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月球》：当喜剧有了宇宙级的视野

《独行月球》上映半个月了，讨论热度不减反增。

对于沉寂已久的院线电影市场，《独行月球》确实算一股活水，它天生有着许多令人兴奋的点：100%“含腾量”、喜剧、擅长制造爆款的开心麻花……也因此，《独行月球》能否担起救市的重任遂即成为讨论的焦点。

但直到我亲自走进电影院才发现，或许除了大家帮忙划好的重点，《独行月球》还有更多可挖掘的空间。

观影的120分钟里，坐在我隔壁的影迷数次咯咯大笑，但除此之外，她还会被剧情反复牵动着，当主角逆向而行追逐太阳时，担忧地念叨着“（主角）时间不够了”，剧集后半段又几度跟着流眼泪。

这些又哭又笑、提心吊胆的表现，和以往影迷对开心麻花喜剧电影的反应有所不同。

喜剧《独行月球》，野心似乎更大。这次，沈腾马丽不是最大的焦点，电影内核的讨论要高于演员，不仅让影迷乐乐呵呵，还想让大家笑中含泪。

陨石提前来袭，人类为保护地球而部署的月盾计划失败，紧急撤离。沈腾饰演的主角，即维修工独孤月，被意外落在月球，同时以为地球也一同被毁灭，自己成了宇宙最后的人类，陷入绝望，摆烂、自暴自弃。

直到无意中得知人类及爱慕的马蓝星（马丽 饰）还活着，并自以为和地球联系上了，才重新燃起希望，开启一系列求生与回归地球的努力。然而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独孤月再次遇上意外，牺牲自己，保全地球和人类伙伴。

故事的基本架构比较清晰，在月地求生与拯救的经典命题之内，同时它是英雄成长的故事。《独行月球》用它做电影的骨架，先天赋予了喜剧苍凉和厚实的底色，预先留出思考空间。

但只有这些的话，这出戏难免单薄，开心麻花在骨架之中着重填了许多血肉。两相结合，才碰撞出意外惊喜。

毫无疑问，《独行月球》的英雄是独孤月，同时，他也是普通的“中间人”。

他和国外的超级英雄不一样，片中借配音演员的口，解释了独孤月的“中间人”设定：“普普通通是他的人设，碌碌无为是他的日常，但在关键时刻总能挺身而出,逆向而行”，独孤月式的英雄有明显的中国性。

他多数时候走霉运，是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色。先是被同伴落在月球却无人察觉，等同伴发现他时，又设计直播桥段利用他给地球上活着的人振奋士气，哪怕直到最后他也没能靠超能力翻身，而是靠自身的性格、能力和牺牲，拯救地球并给大家重建家园的信心。

小人物凭着骨子里的坚韧、内心对家园和同伴的热爱，在关键时刻成就自己的英雄人格，同时成就集体，这是中国人普遍崇尚的品质。

独孤月和传统的小人物英雄也不一样，他是当下这个时代造就的英雄，是21世纪的中国式英雄。虽然是普通的“中间人”，但并没有重大缺陷，也不处于特别底层和边缘的位置。面临惨淡的遭遇时，有一技之长和专业能力渡过难关。

就像片中给独孤月的双重身份，他不仅是普通的维修工，还是工程师。前面是小人物的一面，后者是专业的体现，表示独孤月就在我们身边，存在于各个专业岗位。

这也意味着，三百六十行，每个普通人都能在关键时刻献出一己之力，成为英雄：片中不靠谱的配音演员担起直播解说、落魄艺人在末日仍为粉丝表演、全体人类为支援独孤月，在地球上打光……

《独行月球》重新定义了英雄内涵，而这为电车问题、环保与自然、重建家园等子命题垫好了逻辑基础，也为小人物处理大问题提供了行动依据。

比如，片中典型的电车问题：动物金刚鼠被落下，回去营救，大家一起死，不救则能保全自己。独孤月救之前是有挣扎犹豫的，但最终“死就死”、掉头营救的决定则表现了普通人英雄的一面和超越性的一面。

除了电车两难困境，金刚鼠与独孤月在一定程度上还有着人与自然、与家园的隐喻。金刚鼠的本质是动物，代表着自然，独孤月代表着地球与人类对家园的重视。

不管金刚鼠还是独孤月都无法独自越过“峡谷”，成功的一次，是独孤月带着金刚鼠一起。“峡谷”是障碍与灾难的具象表现，克服它，唯一的方法是携手合作。

这对应的是二十一世纪重要而紧急的环保与守护家园命题，每个合格的中国式英雄都必须面对，《独行月球》尝试呈现问题并给出自己的解答。

英雄主义、电车理论、末日与拯救，都是比较重的话题。要么理解门槛高，很难讲清楚，要么容易过度拉高情感，变得很尴尬。

《独行月球》有意用喜剧做一个好的切口。

金刚鼠被落下时，独孤月和地球上的人都在不停地逼问自己“救不救、救不救、救不救……”，指挥官马蓝星意味深长地表示“不能救，但是，他会救”。马蓝星的人物设定是理性、果断的冷面指挥官，连她都说出这么感性的判断时，影片的英雄主义和牺牲情怀被推至最高处。

