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中产家庭，花十几万送孩子出国上夏校？
夏校也叫summer school，是每年暑期海外高校为国际学生开设的学术专业类课程，有时也被视为一种summer camp，即游玩性质的夏令营，颇受不少中国学生追捧。比如，演员黄磊也送孩子去上了夏校。
夏校需要申请，录取后一般上几周到几月不等，主办方往往是世界顶尖名校，看起来比一般的研学营体验更好，也被一些人当成升学捷径。但当夏校成为一门生意后，在动辄花费数万元的几周学习中，学员们真正增加的，到底是阅历、知识，还是焦虑？
记者 | 薛永玮
编辑｜王海燕
“掺水”的夏校
20多人的教室，六七个中国面孔，一位年纪不大的女老师开始对在坐的夏校学生们讲起“DNA中心法则”。这是7月10日林小玛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夏校里上课的内容之一。
林小玛今年16岁，就读上海一所国际学校的高中部，正处在高一升高二阶段。夏校里讲授的内容远超她的知识水平，后来她放弃挣扎，不听了。说起来，当初选择申请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夏校，并非林小玛热爱生物医学，而是“学校排名高，还不需要写任何文书”。
林小玛参加的夏校为期两周，报名费用70刀（折合人名币约560元），但学费加食宿需要6000多美元（折合人民币4万多元）。交了申请后，林小玛很快就收到了offer，班上另外两个和她一起申请的同学，也都收到了offer。
《带着爸爸去留学》剧照
正式上课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学的是感兴趣的化学课，结果后来才知道是生物课——而且是她最不熟悉的DNA领域。她全程崩溃，课下再回去“啃PPT”。后来她的一位美国室友告诉她，不是课程内容的问题，是老师讲得不好。到那个时候，林小玛才注意到，授课老师并不是她期待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教授。
除了林小玛这样的高中生，很多国外高校的夏校也接待本科生，一般会要求他们选择与自己专业相同的项目，上2周到6周。蔡一铭在国内某双一流大学读大一，她所在的学校和一所海外高校有长期合作，以往是大学老师带队去参加夏校，今年则换成了由校外机构带队。蔡一铭今年报名去了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夏校，选了3周文科类的课，但到了后她发现，给她上课的并不是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教授，结课也不需要考核，虽然去了三周，但每周蔡一铭有3天时间游玩。蔡一铭安慰自己，“这种夏校都很水的，一开始也根本没期待能在学术上有什么收获”。
伯克利食堂的“白人饭”被很多夏校学生吐槽难吃（受访者供图）
白晓则已经参加了2年的夏校，还据此发展出了一套判断夏校“水不水”的标准：“好一点的夏校，一个班上就一个中国人，水一点的会有五六个，但我报的这个就属于特别水的，花了2000多刀（折合人民币约14000元），最后全都是中国人”。她今年从北京一所高中的国际部毕业，在高一高二的时候都参加了美国大学的夏校，之前因为疫情一直是只能通过线上参加，去年那次，一个班一共70多个人，中国人占20多个，“花重金倒时差，小组讨论都不用讲洋文”。
白晓的朋友还告诉她，“商科夏校90%都是中国人，教授直接实现‘反向留学’”，白晓开玩笑回复，“教授上课讲案例，直接让所有同学上去讲中国的情况，太省事了 。”她意识到 “对于学校来说，尤其是很多排名高的综合性大学，办这样一个夏校更像是做生意。”
她记得，这个夏校最初的录取门槛是要求成绩单里各门都不能有B，她的成绩单里就有一个B，但还是拿到了录取。课堂大多是进行小组讨论，其他时候则需要自己读文献，白晓和所有人一样，都获得了高分结课成绩单。回想起来，2周下来，她印象最深的一个课堂场景是，一次教心理疾病的课上，教授问有没有人得过进食障碍和焦虑症，结果一半同学举了手。
