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农村大集,完胜“City Walk”
精致感已经不足以吸引这届年轻人了。
“造化大集”号称“沈阳第一大集”,人行走其中,就像是在体验一场沉浸式脱口秀。
东北雨姐说起话来大喇喇的,走在路上支棱着膀子,当一个标准的东北人闯入标准的东北大集,两股“势力”一见如故,一起兜售东北幽默,这场“脱口秀”的边界也被无限拓宽。
嘎嘎实在的东北胃只有一盆炖菜才能抚慰。东北雨姐刚来到大集,就在铁锅边站定。
一锅酸菜猪肉炖粉条,夹起一筷子粉条,滑溜溜带着汤汁,一吸下肚,不仅吸满了油脂、肉香,还容纳了酸菜的味道,一口接一口,一碗接一碗,逛造化大集才算正式开始。
正宗的东北乱炖,色泽称不上鲜亮,也没有精致的摆盘,朴实得就像一颗大白菜。但是,东北人却最懂得这可贵的平凡。
造化大集的摊位是极朴素的,几块地摊布、几个铁架子,再加上一个东北摊主,没有一个梗会掉在地上。
对东北人来说,玩梗只是肌肉记忆,乐观才是真正底色。就像《万事大集》中的经典旁白:“能接住每一个梗的人,才能接住生活扔给他们的万般考验。在造化大集上,乐呵的他们,本就是一种‘造化’。”
卖菜的杨阿姨造型独特,阔腿牛仔裤搭配杂色凉鞋,全白的头发被剪成时尚的“公主切”,又用橡皮筋扎了两个小辫子,颇有印第安风情。逛大集的人即使不买菜都要跟她聊上几句,任谁看她都是有故事的人。
东北雨姐顺势走了过去,杨阿姨一边把菜叶里脏的、不好的地方剪掉,一边讲自己的人生。多年前,她得了癌症,需要切除半个胃和整个子宫。又因为对麻药过敏,没有麻醉。手术过程中,4个医生轮班跟她聊天,提心吊胆地做完了手术。手术之后,她忽然觉得所谓的生与死都是一场虚妄,看破这层的那一刻她觉得特别好,这个好是接受,是坦然,是无所惧。
所以当身边人都劝她歇着的时候,她在术后第7天就下地干活了。她说:“人活着就得开心地活着,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打扮怎么打扮。”
和杨阿姨坐在同一个遮阳棚底下的是她的儿子。因为杨阿姨的爱人早逝,母子俩相依为命。为了给母亲治病,儿子从部队退伍回来,变卖了所有家产,借遍了亲戚朋友,40多岁仍未娶。
儿子也不打算娶媳妇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陪母亲在大集上卖菜。他想着,等母亲哪天走了,他就扎进黑龙江的山林里,当个护林员度过余生。
母子俩和锃亮的尖椒、水灵的叶菜、饱满的南瓜坐在一起,热热闹闹、挨挨挤挤,构成一种凌乱的、带着粗粝感的美,它蕴含着真正的生命力。
在《万事大集》的凯里大集篇,镜头落在大集“CBD”的小巷。取景框框住一个仿佛停滞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世界,叙事的节奏也跟着悠然起来。
一家音响店里传出阵阵凯里口音的“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自然吸引了偏爱复古穿搭的快手创作者 壶提提。
壶提提走进店里,大大小小的音响黑漆漆地码了一屋子,彩灯一串串挂在上面,胡乱地发着光。歌声来自店主王贵东,50出头,在店里守了半辈子。
听完王贵东的歌,壶提提往大集的深处走去。整个贵州多样性的气候、物产、海拔高差、饮食文化,被压缩集聚后,一样一样铺开在这里集中展示。网上流行的“多巴胺配色”,在这里是“祖传”的,本真的快乐消解了互联网热词。
