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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掉线」十年之后

人生「掉线」十年之后

教育


8月末,1993年出生于武汉江夏区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徐万奇,在江汉大学迎来了他的第二次上大学的机会。第一次是在12年前,2011年,他以565分的高考成绩从江夏一中考入湖北工业大学网络工程专业。但因为过于沉迷网络游戏,第一学年过去,他只有两门没挂科。大二那年,他自主选择退学。这个网瘾少年的经历曾让身边许多人惋惜,但他却坦然接受。


退学后,徐万奇做过游戏代练。几个月后,他走出家门找到第一份正式工作,卖保险。3个月只卖出去一单,客户是自己的亲戚。接下来的十年,他在饭店做配菜员,在小区当过保安。这些在外人看来多少都有些「对不起」他高考成绩的工作,他都闷声接受了。


2015年,他考取了初级会计师资格证书,那是他第一份真正意义上「坐办公室」的活儿。做会计的三年里,他接触到初级编程的知识,开始摸索着学习编程。之后,他当上程序员,在武汉有着还算体面的收入。再后来,他做出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放弃眼下的工作重新考大学,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那样。去年5月,他辞去工作,开始专心备战高考。一年后,他成为江汉大学里年纪最大的新生。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从常规生活中「掉线」的人。他从不对自己的人生进程做精密的计算,也不愿和他人对比。他坦言,自己天生就是个不内耗的人,很少过分忧虑未发生的事情。


我们无从评判他生活里发生的每一次转向,只是看到人生的一种样本。他的故事,也启发我们去设想:人生是否必须完全「正确」,错过某个环节是否必然导致人生的溃败,而我们是否有机会选择按照自己当下的意愿开启新的生活。


以下是他的自述。





文|吴向
编辑|楚明
图|(除特殊标注外)视觉中国



我是什么样的小孩


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非要认真回忆小时候的事情,我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词就是爱玩。我是个很贪玩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我的这种贪玩一直持续到大学,那时候我的人生理念就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眼下的快乐对我而言永远是最重要的


小时候各种小把戏都想试一下,初中开始打游戏,打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我还因为游戏从大学退学过,还是挡不住想玩。工作之后,我还是喜欢打游戏,一有空就打,这个感觉是我的天性。


另外的话,我应该有点小聪明。我从小到大都不是努力学习的类型,但是考前突击一下,就能拿到不错的分数。老师们也都很喜欢我,因为我成绩好,尤其是初中的时候,考过第一,虽然这个班成绩比较差。全年级有七八百人,在全年级可能第30名左右。所以,我上课不听讲,逃课打游戏,老师也不会很严厉地罚我。那时候,成绩好就是一切。


我学得最好的是科学,这门课包括物理化学生物,我经常考很高的分数。数学也是我的强项,几乎每次都接近满分,稳坐第一。我上课很喜欢看一些闲书,什么《大科技》啊,这一类的,我对于物理世界的运行逻辑是天生比较感兴趣,好像也比较擅长。小时候我就经常琢磨,电灯泡是怎么亮的、车是怎么开走的、用水发电到底是什么原理……


但在一个平行班拿第一,并不是一件让人特别自豪的事情。初三的时候,我曾经拿过科学一等奖,其实依靠这个我有很大几率能够被保送到武钢三中,这个学校比我后来念的高中要好很多。


初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离谱的事情,我们班的老师觉得我们不会有人拿到这个奖,就没有去查。后来武钢三中的选拔都快结束了,才知道我也获奖了。当时整个江夏区就只有三个人获奖,我和七班的两个同学。那两个同学,是老师们一直很关注的,他们都顺利被好学校录取了。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遗憾,但想了想,我高中的学习态度,到哪里都一样。


我人缘也很好。因为爱玩,所以跟学习差的也能玩。我学习好,跟成绩好的也能玩到一起。不过,我后来发现,一起玩得最频繁的那几个朋友,学习都没有我好。


我很小就知道了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我觉得这也是我目前没有内耗的原因。小时候,我经常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偷别人的红薯、橘子。有一次偷别人的橘子,还被人当场抓到,当时心里也没有特别害怕。反正挨顿骂,也就过去了。何况,我都偷东西了,挨顿骂不是正常的吗?


