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科幻更科幻的，是写科幻的作者叫梁启超

此后，外国科幻小说开始源源不断地被翻译进入中国，由于当时的小说大都是依照日译本翻译，所以当时在日本流行的“凡尔纳翻译热”也由日本传入中国，已经经历了明治维新的日本正在如饥似渴地不断吸收接纳西方的各类思想，科幻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日本学西方，中国学日本。

晚清时期许多如今如雷贯耳的狠人当年都在日本留学，根据史料记载，时人多以东洋时髦为趣事，日本的科幻迷推崇的凡尔纳自然也成为晚清时候中国最受欢迎的科幻小说作家。

1900年，薛绍徽和陈逸儒便翻译了凡尔纳的小说《八十天环游地球》。随后又有《十五小豪杰》《海底旅行》《空中旅行记》《铁世界》《月界旅行》等凡尔纳作品陆续问世，这股热潮一直持续到中华民国建立以后。

潮流之中，贾宝玉也开始斩断情丝环游世界，国人更是在月球上开始了“光绪廿年的地球漫步”……

晚清，中国科幻小说的开端，其中有政有史，有情有爱。只是在随后百年的风云跌宕中渐渐被埋入历史。

实际上我最早关注的是日本人武田雅哉写的一本《飞翔吧！大清帝国：近代中国的幻想与科学》一书，然后根据书目在网上找到了一番梦回百年前的缤纷梦幻。

1902年，维新派代表人物梁启超提出“小说界革命”，他说：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他的呼吁受到时人广泛响应，自此，国人模仿并创作科幻小说的风气渐成，思路之宽，文笔之野让后世读者直呼“牛掰”：

“宝二爷泪别红楼梦，乘潜艇环游三万里……”

这是晚清小说《新石头记》的主题。

作者吴趼人还写了另一篇颇有些小名气的小说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在这类依据当年名著或热门小说的基础上添加科幻元素再创作的文学作品不在少数，和《西游后传》和《西游补》一样，属于二创类。

此外当年不少人相信流传于中国的科学不仅能促进物质文明，还能复兴中国甚至拯救大众（这一点后世徐克电影《黄飞鸿之狮王争霸》中就曾借俄国人之口斥责黄飞鸿的顽固）。谭嗣同就相信意志力，或者说脑电波能让彼此沟通，短篇小说《新法螺先生谭》中提及了催眠术救国，另外小说《无线电话》也借电话这种科学事物大谈阴阳连接。

到了1904年，中国本土第一部原创长篇科幻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问世，作者“荒江钓叟”在书中畅想了龙孟华在日本人玉太郎以和好友濮玉环共同研制的气球协助下千里寻亲的故事。尽管小说情节大量借鉴了《八十天环游世界》的构思，但在当年的环境中依然属于上乘之作，毕竟晚清在科幻小说这一块，有些作者们就已经擅长“断更”“挖坑”这些行为了。

不过也别高兴太早，《月球殖民地小说》写到了第三十五回后也烂尾了……

故事终结于主人公龙孟华走遍美欧亚非拉，最后在印度洋的一座岛屿上找到了妻子，失踪的儿子龙必大（名字很抽象）带着造访地球的月球人出现，全家团聚后赴月球环山游学。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不算烂尾。

《月球殖民地小说》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日本人制造的气球，并详细写明了这种靠着七轮和机械传统的气球上午从日本出发，中午就抵达中国，速度之快堪比飞机。内部更是豪华无比，各种结构精巧契合，拥有许多功能性房间，俨然就是一座空中房车。

可以说这部小说之后，晚清科幻小说进入创作高峰期，吴跃人的《光绪万年》、包天笑的《空中战争未来记》等，在当时掀起了中国科幻小说的一个创作高潮。尤其是《空中战争未来记》，作者旨在提醒当时读者包括清政府注意此时已经在欧洲兴起的飞机技术，以免未来在战争中失利。

清朝、飞机、科幻、战争预言……

这些元素仅仅串联起来就很“科幻”。

此外，海天独啸子所写的《女娲石》则是当时几乎唯一一部可考据的女权主义科幻小说，书中女性爱国者们组建了民间组织“天香院”，专门刺杀男性腐败官员……

酷。

至于掺和到科幻小说中的大人物们，更有前述中的梁启超和北大校长蔡元培等，前者写了《新中国未来记》，后者写了《新年梦》等“乌托邦”式的未来幻想派。

内地互联网在本世纪初兴起时，关于穿越回去改变历史曾一度成为网文潮流，然而在光绪年间，科幻小说作家们擅长在小说中创造历史。

“碧荷馆主人”（真名 金作砺）在《新纪元》中写道：

20世纪末的1999年，此时的中国政治上已改为立宪政体，被各国恃强租借去的地方一概收回，是世界上首屈一指之大国，中央地方各有议院议会，而“从前被各国恃强租借去的地方，早已一概收回”；人口一千兆，军队六百万。

