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周五好，这里是每日新语的第十三期，本期我们将目光投向——精神跳水。
作为火了一个夏天的“6A景区”，天津狮子林桥或许要和跳水的大爷（bai bai）们说拜拜了。两天前，天津狮子林桥跳水队决定退出这项活动，转去室内场馆跳，原因是跳水的人太多，很多人没有经过准备和训练，容易出现危险；另外，狮子林桥的跳水平台也存在安全隐患。但参与了这场大型乐呵活动的每一个人，都已经过足了瘾。真正光着膀子、套着裤衩子跳进海河的人毕竟是少数，里三层外三层围在桥边的，和手机屏幕前乐得龇牙咧嘴的，都是无法肉身跳水，却在精神上无比向往跳水的年轻人。大爷或许会从桥上退隐，他们纵身跳下激起的水花，却扑腾到了无数人心里。这一次，没有规定动作，也没有谁给我们打分，每一个你真正享受自由、感受到快乐的时刻，都是精神跳水的时刻。
文 | 肖思佳
编辑 | 辛野
视频访谈 | 李雨凝
摄影 | 黄怡
剪辑 | 张忌安
运营 | 橙子
在此次官宣退出之前，天津狮子林桥跳水队的大爷们，属实在互联网上造出了好大一波浪。“来了天津卫，嘛也没学会……”伴随着天津口音的本土bgm，大爷们成功带着狮子林桥接连跳级，最开始还是“6A景区”，短短一周在群众的口碑里，已经升级成了“8A景区”。过去大半个月的天津，成为了“全民跳水训练营”。四面八方赶来的跳水健将、吃瓜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沿着海河围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杭州亚运会跳水分会场，搬到了这里。现场到底有多拥挤？连专程赶来采访bai bai的CCTV，都只能举着话筒排队。总台记者不得不感慨：这话根本插不上一点。坊间传言，暑期旅游不看山、不看水，得去天津看bai bai。光着膀子跳了几十年水的大爷，还来不及搞清状况，就成了“8A景区”最美风景线。
▲ 2023年9月5日，天津，狮子林桥周围聚集大量市民游客，体验、观看跳水活动。一位体验者手持自拍杆，直播跳水。 图 / 视觉中国
作为天津的“水陆两栖生物”，从小在海河里长起来的大爷们，本来只是每天傍晚来跳两小时，就美美上岸回家。没想到，在群众热情的一番追捧下，愣是给大爷们整成了朝九晚五。天津的跳水时间，一度火热到不分昼夜的程度——据说凌晨两点还在跳，根本分不清是bai bai在跳还是大学生在跳。有人在“8A景区”里挤了2个小时，本来只为看大爷们的纵身一跃，没想到越过人海，才发现竟然冒出了好多身高185cm、有腹肌、二十来岁的“大爷”。怎么，你们天津现在都有自己的“质子团”了吗？天津本地年轻人也很快就坐不住了。从前，他们对bai bai跳水不屑一顾：从小看到大的项目，有什么可稀奇的。现在你要这么玩的话，那高低得去一趟了。随着热度的不断攀升，“跳水队”的画风也愈发离奇了起来。不仅来了外国人，连穿着阿凡达蓝色cos服的“外星人”都来了。谁也没想到，天津bai bai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宇宙种族大融合。这波操作，卡梅隆来了都得直呼内行，原地开拍《阿凡达3：天津卫》。台上bai bai们风风火火跳水，台下的围观显眼包们也没闲着，欢欢喜喜地给选手们打起分来。水花越大，分越高，bai bai们在一声声的“十分”中逐渐迷失自我。外地跳水队的大爷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扛起大旗，公开前来踢馆。一场武林对决就此展开。几天不冲浪的人，一觉醒来发现桥头上挂满了各跳水队的锦旗——起猛了！竟然看见“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了。进津赶跳的大爷们，甚至在现场办起了全国联赛。第一届全国大爷大妈运动会，在一片叫好声中轰轰烈烈拉开序幕，简称“老年大运会”。青春没有售价，大爷跳水劈叉。天津大妈们，也喜提自己的体育生。
热度不断攀升，天津方面主打“拦不住就加入”，一边派出人员在桥面上维护秩序，另一边连河面和桥洞里都塞进救援队，主打的就是一个双管齐下、默默善后。
还能怎么办呢？毕竟，就算你跟bai bai说，介里禁止跳水游泳。他们也只会回你一句：bai bai我呀，不ins字。如今为了安全起见，bai bai已经承担起了跳水劝退工作。还来不及赶赴现场的年轻人，免不了感到失望。但不要紧，远远地隔着屏幕，还可以回味大爷们此前的英姿。在这个夏天的尾巴，他们早已凭借五花八门的跳水姿势，跳进了年轻人的心里。▲ 2023年9月3日，天津，海河狮子林桥跳水队的大爷们已经无暇跳水，纷纷穿起红马甲，化身志愿者，劝阻那些没有经验的年轻人不要贸然跳水。图 / 视觉中国
