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主任的沉默

【吕芳：“两句话你要记住，一句是文官们说的‘做官要三思’，什么叫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这就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注意到你的地方，这就叫思退；退了下来就有了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大明王朝1566》。

拿朝廷的俸禄，做百姓的青天，难啊，“我大明朝有胆子的官员不少，有良心的已经不多了。”】

1

嘲笑马科长，痛骂马科长，理解马科长，成为马科长，超越马科长。

12年的岁月积淀和世事看遍，我们和马科长一样，都“成长”了。

2011年4月26日，央视新闻报道了“武安钢铁调查——难回答的钢铁产能问题”。

正是这段新闻调查采访，使得“一问三不知”的马科长，火遍全网。

背书帝、表情帝、沉默帝、太极高手，马科长一人，独挑大梁。

“为了抑制钢铁产能过剩，从2005年7月开始，新上钢铁项目必须经发改委审批。”

新闻就从这里开始，为了了解武安市发改局对当地增加的钢铁产能是否了解，如何监管？

央视记者去到了武安市发改局，分管工业的马科长接待了记者。

然后，精彩大戏开始了。

第一天，马科长听说要采访钢铁产能，表示要准备一下；

第二天，马科长表示没有领导授权，不方便接受采访；

第三天，马科长终于坐到了镜头前，这个时候，剧情开始走向高潮。

记者：目前（2011年）为止，我们钢铁产能情况怎么样？

马科长：钢铁我们的历史发展比较长，产业工人比较丰富。

这是话术基本套路第一招，“答非所问”。

记者：那到目前（2011年）为止，我们钢铁产能情况到底怎么样？

马科长：我们实施精钢战略是想在调整布局的过程中，提高装备水平，做好节能减排，搞好循环经济发展。

这是第二招，“转移话题”、“装傻充愣”。

记者：能问一下，到目前（2011年）为止，钢铁产能情况怎么样？

马科长：别讲了，别讲了……

这是第三招，“打马虎眼”、“闪烁其词”、“欲盖弥彰”。

记者：那么从2006年到现在（2011年），钢铁产能增加了多少？

马科长：别讲了，别讲了……

记者：武安市一些企业上的项目，不是国家发改委批的，作为发改局来说，对于这样的产能是怎样一个看法？

马科长：说不出来。

此情此景，彼时彼刻，大家都以为马科长的仕途到头了。

事情闹大了，总得找个人背锅吧，许多人都认为马科长要被“献祭”了。

《潜伏》里，马奎死了，李涯死了，陆桥山死了，吴站长的三个得力部下，怎么就都挂了？

这三人有个共同特点——“他们质疑长官，想要查吴站长是不是也贪腐了。”

所以，三个都死了，唯独余则成，一路加官进爵深得吴站长喜爱。

“他们三个，就是不懂斯蒂庞克汽车和玉座金佛的道理”。

余则成说：“效忠党国首先要效忠长官。”

吴敬中说：“那我就拜托了，兄弟。”

这就是余则成的保命符，也是另外三人的催命符。

一问三不知的马科长，到了2020年的时候，已经是发改局副局长了。

昔日沉默的效应，换来今日的荣升。

2

也就是在一问三不知的马科长升迁为马副局长的那一年，湖北黄冈，又出了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唐主任。

2020年1月29日，中央指导组督查组赴湖北省黄冈市检查疫情相关情况。

当时，时任黄冈卫健委主任的唐志红面对督导组的询问，含糊其辞，一问三不知，迅速惹恼了舆论。

不久后，唐志红就被免去了黄冈市卫生健康委员会主任。

如今，三年多过去了。

被免职的唐志红主任，有了”黄冈市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主任"这一新的职务。

面对公众的质疑，黄冈市组织部回应称：

现在重新任命属于平职，没有提拔重用，不存在问题。

吴站长说的对啊：“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

3

这两日，河南省长垣市，火上了热搜。

（长垣市，河南省县级市，新乡市代管）

一次央视焦点访谈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广泛关注。

这次访谈揭露了中央拨付的4000万建设项目全部烂尾的事实，而负责此事的棚户区改造办公室董主任在面对央视记者的犀利提问时，却选择保持沉默。

中央财政的1874万元专项资金幼儿园没看到，卫生室是闲置房；

对了，这个卫生室更神奇，从开工到竣工，14天就完工了，但是记者却没有看到“卫生室在哪里”；

中央财政1710万的资金拨付修路，结果却修成了断头路；

中央拨付补助资金542万，修建3座立体车库，来解决地面停车难的问题。

7年过去了，车库却废弃了。

车库承建公司负责人倒是痛快，直言不讳地说，“就是个样子货，专门套国家资金的。”

3个项目，4000万的中央资金，钱都花了，事却一件没干成。

河南下面一个县级市，就套走了国家4000万补助金，全国那么多县级市地级市，多少银子打了水漂？

纳税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国库里的银子，都进了黄老爷和两大家族手里。

《黑金》全说对了，“我们的政府很有钱啊，大家一起搓圆仔汤”。

《一九四二》讽刺全到位了，“跟着你老马叔好好干，一场灾下来，我们就都是官了。”

鲤鱼培面，延津做法。

“领导，可还满意？”

4

央视记者去采访棚户区改造办董主任。

记者问：如果这让企业自己出钱建设，您觉得他会建吗？

董主任：那可能看的是收益。

记者：如果看收益的话让企业自己投资建，他能建吗？

董主任：他不会建。

记者：那政府的钱拿过来建了，政府的钱就这么好用吗？

董主任尴尬的抿抿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上级部门各级领导：“我喜欢董主任的这种沉默，沉默的越久，后面的效果就越好”。

董主任，别怕背锅被人骂，看看马科长和唐主任的“前车之鉴”，“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注意记者前面的一句问话，“企业自己投资建，他能建吗？”

董主任这个时候的回答，不是“能”，也不是“不能”，而是“他不会建”。

这个“不会建”，含义可就太大了。

一种理解，是“政府不拨款，没有补助金可套取，他们不会接这个活”。

另外一种理解，没有我们这边的招标确认，他就是想自己掏钱赚收益自负盈亏，我们不答应，他们一样建不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官场文化和“项目确定”的背后逻辑，董主任已经隐晦地表达清楚了：

这事，“承建公司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多说一句，大家还记得前段时日闹得满城风雨的“山东莱荣高铁被举报偷工减料”的事吗？

是不是也没了下文，没看见后续“情况通报”？

没下文，就是已经回答了，没后续，就是“沉默”的真相。

“别说了，再说下去，也不让播啊。”

腐败是一时一事的悲剧，制度是一朝一代的悲剧，沉默，是最后的无声反抗。

“在我周围，像我这种性格的人特多──在公众场合什么都不说，到了私下里则妙语连珠，换言之，对信得过的人什么都说，对信不过的人什么都不说。这是中国人的通病。”

而到了不得不对公众开口的时候，他们多半只奉行一个原则：

假话不说全，真话全不说，留一段沉默的独白，让你去猜。

“我的沉默，即是回答。”

都别讲了，晚上还要吃饭，明天还要上班，福气和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哩。

国计民生，兼则俱全，偏则俱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