上了大学,我几乎是考一场挂一场。但我不像很多人,会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我一点不慌。因为我知道我出去玩游戏了,也没有学习,挂掉也是应该的。所以,后面退学什么的,对我来说就是一件相对可以接受的事情,没有外人想象的对我打击有多大。


天性爱玩加上没人管,可能是导致我任性的重要因素。我爸妈以前都是武钢工人,下岗后家里做了一点小生意,他们就比较忙,小时候根本没时间管我的。爷爷在我小学时候照顾过我两年,但他不管我学习。我爸不关心这个家,我跟他不熟。我妈管我比较多,初中开始,她就带着我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嘛。但她也还要上班,所以其实也不太能管我。管也没用,我不听话。


陪读的六年里,我妈带着我租过很多房子,各种各样的,大多都很简陋。我记得好多房子都是瓷砖还没铺,刚刚粉了墙的。我妈没有让我去学校住宿,也是想让我成才吧。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去在网吧玩游戏了,但那时候学校管得很严,没有多少时间。我虽然喜欢,但并不上瘾,也没有机会上瘾。


初三最后一两个月,我又按照老习惯突击复习了一下,没有花费太多功夫考上了一所省重点。但是这个学校在省重点里算是普通且靠后的,我不是特别满意。但一想到自己也没有努力学,就释怀了。


图源剧集《最好的我们》



游戏先于一切


游戏的诱惑,我根本扛不住,至少在那个年纪我没办法。小时候又不懂事,爱玩就去了,想打就包夜,上课困了就睡觉咯。


初三毕业那个暑假,我整个人处于一种完全放飞自我的状态。成绩不错、高中还行、爸妈没空管我,我几乎天天都往网吧跑。我一天能在网吧打上十几个小时,我喜欢那种在游戏里赢的快感。我上手很快,基本什么游戏,稍微熟悉个几个小时就能打得不错,DOTA、地下城与勇士什么的。我很上瘾,和几个朋友玩到根本不想从座位上起身。


就像大家在电影里看到的一样,网吧挺暗的,有人抽烟,有人骂人,电脑面前坐着的,几乎全是我们这个年龄的男生。我们真的会玩到没心思吃饭,就用泡面对付,一边吃还想着开下一把。


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通宵一次6到8块钱吧。大部分时候钱都是从自己的饭钱和生活费里省下来,有时候爸妈给零花钱也舍不得买别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在网吧里通宵,直到口袋里摸不出来一毛钱。


有一次,我身上实在没钱了,但游戏瘾完全没下去。我跑回家结果发现家里没人,就到处翻抽屉、翻钱包啥的,居然找到一张红票子,100块。我立刻就拿着这个钱去网吧继续挥霍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偷了。


不过,妈妈似乎没发现,也没问过我,我就也没有主动说起过。上了高中,学校管得没有初中那么严了,我会逃掉晚自习去打游戏。我觉得这是一种惯性。你要是第一天在学习、正常作息,你第二天很大概率就会重复第一天的过法。那我第一天就去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的,第二天醒来也只会睁眼就想冲到网吧去。突然强迫自己改变是很难的,尤其是打游戏这种会让人上瘾的事情,很难戒掉。


再后来,我直接逃掉正课,或者去网吧通宵一夜,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继续睡觉。老师当然有意见了,找过我妈很多次,老师生气、我妈赔罪,但我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不听。

有一次,在我看来是属于比较疯狂的经历了,我和几个经常一起打游戏的朋友,连续打了四天三夜的游戏。那四天,我们几乎都没睡,吃饭上厕所也都匆匆结束。打到最后,真的是头昏眼花,神志不清。


但奇怪的是,我没法想起来当时在打什么游戏了,也想不起来事后有没有挨骂。


有好几次,我跑出去打游戏,我妈找不到我,打电话到处问我。我至今都没敢问,她有没有在夜里满大街小巷地找过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怎么那么钝,我没啥感觉,当时的想法就是打游戏,打到没钱了就回家。后来,我估计我妈也有些无奈了,说不听也就不怎么说了。我那时候真的不懂事,满脑子都只有游戏。


高一入校,我是被分在火箭班的,后来学习成绩下滑,我就去了平行班。对这件事,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感受,甚至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被刷下来的。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没有那种强迫自己一定要去做什么事情的想法,不会强迫自己一定要把成绩维持在什么样的位次。可能我就是老师嘴里那种对自己不上心的学生吧。但前面也说过了,我其实考试又是总能考得不错,所以也没有招致特别多老师的反感。


我就这样一直「混」到高考前两个月。物理化学生物数学这样的课,我基本都能自己弄明白,但语文和英语一直是我的短板。这两个月,在身边人都埋头苦读的氛围下,我终于决定要努力一点了。我开始恶补语文和英语,但我发现这两门学科是需要长期积累的,我又不爱背东西。它们不像理科,你弄懂原理可能就会做很多题了。


