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90后独生子女开始面对父母的生老病死

生活

2023-08-25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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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小柒

我今年28岁，是家里的独女。在我24岁之前，我大概是最近很火热的江浙沪独生女中的一员，家里几乎没有需要我操心的事。只不过，24岁那年我妈妈生病了。

直到确诊那一刻，我都不曾意识到父母已经到了大病会找上门的年纪，更很难相信这件事会发生在我妈妈身上。

《如父如子》剧照

甚至在术中病理还未出来之前，我还在盘算着手术后跟妈妈去哪里吃好吃的，医生当时的触诊和B超都还挺乐观，只不过是个乳腺肿块嘛。没想到术中病理出来以后，医生在手术室门口告诉我“检查结果是恶性的”。医生的这几个字落在我耳里，清清楚楚又感觉模模糊糊，爸爸出差，我独自一人面对了恶性的事实，好像生活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竟然当时没有落泪，感觉好像被什么蒙住了眼睛一样，大脑空空落落的。“要继续手术切除吗？”彼时的我对乳腺癌一无所知只能选择相信医生。24岁，在冰冷冷的手术室外面，我签下了手术同意书。我当时手抖成了筛子，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我不知道我签下的字对躺在里面被麻醉的妈妈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能想象我的生活会有怎样的改变，脑子里糊糊涂涂，心就好像沙包被人捏来捏去。

《欢乐颂》剧照

是的，我妈妈确诊了乳腺癌三期，在她过几年就能潇洒退休的年纪，她却经历了长长的手术。

我看到“手术中”的灯刷地一下再次亮起，随后是漫长的手术时间，漫长到我再也站不住，而在等候室里坐下，又站起，又坐下。我时常盯着大屏幕上妈妈的名字，“手术中”的字眼一直映在我眼睛里。我不敢去想手术室里的一切和妈妈现在所经受的，我只是在那坐着，等着，等着手术灯变暗，等着妈妈出来，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着。时隔四年，我依然记得那天是个晴天，反正肯定没下雨，我有点记不清了，我记得那时我会望望窗外的云，看看外面的光亮，再把目光一点点移回室内，移回显示手术信息的显示屏。不知道等了多久，但应该很久很久，比我当年等待高考成绩的心情更为漫长和焦灼，比起高考我更无法预料这次上帝给我和妈妈安排的是什么。

《我们的婚姻》剧照

妈妈推出来的时候闭着眼睛，脸是惨白的，完全不是一天前还跟朋友打着语音说要约出去旅游的妈妈的样子。我当时心里闪过一丝恍惚，这是我妈妈吗？是啊，怎么不是呢？虽然理智迅速地做了回答，但我似乎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妈妈真正恢复意识花费了一番工夫，因为打了麻醉不能睡，我就和家人一起坐在病床变喊她不要睡。妈妈很困，眼皮几乎要合上，但听到我们的呼唤又费力地再次睁开。她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望着我，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搂住她，“妈妈，哭什么，手术切除了就会好的呀”，我当时确实是这么以为的，并不知道手术只是治疗的开始。妈妈哭得眼睛很红，我绞尽脑汁地在脑子里搜索以前妈妈安慰过我的话，却发现除了没事两个字我憋不出其他的了。我只能学着小时候妈妈抱着我一样，拍拍她的背，拿着纸巾揩去她的泪水。你问我不想哭吗？当然想哭。在看到妈妈身上插满管子的时刻，一瞬间理解了咫尺天涯的含义，就那么一晃，我们就从原本亲密无间嘻嘻哈哈的母女变成了一个癌症病人和病人家属。

《关于我妈的一切》剧照

大病理出来以后，医生把我和爸爸喊进办公室让我们做好最坏打算。病理出来的那天，我和爸爸被叫去了医生的办公室，我从确诊以后就开始做功课，希望在医生解释的时候不至于显得那么无知，但我还是被一堆医学数据搞得晕头转向。腋下淋巴清扫的结果非常不乐观，显示有多个淋巴转移。医生说尽管现在乳腺癌的治疗是比较成熟和完善的，但是妈妈这个评级属于高风险，有很大的复发和转移的可能，家属还是要做好准备。从医生那里出来，他的话在我脑子里盘旋，这是第一次有人把生死明明白白放在我的面前并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当时我的泪水就下来了。烈日下，我一把抹去了泪水，不能让妈妈看到啊，进病房前要深吸口气，换上一副小事一桩的表情去见妈妈。