纪录片的镜头定格在一道拥挤的门面前,白底蓝纹的苗绣手稿簇拥着密集的版权声明:本作品由狂花创作,著作权归属于狂花,受法律保护,任何未经允许的拍照……
狂花本名余春,靠天赋和自信制售苗绣手画设计纸稿。她梳着苗家传统的包头,比其他人都略高一点,从画到人,突出的就是一个“狂”字。
没有人会怀疑狂花身上盎然的生机,也没有人会忽视凯里大集上交错的时光。在大集的旧货街,摆在刘志扬摊前的,不是花瓶手表,而是一大筐旧信件。
壶提提买了两封信,与刘志扬一字一句地念。
一封的收件人是“全体指战员”:
一切都好吗?现在还在枪炮战火中战斗吗?罐头和干粮已收到,当然我是非常高兴的……方便的话,为我们讲一讲战斗中的故事,行吗?此致!敬礼。
另一封是写给爱人的:
玲玲,不自觉地要提起笔来给你写信,呆呆地想,痴痴地想,不自觉时间又悄悄溜走。趁这几天都好,我忙把这天气装入信封,连同我一起寄给你。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时空,只有你才配受用。
过去的时间在刘志扬的手里一摞摞重叠,那些无用的、好玩的、甚至奇怪的生命体验,连同那些痛苦的、悲伤的、遗憾的人生时刻,展信后,都是奇遇。
有人不理解刘志扬为什么总是把玩这些“脏兮兮”的东西,说他是脑壳进水。而他有自己的价值观念,他认为为热爱买单的人脑子都有水,但是脑子没水的人生活也没有意义。
“人生必须要脑子进水一次。”就像凯里人会在头上戴花,会在摊位前唱起歌、跳起舞,明明是买进卖出的活计,大集上的人类还要创造出许多花样,因为大集上从不止于钱货两讫,还有对“多巴胺”的需求。
快手创作者青岛小菠萝是个俄罗斯面孔,但青岛泊里大集还是自然地接纳了他,走在其中,还有人对他说“Welcome to 泊里”。
泊里大集从清朝营业至今,几乎每一代青岛人都能说上几句和大集的故事。时间来到21世纪20年代,赶集的人不赶前面的潮流,赶的是过去的时光。
在实用至上的泊里大集,胡怀伟是为数不多整花活的,他靠糖人手艺立足,嘴皮子也是出了名的溜,贯口打油诗藏头诗张口就来,边画边聊为他吸引来许多生意,但围在摊前的外国留学生和顽童则证明,让“糖人胡”长盛不衰的是非遗的新意。
撑起泊里大集半边天的羊汤和海鲜烩饼,老板是两姐妹。
姐妹俩在泊里大集摆摊十几年了,从她们父亲那一辈开始就在这里卖羊汤。姐姐对自家的羊肉羊杂非常自信,碗底的汤刚到不烫嘴的程度,她拿起勺又续上了;妹妹做海鲜烩饼,起锅烧油也毫不含糊。
姐姐回忆,曾经有一个机车队从浙江一路奔袭,专门来泊里赶大集,一碗羊汤下肚,至今保持联系。
好客山东不仅汇聚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同样接纳五湖四海的生意人。在大集从头走到尾,各省市的人便算是集齐了。
有一家广西牛腩粉,老板是地道的广西人,做出的粉也是清淡的广西味道。他丝毫不做重口味的本土化改进,坚持把地道的广西味留给喜欢的人,很有脾气。正如蔡澜先生所说,每个摊主都有自己的口味和偏好,这才叫人记得住,也是寻味的乐趣所在。
不久之前,22岁的河南小伙结束北漂,来到泊里大集卖爆打柠檬茶,生意也做得开心。有年轻人来打卡,也有附近的大爷买一杯咂摸味道。
《万事大集》泊里大集篇的主角不是某一个人,就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故事,是漂泊,也是包容。不同年龄、不同地域的人在这里交叉重叠,故事自然发生。
《万事大集》焦岱大集篇是从快手创作者@是西安风味 吸溜胡辣汤的声音开始的。
没有人可以饿着走出这个碳水铸成的世界。镜头成为眼睛的延伸,人们可以在画面里感受到赶集人的快意:
