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爸爸第7年，35岁的我终于与自己和解

文｜静思

编辑｜王海燕

今年是我做全职爸爸的第七年。七年前，老婆来美国读博士，我以陪读身份过来。因为身份限制，我无法在这边工作。七年期间，妻子一边读博、一边生了俩娃，照顾全家、操持家务的工作无疑就落在了我身上。

做全职爸爸的前几年，我对这个身份是非常排斥的。虽然美国男性照顾孩子的氛围挺浓厚，你做全职爸爸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东亚文化里“男主外、女主内”的固有传统还是让我一时难以释怀。

在来美国之前，我虽然只是国内一名普通的打工人，但也能为家里贡献自己的经济价值，在外界也有自己的社会身份；可来到这里，我只能是一个带娃的爸爸，我觉得自己非常不完整。

我也想过改变现状，比如也在美国读个学位，转变身份。可我本科学的是文科，即使在美国读完硕士，也难就业，我们家底不厚，不想“瞎嚯嚯”积蓄。另外我老婆比我大两岁，那时到了而立之年，要孩子的事迫在眉睫。

所以，无论是考量经济因素还是时间因素，全职爸爸都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爱男保姆》剧照

女儿出生后，我几乎不怎么和小区的人接触，遛娃也尽量避免和同小区的人碰到，经常错开时间、独来独往。好不容易熬到女儿三岁，可以上公立幼儿园了，没想到读了半年疫情来了，幼儿园关门，女儿只能继续家里蹲；期间，老婆又怀了二胎，美国放开后，我们出于安全因素考虑，也没有把女儿送回幼儿园，一直挺到她五岁，上了K班（国内的学前班），我的担子总算减轻了一点。

那段时间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苦不堪言：一家四口封闭在家、儿子又刚出生，全家要调整作息、打乱生活重新适应，体力和精神都绷到了极致。但也恰恰是那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自己全职爸爸的身份释然了。

第二个小孩出生不久后，老婆得了一场蛮严重的病，毕业论文和答辩也一度推迟。于是家里有一个身心受创的病人、有一个在家里被关了很久脾气暴躁的学龄娃、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24小时离不开人的婴儿。而我们的父母，隔着半个地球，因为政策原因也无法施以援手，整个家庭的运作都靠我一人撑着。

从那时起，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居于幕后，但也是功不可没，虽然无法提供经济支持，但我的贡献并不比老婆“低等”。我比较幸运的是，作为全职爸爸，我的妻子、包括两边的父母都没有提过一句不是。虽然我能读懂有时候老人家眼中的担忧，但他们来过一两次后，就能看出现在这种生活模式，对我们来说是唯一的、也是最佳的。

现在，我们家算是熬过了至暗时刻，迎来了柳暗花明的时候。

《爱情神话》剧照

老婆顺利毕业，经历了一番折腾，在研究机构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胜在稳当、时间灵活。大女儿在读小学、小儿子也即将上幼儿园。我这份全职爸爸的工作终于不用“一个人活成一只队伍”了。

如今，我一天的作息是这样的：

早上6点，我蹑手蹑脚走出卧室，不惊扰熟睡的妻子和旁边儿童床上的儿子。然后我用五分钟洗漱完毕，进入到自己的工作区——厨房，开始为全家准备早饭。女儿和儿子对早饭的需求不同，所以我要做不一样的早饭。牛奶、燕麦粥、鸡蛋、热吐司、鲜的水果切块，口味和营养都要满足。

6:30左右，我听到女儿卧室有了动静，她醒了。我开始催促她刷牙洗脸收拾床铺。这套行程对我们大人来说很简单，但对于七岁的孩子来说磨叽、推脱、耍赖是常有的事，我往往要三催四请，外加时不时吼一吼才能让她完成。

《小别离》剧照

七点一刻左右，全家坐在了餐桌前，在两个孩子的吵闹声中开始了“一日之晨”。妻子上班的地方比较远，需要七点四十五分离家。送别妻子，我用15分钟收拾完饭厅的残局，就开始为女儿上学做准备，确保她带好了书包、水壶、小零食。她选择好自己要穿的衣服，八点十五分左右，我开车带着儿子一起送女儿去上学。

女儿在公立小学就读，有校车接送，但校车要绕一大圈，我们想女儿多睡一会儿、吃顿可口的早餐，所以我宁愿开车接送她，顺便也带儿子透透气。

送完女儿，我这个全职爸爸一天的重头戏才算开始。

因为儿子还没有到上幼儿园的年级，托班又太贵，我们负担不起，所以我就身兼多职，成了儿子的爸爸、老师和保姆。

通常，上午我会和儿子在家度过，陪他一起画画、做手工、玩各种玩具车（他的最爱），看看网上的儿童教育频道，连玩带学进行一些英文和数学方面的早教学习，看屏幕的时间我会限制在30分钟以内。

