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隆·马斯克传》节选：为人工智能的未来而奋斗

本文节选自本月即将上市的《埃隆·马斯克传》。9月6日，由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发表在《时代》周刊网站上。文章翻译：瓦砾村夫。

在2012年的一次会议上，埃隆·马斯克遇到了电子游戏设计师兼人工智能研究员德米斯·哈萨比斯（Demis Hassabis）。

哈萨比斯说：“埃隆和我一见如故，我接着去他的火箭工厂拜访了他。”坐在食堂里俯瞰生产线时，马斯克解释说，他之所以要建造可以飞往火星的火箭，是因为这可能是在发生世界大战、小行星撞击或文明崩溃的情况下，存续人类意识的一种方式。哈萨比斯建议他在列表上增加另一个潜在威胁：人工智能。机器可能会变成超级智能，胜过我们这些肉体凡胎，甚至可能会决定消灭我们。

在思考这种可能性时，马斯克默默地静止了近一分钟。他认为哈萨比斯对于人工智能危险性的看法可能是正确的，于是很快向DeepMind投资了500万美元，以监控它正在开展的项目。

在与哈萨比斯谈话几周后，马斯克向谷歌的拉里·佩奇（Larry Page）描述了DeepMind。他们俩已经相识十多年，马斯克经常借宿在佩奇加州帕洛阿尔托的家中。人工智能的潜在危险，成了马斯克在深夜谈话中几近痴迷地提及的话题，而佩奇却对此不屑一顾。

2013年，在加州纳帕谷举行的马斯克生日派对上，他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马斯克认为，除非我们建立保障措施，人工智能系统很可能会取代人类，让我们这个物种变得无关紧要，甚至灭绝。

佩奇进行了反驳。他问道，如果有一天，机器在智力甚至意识上超越了人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过是进化的下一个阶段而已。

马斯克反驳道，人类的意识是宇宙中弥足珍贵的微光，我们不应该让它熄灭。而佩奇认为，这是感情用事。如果意识可以在机器中进行复制，为什么那不是同样有价值呢？他指责马斯克是一个“物种主义者”，一个偏袒自己物种的人。“嗯，是的，我站在人类这一边。”马斯克回应道，“我他妈的喜欢人类，老兄。”

随着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马斯克正以极度的紧迫感，关注如何建造可以飞往火星的火箭

因此，2013年底，当马斯克听说佩奇和谷歌计划收购DeepMind时，他感到非常沮丧。马斯克和他的朋友卢克·诺塞克（Luke Nosek）尝试募集资金以阻止这笔交易。在洛杉矶的一次聚会上，他们来到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与哈萨比斯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Skype通话。马斯克告诉他：“人工智能的未来不应该被拉里控制。”

这次努力失败了，谷歌于2014年1月宣布收购DeepMind。一开始，佩奇同意成立一个“安全委员会”，马斯克是成员之一。首次也是唯一一次会议在SpaceX召开，佩奇、哈萨比斯、谷歌董事长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以及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和其他一些人出席了会议。马斯克总结道，这个委员会基本上就是扯淡。

于是，马斯克开始自己举办一系列晚宴，讨论如何对抗谷歌，并促进人工智能安全。他甚至主动联系了奥巴马总统，后者同意在2015年5月进行一对一的会谈。马斯克解释了风险，并建议对其加以监管。“奥巴马明白了我的观点。”马斯克说，“但我意识到，这并不会上升到让他采取任何行动的程度。”

随后，马斯克向萨姆·阿尔特曼（Sam Altman）发起了求助，他同时是一位软件企业家、跑车爱好者和生存主义者，在他优雅的外表下，有着马斯克式的激情。在帕洛阿尔托的一次小型晚宴上，他们决定共同创办一家非营利性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并将其命名为OpenAI。这家实验室将开源他们的软件，并努力对抗谷歌在这一领域日益增长的主导地位。马斯克说：“我们希望能有一个类似于Linux版本的人工智能，不受任何个人或公司的控制。”

他们在晚餐时讨论的一个问题是：由大公司控制的少数人工智能系统，和大量的独立系统，哪个更安全？他们的结论是，大量相互竞争、相互制衡的系统更好。对马斯克来说，这就是让OpenAI真正开放的原因，这样，很多人都可以基于他们的源代码来构建系统。

马斯克认为，确保人工智能安全性的另一个方法，是将机器人与人类紧密联系在一起。它们应该是人类个人意志的延伸，而不是可能失控并发展出自己的目标和意图的系统。这也是马斯克创办Neuralink，一家生产芯片，可以将人类大脑直连到计算机的公司的初衷之一。

2015年，马斯克与萨姆·阿尔特曼（Sam Altman）共同创立了OpenAI，以此对抗谷歌在人工智能领域日益增长的主导地位

马斯克决定在自己的多家公司开发人工智能的各项能力，这导致他在2018年与OpenAI决裂。他试图说服阿尔特曼将OpenAI并入特斯拉。OpenAI团队拒绝了这一想法，阿尔特曼出任实验室总裁，并成立了一个营利性部门。这个部门筹集到了股权资金，包括来自微软公司的一大笔投资。