一度有不少人对此感到迷惑：一群老头跳水，有什么好看的？但纵观天津大爷们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对其快乐生活哲学的真实延伸。众所周知，张口就能说相声，是每个天津人刻在DNA里的传统艺能。在天津，没有什么e人、i人之分，只有逗哏和捧哏。而作为天津此次走红的灵魂人物，你以为大爷是业余跳水王者，实际上他们是人均段子手和显眼包。看上去，跳水只是顺便，上台整活说相声才是bai bai们的主要目的。喊出“生存一分钟，快乐60秒”金句的“老镰刀”bai bai，张口就来：“各位大学生，欢迎来到天津，不要忘记父母的恩情。祝你们学业有成。”正要往下跳时，他先玩了个梗：“我跳个3周半。”紧接着立马跟上一句：“那是不可能滴。”凭一己之力完成一场单口相声，引爆了全场的欢乐气氛。
身穿黑色衣服的bai bai，刚上台就准备往下跳。结果被一旁的老乡及时打断：“不得缩两句嘛，一句不缩哪行呐。”围观群众本以为终于遇上个内向的选手，没想到在大家殷切的目光中，bai bai一下子支棱了起来，在“哦玛尼玛尼呗呗哄”的旋律中，指挥全桥人民来了一场大合唱。果然，天津是一座没有i人的城市。▲ 天津跳水灵魂bai bai “老镰刀”。图 / 视觉中国
大爷们的快乐，很快发展到大规模“人传人”阶段，犹如荒漠中的一抔甘露，滋润了年轻人沉闷的精神生活。还在别的城市City Walk的年轻人，立马调转方向盘，赶来天津City Jump。24岁在北京工作的熊诗宇和朋友一拍即合，组了一个十人的“跳水队”。他专程买了周末的车票，从北京赶往天津。到了现场，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一番交流后他得知，许多人和他一样，特意从其他城市赶来。亢奋的人潮从桥头涌到桥尾，从望海楼到“跳水台”，不到200米的路程，足足得走上20分钟。▲ 准备跳水的熊诗宇。图 / 受访者供图
原对“天津跳水”无感的左志豪，直到来了现场才切身地体会到，原来快乐不仅会“传染”，还会“上瘾”。在上海读研时，他常和朋友去沿岸开满酒馆和咖啡厅的苏州河畔散步。比起苏州河宁静的小资情调，天津海河连空气中都溢满了四射的热情。但到了狮子林桥，但凡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了交汇，就自动成为了朋友了，立马就能唠嗑起来。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遗余力地为每个跳水“运动员”加油呐喊、送上鼓励。每一次水花的溅起，都会激起观众席中爆发而出的强烈欢呼和掌声。
本来只是陪着朋友来凑热闹的他，无法抗拒地被点燃了。秋招将至，在跳下去之前，他高声许愿：“祝所有大学生顺利找到工作。” 收到了bai bai和观众们排山倒海的呼声回应。他觉得，那一刻，人和人被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 众人围观跳水。图 / 视觉中国
来过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能让人忘记烦恼。8A景区虽然是假的，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和快乐却是真的。包括那些肉身无法实践跳水，却也要在精神上跟着跳水的年轻人。25岁北漂的木兰虽然没有站上跳水台，也在现场体验了把酣畅淋漓的“精神跳水”。九月的第一天，她带着自制的“10分”跳水牌，兴奋地挤进了狮子林桥的跳水“VIP观赏座”。尽管在来之前，她已经在手机上连续刷了一周bai bai们跳水的视频。然而当他们张开双臂，像只自由的鸟儿一样从桥头一跃而下时，木兰还是被眼前这极具反差感和冲击力的一幕深深震撼了。那天傍晚，她沿着海河一路往前走。演话剧的、踢毽子的、跳广场舞的人群，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活力的一面。在热情余温的趋势下，木兰壮着胆子，加入了河岸边一组跳“摇摆舞”的大爷大妈们，充当了一把“社交悍匪”。好客的大爷拉着她，左一圈右一圈，欢快的乐曲驱散了她作为自由职业者以来的生存紧绷感。直到离开天津几天后，她仍然在回看当天视频的间隙里，获得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愉悦。▲ 和大爷快乐摇摆的木兰。图 / 受访者供图
没有来到海河边的李晴，也拥有了同样的精神共振。在电商售后的岗位上，她常常因无法满足客户的需求，而遭到情绪上的反噬。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出现了停经的症状。天津大爷们“出走半生，归来仍然乐观”的心态，令她既羡慕又向往。一次，她偶然在河里拍到了一位游着泳的大爷，当即就拍下视频，发在了社交平台上。前几天，她还把微博上的签名，改成了“生存一分钟，快乐60秒”的生活口号。她不希望往人群里扎，但她仍然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像大爷们一样勇敢地拥抱生活。