果然,高考成绩下来,这两门我都只考了80多分。不过,我没觉得自己学不好,只是没有时间去学。我理综考得很好,考了260多分。所以,最后才考上湖北工业大学。你知道吧,如果一个东西没太努力就得到了,就不会太珍惜。




上学,然后退学


考上大学,家里人还是挺高兴的,但我没什么感觉。感觉像是普通的一天,收到了一个普通的东西。


那个暑假,我又过上了三年前初中毕业时候的那种放肆的生活。上大学报到第一天,学校里到处是和我一样的新生,好像都挺兴奋的。在学校里安顿好一切之后,别人几乎都是四处走走、熟悉一下上学的环境,而我最关心的是,离学校最近的网吧在哪里。那时候大学旁边网吧很多的,这一点我很开心。


大学那完全是没人管了啊,比高中还要松一万倍。我开始长期「驻扎」在网吧了,上课点名让关系好的同学代答,饿了吃泡面或者出去在食堂、小吃街随便买点炒面炒饭对付对付。打累了,就回到宿舍睡个昏天黑地。


其实,除了打游戏,我还有写诗的爱好,经常写古诗。我初高中的时候很喜欢苏轼,感觉年轻的时候,都很容易喜欢苏轼那种豪迈大气的。上了大学,我慢慢开始喜欢辛弃疾,我很欣赏这种全能型人才,主要是他还很有节操。


有感而发的时候,我就在纸上写下来。但我很少给别人看,基本上自己欣赏完揉成团扔掉。不过后来退学了,工作了,我就很少写诗了。我感觉是过了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了。


大学的课程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了,考前一周的突击也不能拯救我了。我学习的网络工程专业,很多课程对我而言都是新知识,想要一周消化掉别人学了一学期的内容,显然不太现实。所以,我挂科了,大一一年里,我只有两门课没挂科。


那时候我跟班里的同学没有深交的,好像和所有人都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所以上课本身也没有任何趣味可言。挂掉第一门课的时候,我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后面陆续都挂掉的时候,我才稍微有一点着急,也或许是难堪。好像过去打了一年游戏的战绩,全都体现在不合格的成绩上了。


但总体来说,我还是比较粗线条。我不在意到什么地步呢,挂了的科目和仅仅通过的两门课,我甚至想不起来名字。哪门挂了、哪门过了,在我看来区别不大。有人问我挂科心慌不,说真的我没有。我都没学习,挂科不应该的嘛?


大一结束的时候,学校做了一个决定,要我转专业到统计学。学校的意思呢,是想通过给我换个环境,改造一下我。我还挺珍惜这次机会的,真的。我和新班的同学都相处得不错,还交到一些很好的朋友。那时候起,我真打算好好学了。


我开始和室友们一起吃早餐、上课,也会在课上做笔记了。但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学校突然又决定要我回到原来的专业去,然后留级。这是没有商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收到了这样一个通知。


我不想。好不容易有点学习的欲望,现在又要给我换走,我接受不了。加上那段时间我正在面临一些情感上的问题,我突然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有心思和动力学习了。


我又走进学校旁边那些昏暗的网吧里,开始没日没夜地打游戏。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知道学校的安排我逃不掉。有时候刚打完游戏赢了,我还很开心,但一想到要留级,心情立刻就低落了。经过差不多半个月的思考,我提出了休学。休学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整天在家打游戏。渐渐地,我发现我再也不想回到学校。于是,在本该返回学校的时候,我主动申请了退学。


退学手续需要家长签字,我打电话跟我妈说了这件事,她当然劝我了。但我态度很坚决,几次之后,她发现没什么用,就和我爸一起来学校给我签了字。我那时候才感到轻松一点,也不那么恐惧了,但对未来还是比较迷茫。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索性就不想。


那天真的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它不是晴天、不是雨天,甚至也不完全是个阴天,一点儿也不特殊,我描述不出来。我回宿舍收拾了行李,在室友们的惊讶声中跟他们讲了一些客套的话。也有挽留我的,但我还是没动摇。我那个床位空出来了,不清楚后来是被当作杂物间还是又有新同学睡在上面。


