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中国最热的网红打卡点，当属天津的这座狮子林桥。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聚集于此，有些还特地从其他城市天南海北跑来，就为了一睹“天津掰掰（伯伯）跳水”的风采。随着流量热度起来，越来越多的年轻网红也加入了跳水的行列，其中大部分都是没经验的新手。身着奇装异服者比比皆是，动作僵硬高空落水，两天拍晕了14个人。桥下蓝天救援队和救护车随时待命，跳水大爷们穿上红马甲忙着维持秩序，原本的自娱自乐已经变了味。从前天开始，来打卡的游客们却发现狮子林桥的桥沿已经不让上了，原本作为跳板的桥沿钢板被拆下维修，掰掰们更是不见了踪影。封桥前，大爷们集体发起倡议书，退出狮子林桥跳水，为这场流量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倡议书提到，跳水队平均年龄60多岁，已经跳水30多年。他们年轻时就在海河里游泳，都是水性特别好的才敢跳水。“但目前跳水的人太多，有些朋友没有经过准备和训练，出现了危险和隐患，给救援工作增加了难度。不希望看到大家受伤。”这短短几天的热潮，如今重归平静，在天津本地人看来十分魔幻。外滩君找来了熟悉海河的天津朋友，以及刚从跳水现场回来的朋友聊了聊，知道了跳水热背后，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人拍了他们现场跳水的视频，发在网络上。看到有人围观，大爷们也很来劲，高喊着各种口号，变换姿势往水里猛扎。“天津欢迎你们！”在被举着手机的外地游客包围，大爷挺起一身腱子肉，高举手臂，“我不是大爷，我是掰掰！”掰掰热很快席卷了全网，越来越多的“特种兵”涌向了狮子林桥。桥面上挤得水泄不通，桥下海河两岸也全是来打卡的观众。脑洞大开的年轻人在这一场景下玩得不亦乐乎，有人拿着分数牌给每个入水动作打分，有人在现场写扇面、卖起了周边，直播带货的大有人在。网红们亲自上桥加入了跳水的队伍，有些是秀身材秀天赋的运动博主，其他更多则是来博眼球蹭流量的没有运动经验的小白。桥上甚至开始出现了阿凡达，穿着背带裤的“鸡你太美”……大爷们在桥上维持秩序，看出一丝犹豫就会善意劝诫：没事儿，安全第一，不跳你也是勇敢的。即便这样，也劝不住那些被镜头拍着、骑虎难下的网红们。有些人摆出POSE咋咋呼呼一番，四脚朝下的入水动作却让人看着揪心，水里一冒头都快翻白眼了，额头、胸口被水面拍得通红。就这样，每天会摔晕不少人，上周末最高峰两天拍晕了14个。蓝天救援队的小艇来回捞人，岸上担架从人群中艰难挤出，镜头一转桥上又是新一位好汉登场，事情正在朝着越来越荒诞的方向进行。上桥跳水的人一多，桥沿本来作为跳台的钢板就撑不住了，开始变形移位，于是才有了如今不得不封路修桥的一幕。“现在桥外沿的板子都被摘下来了，正好借这个维修的名头，把失控的热度降一降。”张哥是天津本地人，30多岁。上周末经过狮子林桥，被巨大的人流量吓了一跳。“这样闹了有一周，整个活动稀里糊涂就这么被炒起来了，上个周末是最热闹的时候，马路上堵得一塌糊涂，桥上桥下全是人。”他从2016年起就经常在海河沿岸跑步锻炼，和大多数当地居民一样，对于掰掰跳水早已见怪不怪了。在海河的许多桥上，“掰掰跳水”都是存在多年的传统项目，是属于天津中老年人非常Local的生活方式。狮子林桥，是其中离水面高度、“跳台”硬件设施、周边环境综合下来，最适合跳水的一座，于是成了掰掰们的大据点。张哥说，原本围观跳水的人并不多，也就每周末比较热闹的时候，有些吃完饭散步的人会来这里溜达一会，看的人还没跳的人多。“咱们现在看海河两岸挺繁华，其实早些年这里全都是平房居民区。住里头的那些孩子，八十年代甚至更早就会在海河里游泳、跳水，对住在水边的人这是很司空见惯的事。”进入21世纪后，海河更是成了小有名气的水上娱乐胜地，许多人会来这里玩皮划艇、桨板、摩托艇。后来，海河被规划成了游船航道，无论是游泳跳水还是划船，理论上来说其实都是官方不鼓励的。只是那么多年水上活动的传统，官方对这里的管理还是以维持秩序、保护市民安全为主。狮子林桥是其中的代表。现在会来这里跳水的老哥们里，很多就是从小住在海河两岸的，拆迁后四散各地，每周还是会聚到这里玩水，这就是他们那么多年的生活方式。张哥自己从没在海河里游过泳，一是从小家里大人就不许，二是这里发生过不少溺水事件。“你要是走近就能发现，其实海河的水质不是特别好，虽然不至于闻到臭味，但能看到水是浑浊的。