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学生眼中的一千种好老师
策划/整理：然宁 王海燕
初三时候的化学老师，男性，三十岁上下，非常严厉，业务好。我中考没考好，他极力劝说我爸妈，让我复读。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中，弟弟学习又很好，我像透明的空气，对学习和未来都没有概念，但他告诉我爸，你女儿很内秀。
我至今记得，自己花了几天搞明白内秀的含义后，心里的感动。他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夸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特质，而不是听话、懂事，会照顾弟弟。也多亏了他劝说我爸妈同意我复读，我才在学业上有了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他也教过我弟弟化学，大概十几年前，我弟弟说他变成了讨厌的大人模样。但因为他的夸赞，我可能永远会对他有滤镜吧！
《垫底辣妹》剧照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爸妈说，读完就不能再读了，家里实在没钱。于是，还没到期末，我就开始跟同学告别，写很多告别信。我以为求学生涯结束了，但暑假时，班主任带着几个陌生人来到我家里，是县城私立学校的老师，承诺只要我去他们学校读书，不仅免除一切费用，每个月还伙食补贴。
我的高中的确是在那所私立学校读的，快毕业时，我爸跟我打听一个老师，问我是谁。我才知道，高一开家长会，有个老师找到他，说，你女儿是个苗子，万一你有困难，一定来找我，我愿意给她缴学费。
因为这个老师，我爸省吃俭用，苦苦支撑我上完大学毕业。那个老师，就是我高一的政治老师，一个小老头。虽然我现在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但和初中班主任一样，他对我的善意，永远照亮我，也让我想去照亮更多人。
高中时候，一天，我旷了晚自习，到校外的烤肉摊吃烤肉。要了一把烤肉，一瓶啤酒，边吃边喝。吃完，我去结账，烤肉摊老板说，账已经结过了。顺着老板的手指，我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坐着我的班主任刘老师。我看他的时候，他回避了我的目光。第二天到校，刘老师没有提烤肉的事，也没提旷课的事。以后，我再也没有干过旷课去吃烤肉这种事儿。
《最好的我们》剧照
小学数学老师李老师特别严格，作业写不好，要在她面前一题一题看。我小时候成绩很好，恃宠而骄，当课代表，发作业时直接把作业放在讲台上，让小朋友们自己来找，结果一个成绩不好的同学没有找到自己的本子。她了解情况后，把我叫过去一起批评，说当课代表不可以不负责。
即便是作业乱糟糟的小朋友，她也会表扬人家：订书钉很整齐。我们是她教的最后一届学生，她年龄大，三高，看学生作业也容易冒火，但依然非常认真，即便是班级里的倒数第一名又贪玩父母又不管的孩子，她也没有放弃，免费给他补课。
因为严格，很多小朋友都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毕业后却都记得她，想念她。她的教导对我最大的影响，是让我自发地去维护公平正义，平等地对待他人，尊重专业并且自尊。
小时家境困窘，当别的同学课间冲向小卖部买零食，我只能吞咽着口水远远看着。有一次，望着小卖部扎堆的人群，内心的魔鬼让我慢慢走了过去，混入人堆，假装买东西，却偷偷拿了角落里的零食，塞进校服口袋。
但我抬头的瞬间，看到语文老师正在看着我。那一瞬间我害怕极了，可她什么都没说，带着我去了她的家里，给我拿了一些吃的，帮我处理了之前烫伤的伤口，并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人要有道德底线，贫穷不是做错事的理由，君子自强不息，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这句话影响我至今，使我懂得什么是正直，自尊和自爱。
《青春派》剧照
初中班主任，既高要求，又常常鼓励我探索学习之外的潜力。影响最久远的一次是，她让学生们确认学习习惯，举手是“要我学”，不举是“我要学”。我是班级里唯一没举手的学生。班主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对我有肯定，也有期许，而不是质疑或者讽刺，但实际那时候我连自己都是怀疑自己的。
后来我心想，无论曾经如何，这一刻开始，要坚持主动学习，不辜负她的认可。这种求知能力，后来推着我，不断走向更高的平台，更广阔的世界。班主任当年那个问题真的把我变成了一个“我要学”的人。
