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首唐诗,都为我而作”
中秋将至。面对每年一轮的中秋满月,没有一个中国人能远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教化,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每一首唐诗都为我而作”。
从唐人到今人,跨越了一千三百多年时光。面对这样的时间跨度,我们不胜感慨:中国文化既保持了她的核心,又推演和发展到今天。从古人与今人的相同与不同之中,我们能更进一步理解我们自己并打量我们的时代。
作为当代诗坛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西川近年来持续关注当代唐诗阅读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并进行了许多推进诗歌工作的有效尝试。2018年,西川出版了《唐诗的读法》。近日,西川作为抖音中秋登楼夜总顾问,与大家分享何谓“今人的唐诗”。
今人的唐诗
西川 文
搔首时,才觉细细的别针,别不住稀疏的白发。
什么是今人的唐诗?我曾举过上面这首诗的例子,它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所译,是下面这首唐诗在当代拉丁美洲充满野性与转喻的超现实版本: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身为中国人,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中国人,应该很快会发现,这是一个有点走样的,但崭新的、充满生命力的《春望》。我曾说,帕斯把杜甫原诗里的“簪”变成了“别针”,“它是这个样子,它是有效的。”
你对它陌生,但你一眼就能认出它。诗就是这么神奇。
唐人知道他们写出了伟大的诗篇,但并不知道后人会怎样阅读他们的诗篇。宋人离唐人不远,但宋人对唐代诗人的评价已然不完全等同于唐人对自己的评价。宋人认为,唐代最有才华的诗人是杜甫、李白、韩愈。苏轼的弟弟苏辙甚至认为,唐代诗人当首推杜甫、韩愈,连李白都让他推到了一边。他这种阅读显然不为他后来的人们所接受。
今人广读唐诗,但今人的唐诗趣味是受到元、明、清、民国、新中国——不同时代的专业和业余读者的影响、扭曲和塑造的,大家尤其受到编成于清中期的《唐诗三百首》的影响。相较于流传至今的约6万余首唐诗(《全唐诗》已收录近5万首,今人又有所辑佚),300首实在是太小一个数目,但这个小数目却着着实实塑造了我们的唐诗意识形态。
近几十年来中国经济、文化、政治的变化,以及世界历史、政治格局的变化,令我们自然而然地一遍遍回望我们的过去。我们感到有必要从先人那里获得滋养、支持与灵感,来确认我们的文化身份,观察我们自己所处的时代,找到一种面向未来的方式。
这是一个需要举整个文化共同体之力,耗费何止数代人的文化自觉,才能略有所成的艰险工程。在14—16世纪的西方,浩如繁星的天才们穷其艺术与美学之精粹,共同编织了被后世称为“文艺复兴”的文明光谱。Renaissance这一个词汇,浓缩了跨越两个世纪的诗韵。
而今人、国人、我们,似乎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走到了另一个文化上的十字路口。我们正好处在一个互联网文化兴起的时刻,古人竟也借着互联网拥到我们的生活现场,这其中包括了唐代诗人和他们的诗歌,也包括了假扮成唐朝人的明朝和清朝、民国的诗人和诗歌读者们。
这是我们在当下不得不面对的文化状况:当我们力图追溯唐人伟大的诗歌书写之道,我们很有可能追溯到的是晚清、民国时代读书人的诗歌视野和趣味。如果真是这样,唐朝人会呵呵笑话我们,而我们梦回唐朝进而吁请唐人加持我们文化创造力的努力就会跑偏。
这是我们必须直面的事实:梦回唐朝已然不可能。唐人有唐人的世界,今人亦有今人的生活。今人的诗,哪怕是今人回望唐诗,也只能是活在当下的今人之诗。它定能也只能是活的。
为此,我们策划了“每一首唐诗都为我而作”这一场唐诗诵读与演绎的活动,活动将于中秋节当天在黄鹤楼举行。活动分上下两场:上半场聚焦于唐人的唐诗,下半场聚焦于今人的唐诗。从唐人到今人,跨越了一千三百多年时光。面对这样的时间跨度,我们不胜感慨:中国文化既保持了她的核心,又推演和发展到今天。从古人与今人的相同与不同,我们能更进一步理解我们自己并打量我们的时代。
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韩愈、白居易、刘禹锡、李贺、杜牧、李商隐,等等等等,他们构成了一个“乘运共跃鳞”的天体星团。这天体星团创造了伟大的文学、伟大的诗歌;这“伟大”的意义,不仅是就中国文化自身而言,即使放眼世界文学,其意义亦是如此。
在当今世界上,在不同的语言中,唐诗均享有崇高的声誉。唐诗对中华今人之影响,一如希腊艺术之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方人。当然每一个人对唐诗的理解会有不同,每一个人从唐诗中获取的星光也会有所不同,而这,恰恰表明了唐诗的丰富性。
在我们将唐诗作为古典文学来阅读和记诵的时候,在我们通过短视频:歌谣和编舞,讲解与再出版等新时代的形式演绎唐诗的时候,其他国家、其他文化的人们会通过“翻译——再创造”,将唐诗作为当代文学来接纳,正如帕斯创造性地翻译杜甫那样。
这也启发了我们:或许在今天,唐诗仍然在塑造我们的当代文学。
或许,不是或许,我们可以肯定:每一首唐诗,都为我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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