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国人聊天系列|小鸟问答 Vol.33
小鸟问答
小鸟文学
这个栏目每月一次,回答来自读者的各种问题。它放在每月的第一篇,兼有告知功能。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三十三卷,为免费内容。
i
陆陆续续在处理一些非虚构选题,与各种作者聊天。
感觉最突出的:
第一个,时间确实是个事儿。其实不是时间,是必要性。当你想写一篇文章,这件事又不是你最首选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它多半是没办法完成的,因为真的总是随时会出现更有“优先级”的事情。所以这些看起来很重要的写作往往变成了“重要不紧急”,继而变成“非必要”。这当然不能说是作者的问题。因为“紧急必要”是要用代价去交换的。
第二,手里有锤子确实会给作者某种视角,但不提防一点自己,就会变成障碍物。我们说的是要提防“眼中只有钉子”。锤子的坏处,就是很容易把你要写的人工具化——他们不再有生活,不再有其他情感,只变成你要表达的问题的工具。要小心啊。
第三,自我审查。我们理解这是写作者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但如果这事发生在写作之前,就有一点像是一种自我迫害。
有读者发现,近来作品和栏目都有点单一。
确实如此,一个原因如前面所说,二是它有点像眼下的经济,你原本以为社会恢复正常,一切就要欣欣向荣,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ii
与一位出版界人士聊天,说到我们希望从人类学者那里找到一些对写作有兴趣、并且掌握一定科学田野方法的作者。她有点疑惑,后来跟我们说,以她的出版经验,这么多年来从从这个渠道里产生的作者并不多,一定是有些原因的。
后来另一个出版界人士补充了他的另一种观察:为什么中国的记者出书的不多呢?因为早年他们写大稿子,收入还不错,但是那会儿书价便宜,而且写书可不是攒稿子,多费心力,费了心力到手也不过俩月工资,图啥?就此搁下了。至于后来……书价倒是上去了,但媒体业也两说了不是吗。
有点道理。不过据我们观察,专业人士给大众写作,在简中市场从来不是一个常见的事情。第一位出版界人士好心扑灭我们的热情:你看第一批人类学学者,从国外学成归来也 20 多年了,脍炙人口的作品有几个,不还是早年那几个吗?
iii
与一位在上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美国人聊天。他说到了河北的水,黑龙江的火,还有一些已经翻过去打算被忘掉的一些。他说他有一点压抑,甚至愤怒。我们问,那你为什么不走。他说他走不了,在这里时间太久了,不知道回美国做什么。什么情况下才会走,我们说那可能就要看打起仗来,不管跟谁打,打谁,你们总归是要撤侨的,那你到时候总会走的。
然后就沉默了。沉默是因为,没想到我们有一天在饭桌上就说起了这样的话。打仗啊撤侨啊这些字眼就这样出现了,玩笑的成分不是没有,但何以至此呢?
iv
隔一天,与另一位 10 年没有来中国的美国人聊天。他觉得有点恍如隔世,说觉得哪里有些变化。比如说之前大家都很努力,虽然也会遇到各种困难,但总的来说,也觉得困难是可以被克服的。努力是会带来回报的。
我们说,这是优绩主义者的视角。不过以前我们确实都是优绩主义者。之所以不是了,也不是因为啥强大的自省能力,很大一部分原因为现实所迫,被迫之后自省,才知道事情从来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当然,还有在看齐格蒙特·鲍曼说“消费社会创造新的下层阶级”的时候。
最后我们感慨,没想到你还能拿到签证。
v
梁漱溟说:
心是超过身的。从身来说,你的身体跟我的身体不相通,我吃饭,你不饱。可是从心来说,心高于身,心超过了身。所以心跟心的关系,它可以说八个字,头一个就是“好恶相喻”(另四个字应是“痛痒相关”),我喜欢什么,你喜欢什么,“好恶相喻”。这个“好恶”包含着是非心,我觉得这样的行为、这样的人是好人,你也承认是好人,好恶可以相喻,“相喻”就是彼此了解,“好恶相喻”。
梁漱溟讲这段话是在 1980 年,43 年前,87 岁的他“解放”不久。其时,百业凋敝是实,百废待兴是希望,真正凋敝或有待重振的是泯灭的良知和道德。这是真正的伤害,其祸至今日余威尚在,甚或可能就要卷土重来。
vi
有一个好消息,我们的专栏“局外人”的作者 Chris 的书就要出版了。CIP 虽迟但到。你不用管 CIP 到底是啥。用出版界人士的话说,以前它是一串特别不重要的号码,但突然有一天就重要了起来。对于一些随着时事话题范围不断变化波及面的书,会变得格外重要。
Anyway,为 Chris 高兴。
vii
齐格蒙特·鲍曼还说:
列维纳斯说像“为什么我应该道德地行动?”“别人为我做了什么?”和“如果别人都不做,那为什么我应该做?”这样的问题标志着道德行动的终结,而非道德行动的开始。罗格斯特鲁普说,即便某条规则叫你去做某件事情——因为它是好的——遵守那条规则也不构成道德行为。道德行动的前提是自由决断。它关乎关爱、为他人着想——关乎不假思索地帮助他人的冲动。
他还说:“道德行动的前提,是个体自由做出决定。一个行动,只有在没有算计过的情况下——作为一种人类行为,它是自发的、不假思索做出的——才是道德的。”
这就是我们很多人要的自由。
viii
还遇到了一个奥地利作家。
作家来中国参加上海书展,5 年前被买下的小说终于变成了新书——5 册,5 个人的故事,5 种人格的演绎,方方正正装在一个盒子里,有一种“有志者事竟成”的感觉。美中不足是审查,这审查可不一般,其中一本是以漫画形式创作的,和原版相比,它的简中版本少了将近 80%的内容。
80%。
作家是知情的,他甚至还参与讨论了保全对策,来来回回邮件讨论各种删减和遮盖方式。然而事情还是以最粗暴的形式解决了。全部删掉。他在来上海之前俩礼拜才看到了这玩意的 PDF 版本。作家很难接受,然而他听说,如果这事不这么做,那出版社可能会因此黄掉,他的编辑可能丢了饭碗,还终生无法从事出版工作。这事可大。
作家人生第一次有这样的出版体验,不知道是不是书展上车轱辘话说多了,还是他已经消化了这件事。总之复述的时候,他很镇定,听上去就像在介绍一次对中国审查制度的全面田野。
作家又说了一些别的。他知道的事儿不少。然后他有点抱歉地说,不管怎样,我就要回到我快乐的奥地利生活里去了。而这里的事情还会继续。
作家上一次来中国是 2018 年。他做过沙发客,也去过一些地方。他发现这里的人说话是很内敛的。人们也许有话要说,但是往往不会说出来。或者说出来也很小心。更常见的是,人们好像有一些感觉,却不知道这和说话有什么关系,最后就不觉得自己要说什么了。他提起他 2019 年因为全球气候大会去智利,那地方的人爱说话,人人都有政治表达,大街小巷涂满了这些东西,饱满、亢奋、洋溢,让他觉得很有生命力。我想起了波拉尼奥,又想起在俄罗斯和瑞典领奖的同胞作家们,就有点遗憾。
ix
封面的鸟叫做黑冠金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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