我今年54岁，马上就要退休了。回首年少时，最感谢我两位老师，他们像光一样指引着我。
初中班主任，徐老师。我们初一住校，徐老师将全部心思都用来照顾我们。当时班上有个男生尿床，徐老师怕他不好意思晒被子，每天早上会去宿舍检查褥子，发现尿湿了，就马上帮他晒褥子、洗床单。更可贵的，老师教导我们正确面对此事，让我们不要歧视和嘲笑同学，而要互相帮助。
徐老师教音乐，不仅在音乐上，在生活的种种方面，给予我们美的教育，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要有团队精神，要有互助理念。每个学期结束，徐老师带着获得”三好学生“同学去拍合影，多少年以后，那些合影依旧是生命中最灿烂的记忆。
高中班主任，倪老师。他是全校出名的严厉老师。作为文科班的班主任，面对一群正处在青春期的学生，老师用最古老的方法—“看护”。早课“看”，晚课“看”。记得自己爱看小说，就要高考了，还偷偷看小说，甚至老师站在身后也不察觉，同学提醒后，抬头看到他凌厉的眼神，自责，再也不敢。毕业多年后，听同学们说，当年有人想放弃高考，倪老师上门劝，鼓励打气，全都劝回了考场。1986年，我们班以100%的录取率考上了大学。
《鲁冰花》剧照
高中在重点学校就读，整个高中期间，我每天比宿舍所有人起得早，睡得晚，但依然成绩平平，一直垫底。我的常态就是，找一个有路灯的角落背课本，有一次被班主任，也是我们的数学老师看到了，在班会上表扬了我。那一瞬间，我觉得努力有被看到，有被肯定，就越发努力，最后考上了重点大学。感谢您没有放弃我，聂老师。
我的初中是九几年读的，边疆地区的民族学校，我们很努力，但也很吃力，读一篇语文课文都磕磕绊绊。这样的环境下，我印象最深的，当然不是哪位老师带我们取得高分，而是在这里我们开心度过的三年。
最难忘的是班主任说：“也许有的同学到现在都还没离开过州府，没坐过车，那我就带你们出去走走！”是的，在他的带领下，我第一次坐大巴车，第一次离开州府，第一次去看飞机……
那时候我们学校每个初一和初二的班级，都有一块菜地，可以自己种，自己收，卖给食堂，费用自己留下。我们种得很好，卖的钱成为班费，班主任就用这个钱，带我们出去旅游了一圈。我觉得这是一个壮举，从此之后，再也不会遇到的一个壮举。
《老师·好》剧照
初中语文老师，是我人生遇到的第一位年轻老师，个子不高，短发，讲话诙谐。教我们时，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在此之前，我的所有老师，年纪都在四五十岁，还在用家乡话教学。
她已经用歌曲歌词给我们讲课，有段时间，每一节语文课，她都留出十分钟，让同学们分享喜欢的歌词，允许在课上放磁带，我们那时因此学会了很多罗大佑的歌。后来电影《泰坦尼克号》火爆，她又组织大家都去看看，写观后感。
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湖北三线城市，这样的教学方式实在开明。她让我们觉得，语文和生活息息相关，又充满趣味，放假时，她还邀请同学们去她家玩。所有同学都喜欢语文，也喜欢她，对我们来说，她亦师亦友。
在县城的应试教育中，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余老师实现了理想和现实的平衡。他会自己备课很久，专门花一个月讲语法，让我们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他会陪全班同学一起看《肖申克的救赎》；学完《滕王阁序》，他要求我们每一个人写一篇关于家乡的古文。
作为班主任，他也会盯紧我们高强度朝5晚10的学习，吃饭要求20分钟以内，强调分数，不允许谈恋爱。日常中，他坚定严肃，但讲课时，又充满激情。他让我觉得学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只是因为客观原因，必须面对考试。没有他，我可能很难从农村考到北京，并在应试教育中保持自由的灵魂。
我的初中时代过得并不开心。我当时在一个飞机制造厂的子弟中学读书，成绩不好，理科几乎没及格过，常年坐在教室后几排，被不同的老师放弃，还被学习好的小团体集体霸凌，直到遇到冒老师。
当时他刚大学毕业，教物理，会在讲台上肯定我，私下里鼓励我，告诉我，“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学习的本质不是讨好别人，而是证明自己”。冒老师当时极力劝我读高中，但因为家庭问题，我还是无奈选择了读职高。