但对于常年住在海河附近的老居民来说，他们习以为常了。”会真正上狮子林桥跳水的，也只是那群掰掰中的一小部分，更多人是会从桥下的亲水平台往下跳。张哥解释说，这是因为从亲水平台走到桥上要经过一个很长的环形坡道，至少得走百来米，上一趟桥挺费劲。另一方面，狮子林桥距离水面六米多，水面下情况也不明朗，往下跳的确有难度。如今这些网红一没经验二没准备，贸然跳下去很容易发生危险。“我是上海海事大学毕业的，读水上专业考证也需要练跳水。我们是从五米往下跳，穿着救生衣脚冲下这么跳，动作稍有不规范也会被水面拍得鼻子流血。现在他们这么跳，热身都不做，真的相当危险。”相比这些跳水小白，掰掰们就属于专业人士了，出于自发也可能是经过街道、民警嘱咐，他们就穿起小马甲来维持现场秩序，劝没经验的年轻人不要乱来。“毕竟这种行为虽不至于说危害社会，但目前确实占用了不少社会资源，包括蓝天救援队、应急消防、公安，还有桥面这些施工维保人员。”“这样一窝蜂的网红热潮，对于城市管理是道难题，这边的政府也一直在想办法。所以现在趁着桥的维修，估计也是一个缓兵之计，让热度先降一降。”事实上，海河上有掰掰跳水的桥不只狮子林桥一座，但由于短视频的催熟，只有狮子林桥成了大网红。上海姑娘西利亚刚从天津出差回沪，她本来也想去打卡狮子林桥，被当地朋友劝住了。“我们当时准备从大光明桥下，沿着河道骑车到狮子林桥，大约20多分钟路程。但周围人都跟我说，到了狮子林桥人都走不动，我就没去凑热闹。”让西利亚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她一抬头，看见大光明桥上也有不少正在跳水的天津大爷，旁边竟然完全没有人在围观。那些掰掰们的身材都很好，完全没有大腹便便的感觉，而且游泳都很厉害。“桥上跳下来之后附近没有能上岸的点，他们要游很远才能上岸，真的是我们一路骑，他们一路游，体力、水性都非常好。”当地朋友告诉她，其实整条海河的范围里都有游泳、跳水和各种玩水的，只有狮子林桥火起来了。“我朋友的公司就在狮子林桥附近，现在那边天天围得水泄不通，对附近人影响还挺大的。”另一点让西利亚印象深刻的是，当地人对于这样的网红热潮展现出了非常包容的心态。“能看出来他们还挺想把天津旅游发展起来的，而且天津人普遍的风格挺佛系的，这座城市气质就是这样。”对于张哥这样的本地人来说，他们的确会有这种想法，能够让天津多一些烟火气，当然背后也有担忧。他记得在2019年左右，市政府曾经出台过一项《天津市文明行为促进条例》，电视里能看到反面教材的举例片段，其中就有海河跳水。那些大爷们赤膊跳水，还会在桥下拐角的地方用布围出一块三角区域，在里边换衣服，当时这些都被定性是不文明现象。但是经过三年疫情之后，现在不会有人这样说了。更多人希望这座城市能有更热闹的生活场景，更好的民间活力。“我们在其他城市旅游的时候，就会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活力，比如长沙、武汉这些地方，夜生活非常丰富。”“而天津早些年时候，最繁华的商业街到了晚上九点就开始放《回家》的音乐了，到了九点半，路上都没什么行人了。”“现在你看，狮子林桥晚上12点还有那么多人看跳水，路上人也慢慢多了，也算咱们这边夜生活有了更多选择。”当地人很明显能感觉到，在从疫情复苏之后，天津非常希望能够用好网红流量，也带出像淄博烧烤、贵州“村BA”、长沙文和友这样的大热点。所以不会贸然对狮子林桥跳水一刀切禁止，而是增派力量维持秩序。至于狮子林桥，在带火了天津掰掰文化的同时，也有一些负面影响，比如跳水安全问题，还有附近的交通因为人流量激增而阻塞，天津近一年本来就因为大修地铁而比较拥堵。随着现在掰掰集体退出跳水，加上大桥维修，狮子林桥的热度很快会退去。“而且这个流量本来就是一时的，因为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经济消费，只是一个网红打卡点。随着天气转冷，凑热闹的人也不会再上去跳了，会有下一个热门打卡地被网红们制造出来。”“但是这些大爷大妈们，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像他们年轻时一样，继续在这里跳水，无所谓关注度有多火爆，狮子林桥永远都在那里。”文、编辑／Cardi C
受访人物为化名，封面图片来自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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