板前豆花亲切,车轱辘葱油饼够味,浆水菜开胃、神仙粉真神仙……每个摊前都人头攒动,大概是对人间烟火的最好注解。那些或欢喜、或沮丧、或迷茫的情绪,都一点点消解在食物煮出来的热气中。满眼满心的,就只剩手里的一块饼。
焦岱人说,三六九,焦岱走;半斤牛肉,二两酒。前半句是说赶集的日子,后半句则是指大集上出了名的“烂牛肉”。
吴养信是大集上的“烂牛肉匠人”,从中学开始跟着家人卖软烂的牛肉。在嘈杂的大集,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切牛肉的时候手肘抬高,刀功精细。食客可以打包带走,也可以直接坐在对面吃。
焦岱大集上的烂牛肉远不止这一家,每一家都说自己是最正宗的。究竟谁家的牛肉最好吃?除了老板没人能盖棺定论,毕竟地道风味,怎么能被标准化。
吃得肚皮浑圆的时候,焦岱大集还有“艺术街区”可以消食。
雕刻大爷李学员的木刻摊开在大集的一角。虽然名字里带着“学员”,但李学员从来没上过一天学。没上过学对他来说是一种遗憾,但绝对不是一种束缚,甚至能让他以不同于我们的视角观察世界。
他做雕刻是自学成才,看到细的木棍就做成手杖,粗的刻画成各种抽象的龙凤鸟马,“太像了不现实,千人千面,看到都有不同的理解”。同样是看到一个木墩,有人觉得就是个树杈,他却觉得是只鸟、是头虎。
每逢大集,李学员就会拿出自己的当季作品摆摊。最贵的可以卖到4000多元,但他却只做十来天。他说:“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为什么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
就像《万事大集》中所说:大集上人们的生活跟李学员卖的拐杖一样,一头是现实,支起生活;另一头是骄傲,让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小事业里几十年。他们没有冲出大集的野心,只是慢慢地,让二轮变成四轮,让平房长成楼房。他们不急不慌,用自己的手艺拿捏生活。
从东北到西南,从海的味道到山的味道,“万事万物都在大集”。
大集不是单一的买卖场所,逛大集既不是终点,也不是目的,更不是主张。而是生活的痕迹、风土人情、自我窥探,是人与外界的连接与经历,是本心的期许,是看世界的目光,共同组成了“万事大集”。
《万事大集》的评论区也很有趣,总有人在里面拌嘴,出现豆腐脑里加辣子,南方人会留言,难以接受;南方的汤汤水水来了,北方人嫌弃太寡淡了。而这也正是珍贵之处,人与人之间那些微妙又能够戳中人心的东西,可能就是个体和周遭世界的一点点联系。
人类学家项飙提出过一个现象“附近的消失”:互联网在让生活日益便捷的同时,也让我们对附近的生活和人失去了感知。大集就是那个典型的“附近”:那里有我们好久没有尝过的滋味,也有素不相识、但却共享人间万象的陌生人。
《万事大集》通过镜头观察人间,那些微小的、难以觉察的美好,都能在影像中找到痕迹。这些琐琐碎碎能打掉一些“墙”,让人能够探头出来,看到其它小群落里的、彼此不同的人,尝试在混杂的日常中,长出生活的秩序,放飞自我、“现出原形”。
“大集是一场party”,生活更是一场party。大集为往来者提供吃喝、欢愉,也提供更多生存之外的东西。习惯了被社会节奏推着走的当代人,是大集的闯入者,当他们跟年年月月保持着自己独特秉性的大集一起,便回忆起一种久违的生活气。它经久地抚慰着进入大集的每个人,生生不息。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