总结一下退学那天状况的话,就是在非常普通的一天里,我怀着相对绝决的心情,做了个在外人看来很离谱的决定,但我至今还没后悔过。




退学后十年


退学后,我在家里重操旧业——打游戏。但这个时候性质就不太一样了,我开始做代练,那个时候这是个不错的来钱路子。一单一两百块钱,大概要打个两三个小时,我基本上一天只接一两单。


一个月能挣个两三千,我就很开心,会叫上我的「狐朋狗友」出去吃吃饭、唱唱歌,也打游戏。打那种没有交易性质、纯纯找乐子的游戏。打游戏赚钱和自己玩,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给别人打游戏的时候,功利心重,也生怕出错。


我就这样维持了几个月的生活,我妈偶尔也还是会给我一点零花钱。快过年的时候,家里人觉得我这样不太像话,开始催我找工作。我也终于迈出家门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卖保险,底薪800块。


面试的时候,我避重就轻地说自己上过大学,对方惊讶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他们不问,我就不细说。我从来不准备骗谁,但也不会主动说退学的事情。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后面找每一份工作。当然也有问的,听到答案后也都是一副非常惋惜的样子。不过我还是觉得,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正是这份工作,让我发现原来还有我不擅长的事情。我原来的生活里,主要只有学习和打游戏这两件事,都不怎么需要我特别努力就能拿到不错的成绩。大学时候,我玩炉石传说,玩到过全服第一。


但卖保险,我真的不擅长。那个时候卖保险还是要上门推销的,我每次上门的时候,对方都很礼貌,但都不买。好在我没有被人赶出来过。依靠我自己本事的单子,一个都没开。唯一一单,是一个亲戚卖了我一个面子。三个月后,我辞职了。


之后,在我爸的介绍下,我去了一家粤菜馆当配菜员,月薪3500元。我适应得很快。不过武汉的夏天很热,厨房更热,我们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的几张架子床上,工作时间长,条件也不好。确实热了点,但出门在外,肯定不可能和在家里一样(舒服)了。


跟我一起在饭店里打工的基本都比我小好几岁,都是初高中没念完就出来闯社会的(小孩)。有时候,和他们无意间聊起来退学的事情,他们都感觉很可惜。我这个时候就会打哈哈糊弄过去。不过大家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也没有太多心思关心别人。


在我眼里,所有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虽然贪玩,但很能吃苦,厨房的工作我没觉得多苦,也不觉得我上过大学就不能做这个工作了。身体上的苦,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我在学习工作中,可能比较在意的是和周围人相处的关系。说起来奇怪,我好像总是无可避免地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有时我原本不爱吃的菜,朋友推荐了,我都会去尝试。我想人家既然推荐了,就要给个面子,苦瓜除外。


起初在厨房工作的时候,有个杀鱼的师傅总是针对我。按理说跟我工作一点都不搭边,但他经常莫名其妙就跑过来训我两句。时间久了,我就知道他不喜欢我,心里还有点不舒服,就尽量避免和他面对面接触。


有一天,厨师长等着用鱼,但他还没来,情急之下,我就去帮他杀鱼。他进门就被老板骂了,等他赶到的时候,我正在刮鱼鳞。他惊讶了一下,然后突然就表现得不好意思的样子。从那之后,他对我态度180度大转弯,见面也会主动打招呼,还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过了很久我爸告诉我,杀鱼师傅在他面前夸我是个不错的孩子。


从饭店离开后,我妈劝我跟她一起去浙江,我就在那边找了一份物业保安的工作。那份工作就是每天去楼道检查水管啊、消防设施啊什么的,有时候也去给人帮忙修修东西。


退学后的四五年时光,就在这些事情里消磨了。有人问我跟大学同学对比不焦虑吗?确实,他们很多人毕业后都找到体面的工作,基本都没有在从事体力活。但大多数情况下,我不会拿自己跟别人对比,因为每个人出厂设置和要走的路都不一样,对比没有意义。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一点都不内耗,也很少焦虑或者抑郁。何况,我那时候对自己生活状态也还算得上满意。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想法也产生变化,我开始想找一份体面且稳定的工作,而不是那种可能过个年就失业的工作。2015年,我突然想起大学曾学过一段时间的统计学,接触过一些会计的课程。


于是,我准备考个初级会计师资格证书。那时候我已经做了好几年的体力活,也希望自己能够有所提升。时间充裕一点的话,我才有精力学习,过更好的人生。这对我应该不难,我报了名,买了一套材料回家复习。那时候离考试只剩下一个月,但也毫不意外通过了。依靠着这个证,我在武汉一家小公司当起了会计。