中产升学焦虑
黄子缇在北京一所高中国际部就读，原本对上夏校没什么感觉，但今年高一第二学期刚开学，她就听到，同学们已经在寒假就准备好了申请夏校的材料，有的要去美国，有的要去英国，还有人已经拿到offer。
什么都没准备的黄子缇，“一听就焦虑起来了，觉得同学们都去了，不去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落后了”。她也赶忙申请，最后和林小玛一样，去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读生物类的夏校，结束后，黄子缇又继续飞到旧金山，参加了另一个4至5人的“研学营”，内容是参观了加州的几个大学，其中，就包括她的“梦校”斯坦福。
黄子缇的父母是房地产行业和金融行业从业者，对她的规划是，至少要在本科阶段出国读书。从七年级开始，黄子缇就有了专门的留学生涯规划顾问。她说，这是不少国际生们的“标配”，花费一般在20~30万元。
参加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夏校的黄子缇（化名）拍摄的教学楼（受访者供图）
黄子缇上夏校的时间甚至算晚的，一位北京的家长郭宇玲告诉本刊，她今年送小学五年级的儿子也去上了加拿大多伦多的一个夏校。两周夏校，学费2万多元人民币，但加上她陪读租房的费用、往返机票，最后总花销十几万元。
郭宇玲的目的是送孩子去美国读高中，在她看来，这样还在未来申请美国的大学就更有优势了。郭宇玲说，自己家是做生意的，年入大约千万元，她和先生是传统教育出来的，对孩子的期望是“在有中国人思维的同时，还能有更大的眼界”，她一定要送孩子出国读书的原因在于，“能知道文化的差异，有了包容性才能懂得尊重别人，看到别人的优势知道自己的短处，才能进步得更快”。
甚至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就带孩子去旧金山参加过2次夏校。今年报名时，她明显感觉到空位更难抢了，“1月打开官网位置还很充足，等3月份办下来签证再去看，好多已经没位置了，老二因此没报上，最后只有老大去了"。
平时在北京，郭宇玲给孩子的规划更是围绕升学展开：周一到周五，课外班从上午上到下午，尤其数学课的作业特别多，每天晚上基本要写到9点多。钢琴集训充填满了剩下的几天暑假，“希望老大赶快把钢琴考级过了”，一样还在集训阶段的还有游泳课，“北美学校都很重视体育，我们孩子在体育方面不是特别出众。”
刚带5岁儿子从美国西雅图一个夏校回来的袁培欣，看到北美的学生们体育都很好后，回来也给孩子给报了一个游泳私教课。袁培欣的儿子现在就读南京一个公立小学，开学升二年级。袁培欣的丈夫是建筑师，她自己则在家全职带娃，两人对孩子的计划是“未来能去美高（注：美国高中）就去美高，去不了的话那就本科或者研究生去，反正至少要出去一次”。
袁培欣说，自己的十几年前上大四的时候，本来也想过出国深造，但最后没有跟爸妈提，“那时候怕给家里带来经济负担，错过了那个时机。就觉得我们的孩子，既然有这种条件，那肯定是要出去的。”
正是为了升学，袁培欣还给孩子报过一个英语辅导班，每周二周五都要上课，2年级的孩子用的是五六年级的教材，作业也非常多，最后，儿子每次写英语作业时，会崩溃到尖叫。这次上完夏校后，袁培欣琢磨着，“用应试方法学英语的不可取”，才转而用一些英语动画片督促孩子学英语。最近，她又开始给孩子找一对一的口语外教课，正在试听阶段。
夏校的ab面
很多人，尤其是高中生本科生申请夏校，都是希望，这样的经历在未来的升学中能有所助益。但今年线下参加夏校的林小玛却发现，因为她的夏校教师并非该校教授，即使拿到夏校老师的推荐信，也没什么用，给黄子缇上课的老师倒确实是本校教授，但在课上明确表示过，因为相处时间太短，不会给任何人写推荐信。
北京一家专门为高中生申请美本的机构总监Lynn He则告诉本刊，申请夏校的难度和申请本科完全不是一回事，“比如伯克利，排名二十多，你申本科是很难的，但夏校很好申，托福80多分就行”。