其实，即便没有大爷们的这波跳水，捧红发疯文学的年轻人，也早已经走在“成为大爷”的路上。在网上刷到有人因嫌下山太累，直接滚下半山腰的视频，年轻人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是不是有病”，而是“他好勇！我好爱！“长沙地铁上有人用502粘鞋跟，结果鞋跟反而被粘在地铁上，成为长沙新晋打卡圣地。拍下照片的年轻人，不留名不留姓，一句“还在”默默地为长沙的朋友带回前线消息。
天大地大，乐呵最大。在加速内卷的倦怠社会中，与其说大爷们掌握了流量密码，倒不如说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生活中跳脱的快乐有多宝贵。作为民众抑郁率低、肥胖率高的城市，泼天的富贵这回给到天津，并不令人意外。而天津人，在松弛感成为网红词汇之前，早就掌握了这个词的所有奥义。有人总结，如果你跟天津人讲内卷、讲焦虑、讲生活的脸色，天津人大概只会两手一摊：“听不懂，我似文盲。生存一分钟，快乐60秒，跟着我321跳。”▲ 天津狮子林桥边上的观众为跳水者打出鼓励条幅。图 / 视觉中国
前两年，网上有个流传很广的“天津爸妈斩杀资本家”的帖子。说的是把996视为常态的互联网公司，到了天津竟然说不加班就不加班。原因是“天津人下班晚的话，父母会去公司闹”。听起来虽然像段子，却结结实实地表现了天津人的生活态度：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对天津人来说，没有什么值得用生活去交换，给钱也不行。天塌下来，也不如下楼买两份煎饼果子当早餐重要。而年轻人爱上精神跳水，与其说是真的爱上跳水这项运动，倒不如说是渴望向大爷们的生活哲学靠拢。
▲被问及火了之后什么感觉，“老镰刀”云淡风轻。图 / 每日人物视频截图
后疫情时代，年轻人前脚刚踏出校门，后脚就被残酷的真相按在地上摩擦——原来人生并非一条平滑上升的直线，不确定性事件随时可能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天津人“该吃吃，该喝喝，嘛事别往心里搁”的人生态度，很难不收获众多拥趸。“精神跳水”的精髓就是，打破外界给我们框定的评价体系，也不要在乎不相干的人给我们亮出的“打分牌”，而是要享受自己在生活中迈出的每一步——不论是上班还是City Walk，不论是去闹市逛街还是去山野林间徒步，穿让自己舒服的衣服，走自己喜欢的路线，不要跟着攻略走，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把每一次旅途都当作一次“跳水”，我们出门，然后纵身跳入一片又一片陌生却令人期待的“水域”。30岁的夏木每次旅游，一定要到当地的菜市场逛逛。相比起商业化城市风景，菜市场中的人间烟火更让她动容。云南的菜市场中，各类不认识的蔬菜、菌菇一筐筐地在墙角边排列整齐。有人甚至在档口直接卖起了头发，刷新了她的认知。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这里。穿着红色围裙的本地大妈，拉着小推车穿行在其中。这是她此前旅游时从未有过的体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虽然嘈杂，却让她觉得踏实和心安。通过回归生活，发现事物本身的乐趣，年轻人也试图重新确立生活的秩序感。在阳台种菜，早已成为了过去时。站在风潮前端的年轻人，已经学会了熟练上街捡垃圾，精神状态直接领先同龄人二十年。他们在用行动改造环境的过程中，不仅成功缓解了焦虑，还顺带收获了存在的意义。捡垃圾的风潮，还发展出了一种名为“stoop”的线下活动，寓意着通过弯腰捡起路边的旧物，来改变物品们被丢弃以及污染的命运。年轻人上街寻找被丢弃的垃圾，再给它贴上专属的“大眼睛”标识，带回家成为自己的“宝藏”。时至今日，越来越多装累了的年轻人，开始避免踏入“成为人上人才是幸福”的陷阱。他们意识到，原来真实的美好，才是生活快乐的源头。就像面对记者“你现在是全球最火的人，你知道吗”的提问时，bai bai丝毫不在乎，“我不知道，我只是为了开心快乐”。bai bai们跳水，不是为了在这么大的年纪再搏一回名，不是冲着有人鼓掌喝彩，甚至不是为了坚持运动——跳水就是跳水，跳水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年轻人眼前似乎总有上不完的岸。然而天津大爷却以数十年如一日的跳水告诉你：人生是一条广阔的河流——也许它本就没有岸，又或者处处都是岸。现实中很多时候，我们或许无法改变河流的走向，但至少可以决定用怎样的姿势跳入那条河。▲ 天津大爷花式跳水，跳进了年轻人心里。图 / 视觉中国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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