马斯克决定继续组建不同的人工智能团队，开展一系列相关项目。这些项目包括：旨在往人脑中植入微芯片的Neuralink；人形机器人Optimus；以及可以使用数以百万计的视频来训练人工神经网络，以模拟人脑的超级计算机Dojo。这也促使他痴迷于推动特斯拉实现汽车的自动驾驶。

起初，这些不同的努力之间都相当独立，但最终，马斯克将把它们关联在一起，和他新成立的一家名为xAI的公司一起，追求通用人工智能的目标。

2023年3月，OpenAI公开发布了GPT-4。随后，谷歌发布了一款名为Bard的聊天机器人竞品。至此，OpenAI-微软和DeepMind-谷歌之间的竞争正式拉开帷幕，双方都想创造出能以自然的方式与人类聊天，并能无穷尽的执行基于文本的智能任务的产品。

马斯克担心，这些聊天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系统，尤其当落在微软和谷歌手里时，可能会被灌输政治思想，甚至可能感染他所说的“觉醒精神病毒”。他还担心，自我学习的人工智能系统可能会对人类产生敌意。在更直接的层面上，他担心聊天机器人会被训练成在推特上播撒虚假信息、有偏见的报道、以及金融诈骗。当然，这些事人类已经在做了。但是，如果能够部署成千上万个聊天机器人，问题就会恶化两到三个数量级。

他想力挽狂澜的冲动油然而生。他对自己创立并资助了OpenAI，但目前却被排挤在外感到愤恨。人工智能是一场正在酝酿的最大风暴。没有什么人比马斯克更受风暴的吸引了。

2023年2月，他邀请--也许用“召唤”这个词更合适--萨姆·阿尔特曼到推特与他会面，并请他带来OpenAI的创始文件。马斯克向他提出挑战，要求他证明自己是如何合法地将一个基于捐款资助的非营利组织转变为一个能赚取数百万美元的营利组织。阿尔特曼试图证明这一切都是合法的，他坚称自己并不是股东，也没有进行套现。他还建议向马斯克提供新公司的股份，但马斯克拒绝了。

相反，马斯克对OpenAI发起了猛烈的攻击。阿尔特曼很痛苦。与马斯克不同，他是个敏感但不善于对抗的人。他认为，马斯克对于人工智能安全问题的复杂性钻研不够。不过，他确实觉得马斯克的批评是出于真诚的担忧。“他是个混蛋。”阿尔特曼对卡拉·斯韦什尔（Kara Swisher）说，“他的风格并不是我自己想要的风格。但我认为他的确非常在意，他对人类的未来感到非常担忧。”

人工智能的燃料是数据。新的聊天机器人正在接受海量信息的训练，比如互联网上的数十亿个网页和其他文档。谷歌和微软拥有搜索引擎、云服务和电子邮件的访问权，它们拥有大量的数据来帮助训练这些系统。

马斯克能带来什么呢？马斯克的资产之一是推特数据流，包括多年来发布的一万多亿条推文，及每天新增的5亿条。它是人类的思考，是世界上最及时的数据集，包含了现实生活中的人类对话、新闻、兴趣、趋势、争论和术语。此外，它还是一个很好的训练场，可以让聊天机器人测试真人对其回复的反应。马斯克在收购推特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些数据的价值。他说：“事实上，这是一个附带的好处，是我在收购之后才意识到的。”

推特曾相当宽松地允许其他公司使用这一数据流。2023年1月，马斯克在推特会议室召开了一系列深夜会议，研究如何为此收费。他对工程师们说：“这是一个变现的机会。”这也是一种限制谷歌和微软使用这些数据改进其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的方法。7月，马斯克决定暂时限制浏览者每天可以看到的推文数量，从而引发了一场争议。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谷歌和微软“爬取”数百万条推文，将其用作训练人工智能系统的数据。

通过推特的数据源和特斯拉每天接收的1600亿帧视频，马斯克掌握了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可以帮助创造用于实体机器人的人工智能，而不仅仅是生成文本的聊天机器人

马斯克还拥有另一个数据宝库：特斯拉每天从汽车摄像头获取并处理的1600亿帧视频。这些数据不同于为聊天机器人提供信息的文本文件，它是人类在真实世界中导航的视频数据。它有助于为实体机器人创建人工智能，而不仅仅是为生成文本的聊天机器人。

通用人工智能的圣杯，是制造出能在工厂、办公室和火星表面等物理空间中像人类一样工作的机器，而不仅仅是让我们赞叹的非实体聊天机器人。特斯拉和推特可以共同为这两种方法提供数据集和处理能力：教会机器人如何在物理空间中导航，并以自然语言回答提问。