在这段期间，如果儿子乖、够配合，我也会见缝插针做点家务，比如洗衣服、用扫地机器人清洁地板、洗碗（虽然用洗碗机，但把餐具放进去和拿出来也需要我动手）。我没有洁癖，但还是想尽力确保家中整洁有序。

《我身后的陶斯》剧照

做完这一切，也差不多该到我准备午饭的时间了。我和儿子的午餐基本都靠“白人饭”解决。火腿三明治、水煮菜、牛奶和水果，如果天气很好，我会带着午餐和儿子在家门口的草坪前吃午饭。

然后就是一点到三点，儿子开始午睡，这也是我白天难得稍微喘息的时刻，小眯一会儿、刷刷手机、然后再用20分钟提前准备一下晚餐要用的食材，时间转瞬即逝。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儿子不好好睡午觉、或者睡很短时就起来，那我只能继续“负重前行”。

三点过一些，女儿坐校车回家、儿子也醒来不久，我会带着姐弟俩去附近的公园放风。美国的小学，尤其是低年级崇尚“快乐教育”，我家更是佛系放养，还在上低年级的女儿除了周末有体操课，并无其他补课和兴趣班。大自然就是姐弟俩的兴趣班课堂和老师。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户外踢足球、骑自行车、和那里的小朋友一起playdate；冬天比较惨，只能宅在家里玩积木、看看动画片。总之，我会想方设法让两个孩子在下午充分放电，以帮助他们消耗多余的精力、晚上更容易入睡，也早点解放我。

五点左右我们到家，妻子六点回来，我有一小时时间准备晚餐。因为有了之前的“预制菜”，晚餐准备起来会省事很多。炒三个家常菜、做个汤、偶尔烤个披萨、煮意大利面，厨艺是次要的，营养第一。

《平凡的荣耀》剧照

七点左右，全家吃完饭，开始进入family time。这也是全家一天中难得悠哉的时光，妻子会和我聊聊工作上的八卦、烦心事；我和她“汇报”一下两个孩子的趣闻、糗事；最后我们俩陪着孩子玩一玩。

七点半左右，妻子带着女儿洗澡，然后我带着儿子洗澡，八点妻子哄儿子睡觉，我给女儿读睡前故事，八点二十左右，我和女儿互道晚安，她上床睡觉。我则等候妻子的通知，确认儿子睡熟后，夫妻二人再团聚。

当孩子们入睡后，我终于可以享受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妻子一起看看电视、或者各自刷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有时候，她也需要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但我们会尽量确保在十点钟熄灯睡觉。

作为全职爸爸，我的一天看上去是不是像模版一样，既能自在驾驭、又能自得其乐？其实这套行云流水的行程，也是我用了五、六年的时间才掌握的；而我这种自得其乐的心态，也是我在当全职爸爸第七年后，才终于与自己的身份和解。

《我爱男保姆》剧照

如今孩子虽然不用我每天时刻贴身照顾了，但照顾家庭，我仍然是助理，全职爸爸的工作我并不能完全卸任。我的计划是等孩子大一些、我时间充裕点，去学个汽修（我对车一直挺感兴趣），慢慢攒点本钱，看以后能不能开个修理厂，给自己全职爸爸的身份赋个值。

我不是我们大家庭里第一个当全职爸爸的人，比如我的表亲在失业后，就曾经做过三年全职爸爸，但曾经的我，的确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其中一员。

如果不是我老婆（当时还是女友）意外怀孕，此时我可能还在扛着照相机“四处晃悠”、寻找灵感拍摄好看的照片吧。

八年前，我和老婆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当时她硕士刚毕业，正在打算申请博士。我们闲聊起来，她说自己对火星地质很感兴趣，所以希望能够研究那里的地表。她说了一堆有机物质和金属名称，我完全不懂，但当时就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研究这么酷的东西，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半年后，如我所愿，她成了我的女友；交往三年后，虽然我们彼此尚未有结婚的打算，但三年相处的时光没有削弱我们的感情，反而让我们确认彼此是对的人，所以我提出同居，俩人关系又向前迈进一步。

《我们的婚姻》剧照

同居后，她继续攻读博士，我作为自由摄影师给各大媒体提供照片，也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接拍一些家庭合照、艺术照、婚纱照，生活在稳重有序地掌控中前行。