原来电视剧里说的一瞬间长大是这个感觉。

《请回答1988》剧照

是什么感觉呢？是意识到我得冲出去挡在妈妈面前和死亡决一死战了，是意识到未来不仅要为自己规划，还要为妈妈规划了，是意识到我再也不是个小孩了。与成长同时到来的是快乐的失去，是心里沉甸甸的忧虑，是头顶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妈妈住院的那段期间，我除了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就是帮妈妈端水倒尿、打饭打菜，白天爸爸上班我就坐在妈妈身边，一边刷题准备考试一边留意妈妈的需求。我开始关注大量的乳腺癌的资讯，关注了很多个乳腺相关的公众号，开始从文献中阅读国外前沿的治疗技术和临床实验的信息。

《狮子之家的点心日》剧照

所有经历过癌症的人都知道，手术只是漫长战争的第一步。下一步，是放化疗。

这次，我们决定去上海肿瘤医院确定方案。

到了上肿，你会看到在这家全国顶尖的肿瘤医院里，你只是万千病人家庭中的一个。数不胜数的门口拿号的黄牛，蹲在门口问你需不需要短租房的中介，乃至于需要托关系、讲人情才能换来的心安，不断塑造着你对医院的想象。这里不允许有过多的悲伤情绪，甚至不包容较长时间的医患沟通，你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和完善自己的医疗知识储备，不至于完全丧失知情的权利和决定自我命运的权利。

《送你一朵小红花》剧照

化疗周期定为半个月一次，共八次。彼时我在上海念书，离医院所在的徐汇区隔了大半个上海。我们全家在四个月里开启了定时迁徙模式，爸妈每次会坐近四个小时的车程来化疗，而我则跨越大半个上海去接他们。

妈妈的头发大概是第五次化疗的时候开始掉的。11月初的上海还没有太冷，妈妈戴了顶帽子，遮住了头发。到了宾馆，摘下帽子的时候，我惊诧地发现前四次的化疗原来早已暗中埋下了威力，妈妈后脑勺的头发已经掉了大半。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心被捏了一下地疼，要知道妈妈之前的头发又黑又厚，她最臭美她的头发。妈妈马上掩饰住脸上的难过，一脸轻松地问我很难看吧，我感受到我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马上接上“不会啊，会长出来的嘛”。妈妈拿着帽子，去抹掉帽子上掉落的头发，一边轻轻缓缓地吹掉头发，一边絮叨着“又掉了这么多”。再后来就是剃发、戴假发，那几个月里听得最多的就是“你看，我睫毛都掉完了”，“今天眉毛也掉了”。“

《关于我妈的一切》剧照

其实掉发跟和药物的其他副作用相比，真的不值一提。

每一次化疗的前提是白细胞达标，化疗的一个重大的副作用就是骨髓抑制，因而化疗病人大部分都会在结束化疗之后打升白针，升白针也有很强的副作用，会使你全身骨头疼痛和难受，妈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日子就一天一天地熬过去，熬过了密集的化疗和放疗。自然是有感觉活不下去的时刻，甚至有一次妈妈难受到把我叫到床边交代后事，我握着她的手默默流泪，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知道她很痛苦，但我也不能为她分担半分。我觉得很无力，觉得病痛面前我学的一切都是狗屁。

《非自然死亡》剧照

如今，距离放化疗结束已近四年。这四年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如履薄冰。每一次复查我都如临大敌、小心翼翼。我深知这分期的凶险，也明白疾病的无常。心里做着要失去至亲的打算，却又难以想象没有妈妈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最近外公离世，我突然意识到，我永远都无法习惯死亡这件事，因为亲人离世留下的空洞难以用任何来弥补，它会永远在那儿，像个黑洞，每次触碰就会被吸入巨大的悲伤里。

想到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这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会。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地沉积在心里。”我经常找不到人倾诉内心的巨大压力和痛苦，不可以找亲人，爸爸要去医院挂号、配针、陪妈妈复查、买药，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琐碎日常的压力；不可以找朋友，不想让朋友变成我时不时的情绪垃圾桶。后来，我逐渐习惯在豆瓣小组和病友群里浏览大家的帖子，在一群有相同经历的人中间我稍稍感受到一种报团取暖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