今年3月，马斯克给我发来短信：“有几件重要的事情我想和你谈谈，只能当面谈。”我到达奥斯汀的时候，他正在希冯·齐里斯（Shivon Zilis）的家里。这位Neuralink的高管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自八年前OpenAI成立以来，她一直是他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智囊。他说，我们坐在外面时应该把手机留在屋子里，因为他说，可能有人会用手机监控我们的谈话。但他后来同意我在书中引用他关于人工智能所说的话。

他和齐里斯光着脚，盘着腿坐在泳池边的露台上。他们的双胞胎Strider和Azure已经16个月大了，坐在他们的腿上。齐里斯煮了咖啡，然后把他的咖啡放进微波炉里加温到很热，以免他喝得太快。

“怎样才能让人工智能变得安全？”马斯克问道。“我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我们可以采取哪些行动，来尽量减少人工智能的危险，并确保人类意识能够存续？”

马斯克和他的小儿子X正在观察机器人Optimus

他的语调低沉单调，间或夹杂着阵阵近乎狂躁的笑声。他指出，人类智能的总量正趋于平稳，因为人们没有生育足够的孩子。与此同时，因为摩尔定律注入的鸡血，计算机的智能却在呈指数级增长。到了某个时候，与数字脑力相比，生物脑力将相形见绌。

此外，新的人工智能机器学习系统可以自行摄取信息，并自学如何生成输出结果，甚至升级自己的代码和能力。数学家约翰·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和科幻作家弗农·文格（Vernor Vinge）曾用奇点（singularity）一词来描述人工智能以不可控制的速度独自前行，将我们人类甩在身后的时刻。马斯克用不祥的语气说：“这可能会比我们预想的更快发生。”

刹那间，我被这奇特的场景震撼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我们坐在一个郊区庭院宁静的游泳池边，一对有闪亮眼睛的双胞胎正在蹒跚学步，而马斯克则阴郁地推算着，在地球文明被人工智能启示录摧毁之前，在火星上建立一个可持续的人类殖民地的机会之窗。

马斯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齐里斯称，他正在进行“批处理”，这指的是，老式计算机会让一系列任务排队，并在有足够处理能力的时候按顺序运行。“我不能毫不作为。”他最后轻声说道，“随着人工智能的到来，我有点怀疑是否值得花那么多时间去思考推特。当然，我也许可以让它变成世界上最大的金融机构，但我每天只有那么多的脑力和时间。我是说，我又不需要变得更富有啥的。”

我刚想说话，他就猜到了我要问什么。“那我的时间应该花在哪里呢？”他说，“让星舰成功起飞。现在，去火星这件事要紧迫得多。”他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补充道：“另外，我需要集中精力确保人工智能的安全。这就是我要创办一家人工智能公司的原因。”

马斯克将这家公司命名为xAI。他亲自招募了前DeepMind公司的伊戈尔·巴布什金（Igor Babuschkin），但他告诉我，他将亲自管理这家公司。我计算了一下，这意味着他将管理六家公司：特斯拉、SpaceX及其星链部门、推特、Boring Co.、Neuralink 和xAI。这相当于史蒂夫·乔布斯巅峰时期的三倍（苹果、皮克斯）。

他承认，在创建能用自然语言回答提问的聊天机器人方面，他的启动远远落后于OpenAI。但特斯拉在自动驾驶汽车和Optimus机器人方面的工作，让其在创建在物理世界中导航所需的人工智能方面遥遥领先。这意味着，在创造需要这两种能力的成熟的通用人工智能方面，他的工程师们实际上走在了OpenAI的前面。“特斯拉的现实世界人工智能被低估了。”他说，“想象一下，如果特斯拉和OpenAI必须交换任务。他们必须生产自动驾驶汽车，而我们必须生产大语言模型的聊天机器人，谁会胜出呢？我们。”

人形机器人Optimus，是马斯克发起的众多人工智能相关的项目之一

4月，马斯克给巴布什金和他的团队设立了三个主要目标。第一是创建一个可以编写计算机代码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程序员可以开始输入任何编程语言，xAI机器人会自动完成它们认为最有可能的任务。第二个产品是与OpenAI的GPT系列竞争的聊天机器人，它采用算法并在数据集上进行训练，以确保其政治中立性。

马斯克为团队设立的第三个目标更为宏大。他的首要任务一直是确保人工智能的发展有助于保证人类意识的延续。他认为，要实现这一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创造出一种能够“推理”、“思考”、并以探索“真理”为指导原则的通用人工智能。你应该能够赋予它一些重大的任务，比如“建造一款更好的火箭发动机”。

马斯克希望，有朝一日，它能解决更宏大、更具存在主义的问题。它将成为“一个最大限度寻求真理的人工智能。它将关心如果理解宇宙，这可能会让它想要保护人类，因为我们是这个宇宙中有趣的一部分”。这听起来有点耳熟，然后我就明白了个中原委。

他正在执行的使命，与他童年时代的启蒙圣经（也许过度启蒙了？）中记载的任务相似，那本把他从青春期存在主义的抑郁中拉出来的圣经，就是《银河系漫游指南》。书中有一台超级计算机，旨在寻求“关于生命、宇宙和万物的终极问题的答案”。

来源：瓦砾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