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因你而动听

2022-08-12 10:08

三尺讲台上，他传道授业解惑；一面镜子前，他默默教诲女儿。

寂静世界里，她一路打怪升级；掌声响起后，她成为了自己人生的大女主……

他叫赵长军，一名平凡的人民教师。她叫江梦南，一位即将博士毕业的学生。他们是父女也是师生，不同于其他许多教师家庭的父女，赵长军是梦南静默世界的领路人，唇语是父女俩的“官方语言”。梦南叫出的第一声“爸爸”对于赵长军而言，不仅是为人父的惊喜，更仿佛是照进暗夜中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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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世界上演的不是黑白默片，

它有色彩，你去追光，便有光

“江梦南”这个名字，于2022年3月3日回响在“感动中国2021年度人物”的颁奖现场，让这位从隐于茫茫林海中的莽山瑶族乡走出来的女孩，进入了大众的视野。她的故事，不仅感动人心，更是对每一个追梦人的激励。

在江梦南半岁时，因医治肺炎用药不当，导致右耳听力完全丧失，左耳损失大于105分贝，只相当于直升机起飞声响的听力。不愿接受现实的赵长军夫妻，带着小梦南走遍国内各大知名医院，得到都是同样的确诊结果——“极重度神经性耳聋”，这对于初为父母的他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当初为女儿取名“江梦南”，只愿她一生“岁月静好，梦里江南”，怎会想到，如此幼小的孩子要经历这样巨大的苦难。

无奈之下，赵长军夫妇选择正视现实，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如何陪伴女儿的成长。他们认真了解和权衡着聋哑者与人交流的两种语言——手语、唇语对梦南成长的利弊。如果长期使用手语，局限在懂手语的人之间进行交流，且“词汇”有限，会改变人的思维方式，形成“聋性思维”，容易渐渐将自己封闭起来，成为社会边缘人……另外，官方使用手语是普通话手语，但社会上95%以上的聋哑人使用的都是方言手语，很容易导致翻译的偏差。而学会唇语，可以看别人说话时嘴唇的动作来解读，更容易融入健全人的生活和学习中。但是，通过观察口型来跟上正常语速节奏，难度极大，还要明白喉咙振动与口型变化的关系，然后进行正音训练，为了读准普通人听一次就能记住的发音，需要学习者千百次的练习。

“当初医生建议学手语，以后去读聋哑学校。但我们希望梦南能尽量正常的生活，于是放弃了手语，决定教她唇语和发音。”赵长军夫妇要打破“十聋九哑”的命定，既然女儿已经失聪，便不能再让她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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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小梦南的面前摆上一面镜子，她就一字一字对着父亲的口型开始练习。一次次用小手触摸父亲喉部声带的震动，感受发音的微妙变化。每一个音节，都是成千上万遍的练习。他们就这样坚持着，也不知女儿是否会发出声音，是否能学会说话，直到一次小梦南在玩耍中无意发出的一声“啊”，仿若一束阳光穿透乌云，照进了这个家。

生命，因你而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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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生命因你而动听》中，讲述了一位中学音乐教师的故事，他用音乐改变了无数学生的命运，教会了他们什么是音乐之美。男主角格兰·霍兰先生也有一位失聪的儿子，但是因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曾一度逃避对儿子的关心和陪伴，后来才重拾父亲的责任。

而30年来，赵长军始终在梦南身边，是父亲，是老师，也是朋友。

虽然湖南宜章县很小，但身为教师的夫妻二人依然不失浪漫情怀。“我们都是从农村摸爬滚打出来的，遗憾当年没机会上好的大学，所以希望孩子能好好读书，上一所好大学，可以走出这里，走向更大的世界，超过我们。”这是赵长军的朴素愿望。但是女儿意外失聪，四处求医导致家徒四壁，内外压力都极大，作为父亲的赵长军选择冷静下来，“一定要把腰杆挺起来，用肩膀扛起这个家。当时过得确实很艰难……除了教书还开过茶厂，学大厨开饭店等等，做过各种工来还亲戚朋友们的债，但现在回想起来，经历过的一切都是难得的记忆，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套用一句话就是‘在一个家里面，父亲就是一座高山，山不能倒。’”

