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看下来,国内的小说家我还是最喜欢陈春成。他的想象力很好,文字又清丽脱俗,是别具一格的存在。除了这些,他文字里没有那种恶狠狠的劲头,非得把读者给魇住镇住的野望,把文学彻底变成体力活或者切腹表演。国外作家我还在继续集齐保罗·奥斯特和翁贝托·艾柯的作品。现在都都市化了,哪里都是城市,最不济也得修个城镇。城市是一种什么生活?城市人在其中有什么独特感受?保罗·奥斯特写他的纽约,我跟着他一次又一次进入那枚大苹果,但找不见什么小说带我进入北京上海深圳广州。不是说文艺青年在这些大都市里的浪游生活不好,也不是说描写普通市民的琐碎生活不好,单纯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我说的是类似《爱情神话》那样的东西,把大都市的生活掀起一角。它是谈人,谈感情,但是可以从中感受到那座城市的独特魅力,在那里的生活所具有的独特魅力。说那么热闹,它是电影不是小说,对么?这么一想还真是,《过春天》也是电影,讲深圳的独特。《四个春天》还是电影,讲小镇的独特。它们都有一种特别的质感,我本想在小说里读到。
早先我也挺喜欢东北垮掉现实主义的那批作家。一度觉得找到了难得的质感,粗粝、凶悍、命悬一线但是热爱生命,屡遭打击而不放弃内心的烛光。但是看多了之后觉得不能总是那么写,总是以“那年我父母下岗了”开头。轻省是轻省了,但是要问一句:这小说中的质感是从文字生出来的,还是从时代自己带来的?对比一下新闻---2020年,一批天南地北的年轻人跑去鹤岗买房。没有大时代,大时代是什么根本看不清楚,但这件事本身给人一种冲击,能感觉得到生活的百态,和下面的暗流汹涌。本身也是一种有意思的都市生活对吧?本地人南下海南过冬,外地人北上出关跑来买房,南北对头迁徙。喜欢翁贝托·艾柯的理由很简单,他是一个爆破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文化大家,专业是符号学。但他的业余爱好就是爆破文学---不都是语言符号么?不都表征意义么?人不都躺在这些意义上么?然后他就根据那些史料,根据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自己编造出一段历史来。手艺又好,能严丝合缝地编进历史中去,浑然一体。弄假成真,那读者就不由自主地要去怀疑历史,要去怀疑故事,要去怀疑理性,要去怀疑意义,要去怀疑那些符号下面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我认为他干的是文学的活,塞进去的都是爆破筒。
国内类似的作家是马伯庸,但马伯庸是个热爱和平的人,不搞爆破。历史中有很多缝隙和空白,事情忽而就从这里变到了那里。马伯庸就在这点空隙里凭手艺做个非常精巧的榫卯结构,把两头给牢牢连在一起,中间藏着他个人对历史对人性的理解,又不至于被骂夹带私货。翁贝托·艾柯相比之下就要凶残很多,之前看了他的《布拉格公墓》,感觉精彩之余抓头想一想,这就跟骂街没什么区别。只差没有指着鼻子大骂,你们反犹排犹的都是读书少脑子不好用,历史都是由妄人所构建起来的错误观念集成,你们人类就这样了,好不了了。
我想通过小说读到对于世界对于生活对于人性更深一些的见解,但别解说,还是得包装在一个有趣的故事里。作者装作没这回事,读者装作不知道这回事,读完了之后慢慢咂摸,慢慢思考。把感受都滤过了,剩下来什么全看自己的福缘,这样可能会有意思一点。我不爱读历史小说的原因就在这里,作家把行为动机都讲完了,连带心理活动,就跟当时自己杵在别人跟前亲眼看到一样,这就没意思极了。小时候看鬼故事,我就经常愤怒。什么一群人在荒废的庙里过了一夜,最后一个没逃掉,全都让鬼给杀了。忍不住掷书于地,拍案而起:那特么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切?三年前,大疫起。我就想着古时候的瘟疫时代都是大家创作巅峰,都关在家里没事干,大师们只能疯狂创作小说、诗歌、剧本。心里又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下手都用尽全力,搞不好就是天鹅之歌。那么一想,我觉得也有理由期待会有很多新作横空出世。三年了,没有。对此我是有点遗憾的,感觉人人的皮带都有些松了,看起来疯狂转动,但根本没有带动轮子旋转,马达也就不动,车子就停在原地。所以,也别整天批评今天的读者不看书,都跑去刷小视频。大刷别说二刷,通宵刷别笑摸鱼刷,都还在等。
题图:《UAV俯拍森林》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AI算法提供:Stable Diffusion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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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昨天凄风苦雨,核酸到期,打着伞踩着满地污水去检测。今早起来,蓝天白云,天光透亮,明媚得让我直想发火。
南派三叔专区
南派三叔还在节后综合征中,预计还需要48小时才能恢复精力体力,腹肌套还没有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