正因为感觉到夏校的鸡肋，Lynn He劝说过一些人放弃上夏校。今年她带了一个中国学生，本来申请到了哈佛大学为期7周的“学分夏校”，即指结课后可以获得7个学分，用在她自己的本科学业学分要求中。但Lynn He问她，“你的SAT（美国高中毕业生学术能力水平考试）考出来了吗，文书写出来了吗，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没做，而且你要读哈佛大学的这样一个夏校，和你要深入研究的细分领域没有很强的相关性”。
Lynn He说，也有少部分的夏校筛选性很强，学术性标准高，但入学条件也往往极高，比如要求测试数学能力。比如美国著名的Poineer夏校，录取率仅23%，ROSS数学营录取率大约15%。Lynn He现在每年能带7~8位申请Top30美本的学生，但目前都还没有人申到过这类夏校项目。
也正因此，普通的夏校性价比并不高。夏校结束后，蔡一铭就算了一笔账：3周学费约1.3万元人民币，住宿约1万元，往返机票1万多元，加上国际服务费、注册费等，最后总话费花5.5万元。学校报销一部分后，蔡一铭自己需要承担3万元出头，“相当于1周1万，还挺夸张的”。
更关键的是，虽然在美国加州待了三周，但蔡一铭所在的班上只有1个韩国人和1个冰岛人是外国学生，剩下的都是组团一起去的中国同学，因此平时她也只和中国同学交流，最后没有和外国同学建立什么联系。如今，蔡一铭对加州的回忆，只剩下白天的大太阳和晚上的海风。
林小玛则说，她对夏校的期待本来就是“纯玩”。拿到夏校offer的第二天，她去二手网站买了一张演唱会门票，是她喜欢的韩国女团在纽约的演唱会。疫情前，林小玛就去过几次美国，这次是家人陪伴前往的，她身边的朋友们，也大都在初高中阶段转学到了美国。
但林小玛对夏校的感觉并不好，比如和同学们看完《芭比》排队等大巴的路上，一个手持刀把的流浪汉大步气势汹汹走过，被六七辆警车鸣笛追过去；也有亚洲男生给林小玛写纸条，“you look like a monkey（你看上去像一只猴子）”。这些经历都让林小玛觉得，“两周都受不了，更别提四年了，不会把这个学校当做大学的首选。”
林小玛（化名）收到的纸条，她认为这是典型的“歧视”（受访者供图）
和林小玛上的虽然是同一个夏校项目，但黄子缇的感受截然不同。她记得，夏校的课堂上，教授拿了两个软管，给同学们讲DNA的双螺旋结构，这是黄子缇以前没想到的角度，“就是双螺旋它一定是自身有旋钮的，然后再绕着一个轴进行旋转，以前都没想到过，这太有意思了。”
还有以前在学校做生物实验，都是做一些类似“如何提取叶黄素”的操作，比较简单，但在夏校，借助顶尖大学的资源，黄子缇体验了几次在专业实验室解剖羊脑、解剖心脏的操作，“取海马体的过程特别刺激，看着手指可以从血管穿过心脏的腔室，也特别让人兴奋”。
黄子缇（化名）在生物课上做的取出羊脑海马体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除了专业课堂，教授在非专业领域的“眼界”也让她印象极深。在一次教授组织的课后辩论赛上，讨论大学教育到底是“改变世界”还是“探索真理”。黄子缇对此很有想法，大胆就“应该是改变世界”发言了一次，但很多同学最后被另一方的观点说服，改变了想法，教授最后也告诉她们，最重要是“探索真理”。这些都让黄子缇感觉，对美国大学有了一些新的思考。
对于夏校，Lynn He疑惑的是，“其实这种国外的学分夏校是有很多替代方式的，比如一些网上的大学平台，有无数获取高阶知识的方式，为什么非要跑到国外去上？”但对黄子缇来说，无论是实验室里的真实触感，还是现场讨论，的确是网上不能取代的，她同时也注意到，能去往夏校的中国学生，主要来自北京和上海，其他城市的很少。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除Lynn He外，均为化名）
排版：空豆/ 审核：同同
大家都在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