为了梦南的康复，赵长军体现出了优秀教师的本色，他肯定先天的优势，同时也相信后天的力量。江梦南说过，爸爸对她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总会有办法的”。

“我的性格比较外向，爱开玩笑，也有非常自信的一面，所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说：总会有办法的，也许只是时间问题，给我时间就可以克服，总能找到突破困难的方法。”赵长军查找大量资料，在莎莉文培养海伦·凯勒的方法中，学习摸索出一套适合梦南的学习方法，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教，梦南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当第一声“爸爸”从江梦南口中说出时，已经过去整整两年时间。在这之后，女儿不仅学会了唇语，还学会了宜章方言，上学后一路打怪，连英语都逐级过关。

“当时专家们都说，像梦南这种极重度神经性耳聋，恢复语言功能的可能性也是非常渺茫，几乎是不可能的，真的让我非常揪心。我曾看过一本关于聋哑人语言康复的书，里面写了界定超过90分贝以后，很难实现语言康复，即使在90分贝以下，还要测试出听力损失在那个区域，不同频段听力损失不同，造成的影响也不同……总之，梦南就属于最严重的一类情况。这意味着，我们所有的努力可能最终都是徒劳。但我就是不甘心，事情要做就做到底。面对这样一个听障严重的孩子，父母一定不仅要有爱心、耐心，还要有恒心。”

有资料显示“每年我国新增3万聋儿，其中由5-10%为药物性耳聋患者。”他们的世界因寂静而很少为人所关注到，淹没于茫茫人海中，其中一部分人因各种原因将自己封闭起来，陷入永久的沉寂。而江梦南在父亲不离不弃、持之以恒的陪伴与教诲中，不断自我提升，成为自我命运的导演，演绎出属于自己精彩人生的电影。

从无声到有声，父女之间的无数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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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疫情的原因，梦南在北京，父亲在湖南，一场微信云采访，直接让人感受到父女间的默契与和谐。说着湘普语音的赵长军提到女儿，带着满满的自豪与幸福，而梦南的文字对话在适当调侃中活跃着气氛，轻松愉快。

江梦南：我爸爸可是一个宽厚幽默，敢于异想天开的人。（梦南接着发出一个笑脸。）因为我很小就失聪，父母放弃了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的想法，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他们非常开明通透，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我都愿意和爸妈商量沟通。父母从不会仗着长辈的权威，对我的选择进行干预。每当我找父母倾诉的时候，他们从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幼稚的话题，会像对待朋友一样，仔细地替我分析前因后果，教会我如何从现象看本质。在这种平等和谐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几乎没有过彷徨、迷茫、叛逆的阶段。

赵长军：梦南没有叛逆期，可我有过“逆反”的时候。我们听到过很多的冷言冷语，比如说“这孩子再怎么培养，也就是个聋哑人，能走得多高？能飞得多远？”这些话，反倒让我心里不服，那我就一定要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大家想象不到的人。与其说是“逆反”，更多是当梦南开始学习说话以后，我看到她的一言一行，知道小小的她内心也有股劲儿，是个坚强好学的孩子，这让我更有信心培养她，应该说我们是互相鼓励着，一起学习成长的。

江梦南：我只能说我很幸运，爸爸不是“丧偶式”婚姻里的爸爸，家里始终有他在，我的成长中爸爸一直陪伴着我。

赵长军：我就是个普通人，也有痛苦挣扎的时候，让我支撑下来的，真的是“父亲”这两个字。女儿，她是个小生命，而做父亲的，就有责任和义务让女儿能够生活得有尊严，能够自食其力，这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只要看着梦南眼睛一眨一眨的样子，自己心里就放不下。我的另一个支撑是梦南的妈妈，她是个做事很专注执着的人，虽然那时不知道梦南说话能力是否能恢复，不知道有什么结果，但就是有一家人一起奋斗，无论多大的困难都能克服的巨大能量。现在每一次回忆，都觉得很珍贵、很温馨。

