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断了我的财路”，核污染水阴影下百万中国渔民何去何从

▲ “没有人吃我们的海鲜，我们卖给谁？”海洋捕捞渔民陷入了困顿。（视觉中国 / 图）

责任编辑｜张玥

2023年8月24日，再过六天便是开海的日子，在辽宁盘锦的代阳一家已经为此准备了一个多月。他已经和父亲一起把渔具放到了渔船上，重新检修了发动机，招募了一批新的船员。

他没有想到，日本政府宣布将福岛核电站核污染水排入大海，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这个普通中国渔民持续了四十多年的海捕生涯。

代阳很担心未来还能在海上待几年，“按照专家的推测，240天后福岛海水就到中国了，那时候怎么办？”

2022年，中国海洋捕捞产值2488.91亿元。从事海洋捕捞的渔民超过100万人，他们都和代阳一样，未来陷入了不确定当中。

海关总署在8月24日发布公告，为全面防范日本福岛核污染水排海对食品安全造成的放射性污染风险，保护中国消费者健康，确保进口食品安全，自即日起全面暂停进口原产地为日本的水产品。

远在深圳的梁劲，职业生涯也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从事日本海鲜进口已经十几年了。过去几年，怀石料理在国内走红，他把业务重点放到了高端日本海鲜。

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怀石料理又叫委托招待，所有的食材由厨师决定，都是当季最好的”。在过去，这些人均一两千元的怀石料理，对食材要求最高，周三下单，周日便到了深圳。

智研咨询发布的《2023-2029年中国日本料理行业市场竞争态势及前景战略分析报告》显示，2022年中国日料行业门店数量约为7.89万家。

在梁劲看来，受影响的日料店并不多，大面积使用日本食材的只有高端日料店，人均消费至少在一千元以上，低档甚至中档店大面积使用的都是国产食材。

早在一个月前，江户前寿司创始人姜炳升就已经在为可能到来的风险做准备。在他看来，这次事件对日料店的冲击并不大，“更多可以选用全世界各种代替的食材，和原来品质一样，甚至更好”。

他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影响最大的还是高端日料店，这些日料店强调原汁原味的出品形式，“恨不得水都是从日本搬过来的”。

比起食材的短缺，他更担忧此次事件对整个海鲜市场带来的阴影，不仅仅是日料店用海鲜，中餐厅也用海鲜，打击的是整个海鲜消费市场，“终端店对所有的海鲜产品都没有消费欲望了”。

据他了解，当下日料餐厅都在忙着更换菜单，过去对于产地并不强调，未来会把产地标注清楚，“更注重在食材的产地上溯源”。

从事日本水产进口的梁劲，眼下生意都停了，转型成了当务之急。他已经有了新的方向——烧鸟，“现在烧鸟也可以做到人均一两千”。

受福岛核电站核污染水排放的影响，日本渔业出口至少失去了近一半的订单。

2022年，日本农林水产省的数据显示，日本海产品的出口目的地中，中国大陆和香港分别排在第一和第二位。

日本2022年海产品出口总额为3873亿日元，中国大陆为871亿日元，约占22%，香港为755亿日元，约占19%。

近8万家中国日料店正在重新梳理自己的供应链，海洋的另一边，日本渔业也在寻找新的买家。

日本水产分析师小平桃郎撰文表示，关于鲜鱼，中国政府在7月已经加强了检查标准，许多公司已经停止出口。但现在连冷冻产品也不能出口，而且像调味料、汤料这样含有鱼成分的产品也可能无法出口，这将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说，“曾经出口到中国的产品现在只能在国内销售，或者出售给泰国、越南、新加坡等其他国家。”因此，在其他国家的竞争将会加剧，导致“鱼类价格可能会下降”。

东京都中央批发市场网站发布的数据显示，8月25日，即中国宣布停止进口日本水产的次日，豊洲市场上青森生鲜金枪鱼的中位价比前一天下跌了24%，每千克为9383日元（约合人民币467元）。

南方周末记者就此次事件采访了负责促进日本海产品出口的日本贸易振兴机构大连代表处，对方表示，没有回复相关问题的职能。

根据农业农村部发布的数据，2022年中国渔业经济总产值为30873.14亿元，其中海水养殖产值4638.84亿元。

辽宁盘锦是国内重要的海参养殖基地，已经养了十几年海参的张亮正在考虑转行。

“好年头能卖个七八百万”，张亮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每年的回报都比较稳定，“我也是赚到钱了”。但是等秋天出完这一批海参以后，他担心未来中国海域也会遭到来自日本核污染水的影响，“日本把污染投到海里了，把咱中国海域的海鲜都污染了，没有人吃我们的海鲜，我们卖给谁？”

早在2021年，清华大学深圳国际研究生院海洋工程研究院张建民院士、胡振中副教授团队从宏观和微观两种不同的角度分别建立了海洋尺度下放射性物质的扩散模型，并实现了福岛核污染水排放计划的长期模拟。

宏观模拟结果表明，核污染水在排放后的240天就会到达我国沿岸海域，1200天后将到达北美沿岸并覆盖几乎整个北太平洋。

张亮已经做好了转型的准备，计划放弃过去在海里的七百多万硬件投入，“养点淡水的，我这块离盘锦近，整点盘锦河蟹。等于小日本把我财路给断了”。

可是在海上打拼了一辈子的代阳及他的父亲却不知何去何从，“我从小没上过学，不识字，除了打鱼，别的我都不会。每年每月我在海里生活，到了陆地上我真不知道去做什么”，他很无奈，“看看老天爷怎么召唤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