但职高毕业后，我奋发图强，最终一路拿到了本科、研究生、博士学历，并成为一名大学职员。如今每天看着形形色色的学生，我也会产生疑惑，到底什么才是好的教育呢？这时候冒老师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从小是学渣，一直被老师当着全班面骂。高一数学老师公布试卷成绩，没有我的，还被数学老师说，下午课间活动到我办公室来。我忐忑地挨到下午，以为又是一场没有尊严地辱骂，到了办公室，她在批改作业，抬头看到我，给我拉了一把椅子让我坐着，拿出我的满江红卷子认真给我讲解，问我，是不是上课听不懂…… 那个场景我至今难忘，说来也神奇，从那以后我不怕学数学了，有什么不会就去问。尽管数学依旧很差，但是我愿意去学。二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天下午她给我讲题的样子，就像天使一样。
高三班主任，教物理的。二十年过去了，他的两句话，我一直记得，“如果作业太多，来不及做，我的物理作业可以不做，你们上课认真听我讲就好了”；“学好物理，最重要的，是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们这些毕业很多年的老学生，回忆起中学、小学的老师，几乎没人会谈他教了我们什么，不会说那个老师教会了我三角函数、那个老师教会了我阅读理解，总是说他这个人有什么特点，对我们的人生有什么影响。
我想任何一个学科的老师，都在给我们上显性和隐性两种课，显性的是语文、数学、英语等等这些科目，隐性的课，是他们都在参与着我们人格的塑造，所有学科的老师都曾教我们做人，尽管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孩子千人千面，但是这一千个人的人格里都会有老师的痕迹。
高中时，从农村去到城里，能感觉到有些老师不太看得起我们这些娃。
数学一直是我的难点，一次家长会，科任老师也要发言，家长会结束，她看到我闷闷不乐，问我怎么了。我说感觉自己学不了数学，150分能考六七十，肯定上不了大学。她像姐姐一样，说很少有人一开始就有天赋，要相信自己不是笨蛋，坚持认真努力。
后来她开始有意识地关注我，我不会的题目也会去问她，再也不害怕。中间她被调走了，我非常不习惯，给她写信，她回信说，遇到我可爱的小妹妹也是她当老师的幸福。后面她又调回来，经常请我去她家里吃饭，说我离家远，要做好吃给我补补。高考能考上大学，她功不可没。得到关爱的感觉能记得一辈子。
《你好，旧时光》剧照
初中时，班上有3个同学来自农村，包括我。那时的化学老师从不叫我们几个农村同学的名字，而是叫“xx村的那个”，他甚至从用正眼看我们，从那时起，我就特别讨厌化学课，化学成绩也很差。
直到高二，我从普通班考入理优班，第一次月考，就考了班里倒数第一，但新的化学老师陈老师，却从未对我另眼相待。实际上，他也不会优待学习特别好的。
他很严厉，严厉到有些不通人情，我却很喜欢他，因为他让我觉得，自己和别的同学没有区别。我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对有些伤害虽然不会原谅，却已经释怀。同样，我会永远记得陈老师，一个外表冷漠，内心温暖的老师。
1997年的山村小学，小升初考试，七月流火的盛夏，我们都趴在桌子上午睡。班主任老师拿着两把大蒲扇，在教室里轻轻地来回走动，人力风扇给我们降温，就为了我们能睡得更舒服一些。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在学校围墙边看到的，26年过去了我还记得。
初中英语老师，在我做留守儿童的初中时代，让我周末可以进入她的房间坐一坐，吃顿饭，让自卑而又敏感的我有寄托和被爱的感觉。
高三的时候家庭关系紧张，压力大，有段时间课都不想上，直接摆烂。班主任家访知道之后中午休息时间单独带我去校门口咖啡店开导我，具体聊了啥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但是这个举动和背后蕴含着的班主任对学生的关心过了这么多年依然难以忘怀。
《少年派》剧照
我高三的班主任老师，当时班里有一个女生早恋，被年级主任抓住，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什么都没说，专门抽了一节课，给我们讲她和她先生在大学相遇相恋故事，告诉我们爱情的慎重和美好，拥有爱的时候，其实也同样需要承担责任。
在我心里，这位老师是在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懂教育而不是管理的老师。希望我们这一代人成为老师之后，也能承担起教书育人这样的重任，而不是追求成绩和学生的服从。
排版：然宁/审核：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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