江梦南：我能成为现在的我，就是来自父母这种“有些事，对大家来说，可能不一定需要做到，对我来说是一定要做到的”，必须要做到做好某件事的信念。父母常常和我说，“与其抱怨上天的不公，还不如发奋图强，去争取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大家看到的我总是开心自信的样子，如果说没有过痛苦时刻，是不可能的。成长过程中，我经历了很多自我挣扎。一直以来，我对自己要求比较高，然而听力障碍却在我施展拳脚要完成某件事、达成某个目标时，给我的能力加上了一层难以除去的封印，所以我常常比其他同龄人要慢一拍。不过还好，从小就经历这些事，也锻炼了我的大心脏，随着年龄增长，这种自我挣扎、自我拉扯的频率慢慢降低了。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也会积极向外界寻求帮助……很幸运的是，我生活在一个非常温暖、友爱的环境里，我的父母、老师、同学、朋友都给予了我非常多的关心与帮助，所以我也希望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回馈社会、回馈身边的人。

赵长军：我最高兴的就是，2019年梦南担任清华大学“无障碍研究学会”第五任会长，被评选为“感动中国2021年度人物”，这是国家给予的鼓励和肯定。梦南能以她自身的努力去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去服务社会，是她自身价值的真正体现。原本是一个聋儿的她现在不仅能自立，同时还能去做公益，这让我非常自豪。

从最初的，我希望梦南作为一个聋人尽可能不成为社会的拖累，到后来，看她读书考入理想的学校，如愿进入清华大学生命科学专业，主攻肿瘤免疫和机器学习。这一路的成长，即在我的期待内，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总是带给我们惊喜。梦南一直有非常清晰明确的目标，她要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为他人祛除病痛。现在我希望她自始自终能带着这份使命感和情怀去工作，去生活。

我常想，梦南就像上天派来的一个天使，虽然她深受耳聋的折磨，但她又能够因为自己的改变，给更多的人带来希望。

江梦南：我们国家总共有8700万残障人士，这是一个占比非常大的基数。比起刻意地特殊关注、区别对待，我想残障人士更需要的是平等与尊重，这是我尤为感同身受到的。

有人会问，如何实现平等和尊重呢？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在面临一段台阶时，台阶旁边的一段坡道是否会让轮椅人士更加方便，在依靠自己的能力上台阶的时候，他们是否会觉得更有尊严？在播放一段广播时，如果旁边有一个语音转文字的设备，是否会让听障人士更有安全感？一方面我们需要了解残障群体各方面的需求，只有了解，我们才会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另一方面，我们要尽快推动无障碍环境的建设，无障碍设施不是残障群体的专属，它具有通用性，健全人身体不便时也可以使用，此外，随着社会老龄化的加剧，未来也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需要这些设施。

莫以善小而不为，多一些同理心，这些都能让你身边需要帮助的人感觉到被平等对待。

赵长军：我特别认同北大钱理群教授说过的，不要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人还是要有精神追求，“真正的精英应该有独立自由的创造精神，要有自我的承担，要有对自己职业的承担，要有对国家、民族、社会和人类的承担，这是我所理解和期待的精英。”这也是我现在跟梦南常会聊起的话题。但此精致非彼精致，因为梦南对生活质量还是要求蛮高的，这一点我是完全没意见的。

江梦南：对，我爸爸常说我爱臭美，哈哈哈。我的业余爱好挺多的，看电影、游泳、打羽毛球、爱美妆，爱护肤，也爱漂亮的衣服。我身边有许多学霸女生，一个个都可精致漂亮了，博士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呆板哦。

这一对开朗真诚的父女，总能让人感觉轻松愉快，仿佛从未经历过伤痛。赵长军不止一次提到，女儿是上天送来一个天使，虽然梦南在寂静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但父亲又给了她一双坚韧有力的翅膀，让她的内心因强大而自由，遨游于天际。

策划、编辑/于蕾

摄影/王晓宇、谭晓健

采访、文/思捷

妆发/伟伟、胡云华

服装助理/徐宁宁

摄影助理/江文、陈尉圣

【本文刊登于《芭莎男士》2022年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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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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