中国的崛起引起了西方白人列强的猜疑和联手抵制，恰逢此时欧洲匈耶律国境（实际上指匈牙利）内匈奴后裔黄种人与欧裔白种人之间发生纠纷，酿成内乱，黄种匈王求助于中国大皇帝，中国随即出兵远征欧洲，挑战白种列强，最后迫使白种诸国签订城下之盟。战事结束，中国以胜利者姿态进入“新纪元”……

结合1999年至今的时政，除“大清亡了”外，几乎或有对应，或有出入。但以光绪年间的变法背景看待这篇小说，不难发现经历了屡次战败和屈辱条约的大清百姓对变法有多么向往。

变法之一便是“更变政体”效仿西方实现君主立宪制。老牌殖民帝国英国以资本主义制度实现君主立宪条件下的帝国荣耀，凭借君主立宪迅速富强的日本更在日俄战争和甲午战争中给腐朽的清王朝开了大眼。

国人对“富强”于当时的唯一印象，便是如此。

而“大清万万年”的体现，更在前述中的《光绪万年》里被表达得淋漓尽致：

以彗星为动力实现寒暑易位，就此打开了新世界的格局。

1909年，高阳氏不才子（真名 许指严）写了《电世界》，工程师黄震球自制电翅膀手持激光枪上阵杀敌，在天上一马当先，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早的“钢铁侠”了吧？

到了1910年，此时距离清王朝覆灭还有两年。

文人陆士谔写了一篇小说叫《新中国》，文中一些章节被人称为“神预言”：

未来，上海陆家嘴一带成为商业最兴之地——

人们“把地中掘空，筑成了隧道，安放了铁轨，日夜点着电灯，电车就在里头飞行不绝。还有一座很大的铁桥，跨着黄浦，直筑到对岸浦东。”

看着是不是很眼熟？

另外说个“冷知识”：

当年慈禧软禁光绪之时，不仅各国公使纷纷谴责，连民办报纸也整天发文认为“药丸”，矛头更直指西太后本人，认为她“专断弄权”。上文提到的《女娲石》中女主角瑶瑟就是在刺杀慈溪未遂后阴差阳错进入“天香院”的……

晚清、媒体、公开唱反调。

额……

如今看来竟有些如梦似幻。

后记——

“穿鱼腹战船施猛力，试电气海上发奇光”

“贾宝玉初入文明境，老少年演说再造天”

以上，都是当年人物的笔记漫谈。

有一个国家叫中国，有一群人叫中国人。

这些人曾为国家设想过很多未来，并用文字畅想过关于国家的美好宏图。

这是我略读1900年前后一些清代科幻小说时的感想。

在《新纪元》中，“黄种人”国家打败了西方白人列强并逼迫对方签订种种不平等条约，现实中却恰处于光绪变法之时，彼时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对“变法”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许多人也在幻想关于中国的未来。

“为了大清？”

“不，为了中国。”

这是包括一部分满人在内的仁人志士的想法。

所以此前常谈“民国范儿”，清末却也有着倔强的“大清范儿”。

遗憾的是，对应着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中1902—1962年的立宪制的“清国”，这两个时间点分别有着不同的意味：

1902年——十年之后，中华民国成立。

1962年——作家莫言被不学无术者围攻的禁忌之时。

于是，在跨越了一个世纪后，刘慈欣把目光移向了太空，却念念不忘叶文洁在地上人间的怨念……

我想读过书的人自然都有些想法，在笔墨中寻找文字间构建的桃花源或理想国，无论是何种的小确幸或大江山，在时代中艰难前行的科幻小说作者们亦无分贵贱，革命者的热诚宏图会通过小说诉说自己的远大抱负，日子人的快乐会通过小说描述迷幻的人间美好。

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十分敬佩，因为小说之外的现实无论如何不堪，即便在一百多年后偶然阅读当年人的笔记，依稀还是能从字里行间中品味到一些对这片古老土地的热爱：

“为了大清？”

“不，为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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