但此时镜头一转，独孤月抖出一句“我才不救”，以包袱瞬间止住影迷的泪腺，让大家自然地发笑。笑完之后，独孤月又用实际行动去救了金刚鼠。

以具体的喜剧情境带入影迷，让他们直接感受电车难题。同时，既表明会为了集体宁愿自我牺牲的立场，又用反转再反转的喜剧节奏，消解了沉重元素，并降低严肃理论的接受门槛。

再有一处讨论度非常高的情节，当独孤月几经波折，快要绝望，准备彻底放弃时，马蓝星号召地球上所有人走到地面，开着手电筒向太空发出光，并组成“你不是一个人”的信号鼓励独孤月。

按理说，又是一个集体情感爆发的时刻，但独孤月的反应是“怎么还骂人呢”，因为从他的视角看去，地球上的光源组成的是“你不是人”字样，顿时荒诞不羁。

影片表达的情感主题，观众已经领会了，紧接着适可而止，再次用喜剧手法把大家拉了回来，避免陷入煽情套路。

喜剧的形式和节奏轻巧地呈现了复杂的科幻与救世命题，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对于越来越卷的喜剧创作，科幻元素的加入或许拓宽了想象空间，无意中成就了诸多宇宙级的笑点和浪漫。

被遗忘在月球的独孤月对着破败的地球，深情长叹“地球，母亲”，很难不产生荒诞、戏谑效果，再比如独孤月总在快要成功的危急时刻掉进“峡谷”，功亏一篑。从科幻形式里长出来的笑点，天然新颖，并有意外效果。

宇宙的宏大画面配上音乐，形式高于日常的琐碎，自带浪漫因素，再与国人喜欢的喜剧内容交叠，浪漫就会变得有层次。

但抛开这些，显然《独行月球》更想借科幻元素，让喜剧能够顺理成章地讨论再大一点的主题，即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科学。

独孤月无疑是感性的表征，他原本是工程师，因为暗恋的对象马蓝星自愿当了维修工，明知回去救金刚鼠有危险，还是决定救了。

透过他，影片对电车难题等困境也表达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即不从绝对科学的角度给出最终答案，而是把选择权交给当事人，从更浪漫的情感层面做出决策。

马蓝星正好相反，当初撤离月球时，她其实看到独孤月了，出于顾全大多数人的想法，她选择牺牲独孤月。在指挥时，她所有的行动蓝本都习惯参照科学理论。

但目睹独孤月的一系列绝境求生的努力后，马蓝星变了，依然理性科学，但在此之外，也领悟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可贵之处，认可信念所具有的超越性的力量。

并且在这之中，独孤月和马蓝星的情感联系不断加强，虽然不是爱情片，却产生了比爱情片更甜的情感浓度。

无论是绝境中不落信念、对家园始终渴望，还是独孤月与马蓝星跨星球的情感，都是独一份的中国式浪漫。

这份浪漫，来源于严谨科学与荒诞喜剧的互相成就。

熟悉开心麻花的影迷应该知道，《独行月球》似乎不太开心麻花。

《夏洛特烦恼》《羞羞的铁拳》《驴得水》……多数耳熟能详的作品在成为电影之前，都已经在话剧舞台上试过水。在此基础上延展做喜剧电影，基本不会出错，高票房号召力也不断验证这个创作思路可行。

到《独行月球》这里，开心麻花、沈腾、马丽都变了。最直观的感受是，它没沿用一贯的创作手法，用密集的笑点和感动让观众从头到尾处于开心的高位，而是大胆地讨论高概念的东西，甚至为此牺牲部分笑点，以及冒险采用悲剧式结尾。

对于习惯开心麻花风格的影迷，这样的改变接受起来未必容易。但显然，《独行月球》有意撕掉开心麻花既有的标签。

短视频搞笑段子、脱口秀、相声等泛喜剧内容越来越多，开心麻花作为老牌喜剧创作者，似乎更早嗅到了创新和求变的势头，并且变得更有野心，比如《独行月球》没有一味讨好影迷，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引领受众。

这有点类似于独孤月，大多数时候当个不声不响的“中间人”，但在关键时刻总要尝试突破点什么。

比如拓宽喜剧的边界，让喜剧承载更多内容。笑也分很多种，可以笑中带泪，可以笑完之后回味悠长。

独孤月决定牺牲自己的最后时刻，让马蓝星打开直播，希望大家见证“次顶流”（指独孤月自己）的谢幕。换个角度看，这也是影片对影迷的信任，用四两拨千斤的喜剧口吻暗示，其实大家可以接受现实的残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心中有信念。

当关于喜剧的理解更加丰富，《独行月球》是喜剧片还是科幻片不再是重点，如何用“喜剧+”的形式碰撞出意外惊喜或许更值得讨论。

例如，《独行月球》的工作人员名单中有一个特别的名录：科学顾问，喜剧创作中首次出现科影共创的模式。无论对科学还是电影，这必然是一场双向启发，都在努力得把作品、把双方变得更好。

《独行月球》可能不是开心麻花里最好笑的作品，但的确是目前为止，最有内涵和最大胆的一部作品。

把喜剧放置于浩瀚宇宙，探索笑的多元内涵，试图在娱乐之上讨论更普遍的人类情感和价值取向。尽管有些忧伤，但获得了超越的可能性。之于开心麻花，之于喜剧电影，这种超越性探索都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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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滕三水

编辑 | 姜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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