但三年下来,我发现这又是一件我不太擅长的事情。


会计太需要严谨和耐心了,而我经常在对账目或者什么的时候,看着那些数字不耐烦。不过,这份工作还是为我后来想要重新考大学埋下了伏笔。当会计的时候,我开始接触Excle里的原理。这些原理和编程的入门原理大致相通,于是后来我自学了编程,去了另一家小公司当了程序员。这个时候我的收入已经有七八千元,刨去一个月2000元出头的房贷,我在武汉过得还算是滋润。


生活好像看上去稳定了一点,我妈终于不再那么操心我了。做了3年程序员,慢慢地我发现我写不出来更好的代码。这已经不是努力的问题,是知识的欠缺。写代码水平的停滞,让我开始有些担忧。


去年4月底,我和表姐无意间聊起来,她觉得以我的学习能力,不去上个大学很可惜。我仔细想了一下,想要系统且集中地学习,大学确实是最有效的途径。编程再往深一点,没有老师的教导,自己琢磨很费时费力。我曾经尝试过,买了几本资料回家,没看到几天就败下阵来。学校是个真空的学习环境,可以一心一意提升自己。况且,我现在没有太大的经济压力和家庭压力,上学深造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其实,我在2018年也报过自考。但边工作边学习之下,我两样都没做好。我很难同时进行两个工作,所以,那次我就考过了两门就放弃了。


于是,去年5月我就辞了职,决定全心全意备考。我去年几乎是和那一届的高三生同步进入高中阶段。我去书店买了那些最常见的复习资料,开始长达一年的备考。我考虑过进学校复读,但公立学校不收,私立学校又太贵,还是在家复习吧。和我一起高考的是,2005年出生的,同样属鸡却比我小一轮的小孩们。




30岁,重新备考


我已经将近30岁,10年没有走进过课堂了。重新踏实下来学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初开始备考的那段时间,当然是很折磨的。我总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学习,总想着刷刷短视频、发发呆什么的。好在自习室里人多,学习氛围很浓厚。受他们的影响,我也慢慢沉浸下来。


我所在的自习室一年收费2000元,大部分都是考公、考研党。他们得知我是来准备高考的,没有过多惊讶,这倒是稍微让我感觉自如一点。后来,在慢慢的了解中,我也交到一两个不错的学习搭子,我们会经常督促彼此学习,这也是我能够坚持下来的重要原因。


刚开始拿到复习资料,我就发现如今的高考和11年前,是完全不同的两套体系和知识结构。好在理科的原理几乎和11年前没什么区别,因此我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而语文和英语过于灵活,每次都能出其不意。我脑子里仅存的一些理论,完全没有办法应用。因此,我需要全部重新学一遍。


强迫自己做这些很痛苦。英语从背单词开始,感觉我那时候跟个没学过英语的人开始接触英语一样,很艰难,做题总是错得一塌糊涂。我们那时候英语考试作文只有15分,现在是40分,一大一小两个作文,我很不擅长。作文能不能写好,就看押题准不准。当然,我高考没有押到。听力也是一大难题,所以我只能尽量让自己把选择题和阅读题多对一些,那样基本就有个八九十分了。不过,这是理想的预期了。今年,我英语只考了80多分。


我还需要练字和速度。刚开始,我总是没有办法在规定时间内把卷子写完,尤其是语文和英语。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纸上面写过字了,卷面整洁度也是非常重要的评判标准。慢慢地,我写字速度快了起来。春节后,我已经基本可以顺利写完卷子。


我给自己制定了每天11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计划,几乎是雷打不动。那段时间,我几乎断绝了所有无意义的社交和娱乐活动。有时候复习撞上朋友叫我,我就会强力克制自己。比如,犹豫的时候,我就干脆早点去自习室,只要能开始学,就很难动摇。


我还放弃了游戏,这对我来说相当有突破性。原来的我,睡前几乎都要打上几把游戏。为了保证充足的睡眠,我每天晚上把手机放在一楼,然后去二楼睡觉。一开始很不适应,就像丢了一个器官一样。但每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次先不玩了。就这样一次次熬了过来。复习的一年里,我应该只玩过四五次游戏。


最初刷题的时候,总是做错,满卷面的红色叉叉,让我一度很崩溃。在复习一个多月后,我想过放弃。我经常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根本没有我想的那么容易。但老实说,我又很不甘心。


想要放弃的时候,歇几个小时就又开始心痒痒。每次想到自己因此已经辞了工作,就想着一定要拿到一点成绩。这时候如果放弃,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我把自己的个性签名改成了:意志的力量是决定成败的力量。说实话,确实起到了一些鼓励的作用。


