医学、组织行为学等领域的广泛关注）和人际问题确实让人头疼，但并不意味着我们遇到二者就要启动辞职的念头。毕竟，不是每个打工人都能像小W和小L那样有底气和魄力可以说走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