儿子Joe的意外到来让我们不得不加速接下来的生活步调，比如要考虑结婚、要买房子、要赚钱养孩子。我妻子不可能辍学养娃，美国的父母给没有全职带孙儿辈的传统（节假日帮你看看还行），而我的工作时间比较灵活（换言之也不够稳定），所以最好还是我先当stay at home爸爸。

对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来说，带小孩太难了。在Joe 之前，我的小孩就是我手中的那台照相机，我负责爱护它，它配合我拍摄好看的图片，简单。

Joe不一样，他不让我睡觉、不让我休息、甚至连我坐下来慢慢吃顿饭的机会都很少。过去，我的眼睛是发现美，现在，我的眼睛是盯着孩子的屎尿屁；过去，我的双手是按快门，现在，我的双手是拍嗝、哄睡、举高高。

全职爸爸的工作，我坚持了半年，精疲力竭又看不到打破这种生活的任何希望，我和老婆爆发了认识以来最大的一场争执。导火索是我没有把她泵出来的奶放到冰箱，导致她白花时间，且孩子还少了口粮。但这对于一名长期睡眠不足的全职爸爸来说，是什么大错误呢？

《白色月光》剧照

我把孩子丢给妻子，直接走人了。我在朋友那里借住了一晚，大概是睡了一场久违的好觉，第二天我头脑冷静了，觉得一走了之也不是办法。我回家，和妻子重新沟通，我告诉了她自己的疲惫、内心的恐惧（觉得自己的成就，难道只能是当一个全职爸爸？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才三十多岁啊！）我们重新进行了分工，比如她周末接手一天，让我能出去找朋友聚聚、或者出去拍摄，而不是大部分时间泡到实验室里。

因为有了周末那一天的休假，我觉得日子有点盼头了。这也是我当全职爸爸后得出的心得之一：无论你是谁，都要给自己设立一个能尽快够得着的“小目标”，好让自己不被生活的琐碎淹没。

Joe一岁后，我觉得自己才算让全职爸爸这份工作步入正轨，这与我找到了“组织”有很大关系。

在美国，做全职爸爸的人虽然没有全职妈妈多，但男性投入家庭和育儿的整体氛围比较浓，所以你说你是stay at home dad大家不会觉得怎么样，甚至还会觉得你是支持妻子事业的新好男人。于是为了支持这些全职爸爸，就会有各种个人组织、团体、联盟，让你找到归属。

我就加入了我所在城市的City Dads Group，可以帮助同城的全职爸爸相互联系、约出来进行一些社交活动。

《我们的婚姻》剧照

这也是我当全职爸爸后得出的第二个心得：全万别封闭自己。你的新身份可能会让你和之前的朋友渐行渐远，但你一定要交到新朋友，让自己的情绪、精神、贡献被“可视化”，你要接受周围人的赞美、也要学会向insider抱怨、眼中要能看到别人的生活，而不只是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这样你才能让自己的精神有松弛的时间，然后整理好自己的心态，再一头扎进自己那虽然有成就感但充满了琐屑、无聊和疲惫的生活。

Joe三岁后开始上幼儿园，我的担子轻松很多，我又拾起照相机，能有一些时间拍摄了。但我和妻子都还想要第二个孩子（我们说好两个够了），我这个全职爸爸又要再度出山了。

去年入冬，家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小女儿平安出生；第二，妻子在高校找到了稳定的工作，我们结束了租房生涯，买房提上日程。

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现状，我们要还房贷、要养两个孩子、四张嘴还要吃饭，妻子的月薪不够覆盖全家开销，所以我们把买的房子其中一间连同客厅改成了airbnb，短期出租给客人，可以赚点quick money。

当然，这份“家族生意”由我打理，也算是我给家里的经济做点贡献吧。

《我身后的陶斯》剧照

我做全职爸爸最大的难处，不是来自社会文化和传统压力，而是我的妻子。她觉得我作为全职爸爸没能像很多全职妈妈那么优秀，不少事还得靠她操心和完善。比如她要考虑家庭日的活动安排、要操心孩子的换季衣物、早教、给孩子吃太多糖果、安排了太多的屏幕时间等等。

我只能安慰她：全职爸爸这一行对我们男人来说还是个新工种，多给我一点耐心和包容吧。

当下社会的风气是，当人们提起全职爸爸或全职妈妈，总有一种一言难尽的忧愁。“人是社会动物”，当一个人24小时都被困于家中、几乎与外界隔绝时，这份没有报酬、只有辛劳且还容易遭抱怨的工作，自然会成为枷锁。

但全职顾家的那个人，如果他能充分认识到自己“主内”的贡献、得到伴侣的支持、尊重与认可，他们不一定非要通过向外寻找力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全职”不该是给自己套上的枷锁，那是对家的爱与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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