最接近半途而废的一次,是去年年末。我不小心感染了病毒,有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浑身非常难受,精神状态十分差劲,完全没有办法投入到学习中。人一旦躺下来,身心都会变得懒散。我颓废了挺长一段时间,心里很焦虑,但是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支撑学习。我一度想要不要就这样算了,但随着身体慢慢好转,我又尝试着拿起书本,慢慢地找回之前的手感和学习的状态。


我从去年年底才开始刷套卷,前面的时间几乎都用于消化新的知识。那时候自己预估下来,成绩不太理想,好一点也就500多分。年后,频繁刷题之下,我的成绩慢慢起来了,好多次打分都超过了600分。但是我成绩也不稳定,经常一次天上一次地下。


不过,我还是喜欢把事情往好了想。在我的预测里,我应该能考到600分以上,能上武大或者华科。最后高考成绩出来,543分,我还挺失落的。但回想起来,起初我都没想过自己能考上,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我还真考上了。所以,成绩其实也不算太差,我没难过多久就和表姐一家人去了西安和襄阳游玩。去年一整年我都神经紧绷,这下终于放松了。




考上了,只是开始


考上之后,我上了不少新闻,朋友圈里好多人都来恭喜我,他们甚至开玩笑说要给我打钱,资助我上学。甚至有一些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也给我发来祝贺的消息。这个时候,我有一些意识更强烈了:原来我重新再考上大学,在别人眼里是一件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我妈和外婆。在我的成长中,她们两个费了不少心思。在我沉迷游戏的那些年里,她们两个人磨破了嘴皮子,仍然尽力克制脾气,温和地教导我,即便我不听。我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记得别人向我妈问起我的成绩,我妈说出我学校的时候那种骄傲。我退学,我妈也是因为担心我的心理状况,才选择签字。


我退学在家没有立即去找工作或者复读,我妈也没有过多抱怨,这在别人家脊梁骨早就被戳烂了。她提醒我应该早点振作起来的时候,也总是温和的样子。我去后厨配菜、去当保安,她都没有表现出对这些工作的轻视。她并不像其他的父母,会认为我做这些工作是没出息。


不过,我跟我爸很少联系,我估计我考上大学这个消息,他也是在新闻上看到的。前几天,我在学校收到了爸爸的电话,他没有多说什么,我们两个的语气也像从前一样有些生疏客套。但挂电话前,他突然语重心长地说要我好好读书。我想,这就是他的鼓励方式。


其实,我来考大学一个重要原因是,这几年心理成熟一点后,我意识到家人的重要性。以前的我做事情只会随心而动,完全不考虑家人的感受。但这几年,我慢慢发现妈妈和外婆很需要我。有时候帮她们做一点小事,她们就会开心很久,比如,通下水道、拉网线、使用智能设备等等。


家人的这种正面反馈,也让我意识到我还可以做一些事,不应该再和从前一样总是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我想,我应该可以活得更积极一点。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优秀,有能力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妈和外婆都慢慢老了,我要让她们放心依靠我。


要说完全不受周围环境影响也不太现实。我觉得我这些年逐渐成熟的标志,就是开始在意家人的感受,这些在我前20年,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不过,我还是清楚人活着,还是不能太在意周围不重要的人的看法。


工作后,有时看到同学朋友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也会有一点焦虑。但好在,我是个行动派。每当产生焦虑的情绪,我就会立即付诸行动,比如去学编程、考会计证、重新高考。很大程度上来讲,我是个很能消化的人。就跟前面说的一样,我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速度也很快。我没觉得我这样的生活态度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大家能想开一点,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这样的生活态度。


目前,我在学校还没有发现不适应的地方。我的作息和同学们几乎也都保持一致,甚至他们起得比我早。他们讲的梗我也都能听懂,感觉冲的是同一片浪。上课的内容我基本也都能明白,室友们有时候听不懂的还来问我。


我现在的专业(应用心理学)是被调剂过的,但我还是会努力学习,希望明年能转去计算机专业。那时候,我既能学习,又能赚一点外快。如果不能顺利转专业,就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我可以确信的是,学习将是我接下来一生主要的任务,哦,不对,应该是半生。


之后,我准备考清华的研究生。能考上应该是小概率事件,但我还是想试一试。那应该要从大二、大三就开始准备了。老实说,我只要想卷,还是能卷得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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