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只考20分,照样拿诺奖
今年的诺贝尔化学奖闹出了一个“大乌龙”。
正式颁奖前4小时许,不少瑞典媒体意外收到了一封标题为“他们为纳米技术播下了重要种子”的邮件。
瑞典公共广播公司SVT表示,这份包含2023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名单的新闻稿里,提到“奖励颁发给量子点,纳米粒子是如此微小,以至于它们的尺寸决定了它们的性质”。
北京时间10月4日下午5点45分,一切尘埃落定。
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2023年诺贝尔化学奖授予麻省理工学院的蒙吉·G·巴文迪(Moungi G. Bawendi)、哥伦比亚大学的路易斯·E·布鲁斯(Louis E. Brus)和美国纳米晶体科技公司(Nanocrystals Technology Inc.)的阿列克谢·伊基莫夫(Alexei I. Ekimov),以表彰其在量子点的发现与合成方面的贡献。
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蒙吉·G·巴文迪(Moungi G. Bawendi)、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路易斯·E·布鲁斯(Louis E. Brus)和美国纳米晶体技术公司科学家阿列克谢·伊基莫夫(Alexey I. Ekimov)
接到来自诺奖委员会通知获奖的电话时,伊基莫夫博士分外淡定:“我醒过来了,不然我还能干啥?当时我这里才凌晨五点。”作为苏联时代的科学家,他已淡出主流学术界多年,于1999年移居至美国,在一家私人公司做研究至今,尽管40年前对量子点的发现跨越美俄产生回响,他依然“人狠话不多”。
在电话采访中,麻省理工的巴文迪教授和诺奖委员会说,自己和妻子确认了好几遍,才知道自己真的得了诺奖。自己在30年前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助理教授,首次合成量子点时完全无法预想今日的成就。
巴文迪
这次一起获奖的路易斯·布鲁斯曾是巴文迪的“老板”,后者在布鲁斯的手下当过博士后,盛赞布鲁斯是“我们这个研究领域的巨人”,如今师生二人共享诺奖。
路易斯·布鲁斯
在被问到成为一名诺奖得主的感受时,巴文迪表示,可以预想到自己一天的日程都会很混乱,当天早上9点,他本来还要去上课,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代表诺奖委员会打去电话的Adam Smith开玩笑说,估计这次早上9点来上课的学生会很开心。
这通捎来喜悦的电话,意味着三位先驱多年来的原创性研究得到了世界级的认可,他们让纳米技术有了颜色,元素周期表从此有了第三个维度。
第三个维度
新闻发布会上,诺贝尔化学委员会主席Johan Åqvist教授打开黑箱,点亮了五只不同颜色的烧瓶。
“你们现在看到的五颜六色,就是溶液中的量子点,你看不到它们真实的样子,因为它们非常微小,统称为纳米粒子,只有几纳米那么大。”
量子点是一种尺寸非常微小的晶体颗粒,以足球作为参照物,它与足球的大小对比,就如足球与地球的大小一样
这些小烧瓶内被称为量子点的粒子,都由相同的简单物质组成,那为什么它们的颜色会不一样呢?
是挑战人类直觉的量子效应(Quantum size effects)。
每个学习化学的人都知道,元素的性质是由其电子数量决定的,然而在纳米尺度之下,粒子里面的电子开始挤作一团,最小的量子点发出蓝光,稍大一点的量子点则发出黄光、红光,只因尺寸不同。
通过改变量子点组分及尺寸,可以得到从可见光区到近红外光区之间不同发射波长的量子点色
早在1937年,物理学家赫伯特·弗勒利希(Herbert Fröhlich)探索了著名的薛定谔方程的理论结果,该方程表明,当粒子变得极小时,材料中电子分布的空间就会减少。因此,电子会被挤压在一起,这将使材料的特性发生巨大变化。
1981年,阿列克谢·伊基莫夫作为一名固体物理学家,在苏联瓦维洛夫国立光学研究所工作,正在研究彩色玻璃。他的博士专业方向本是半导体,运用众多光学方法来评估半导体材料,他将铜和氯添加入玻璃后,在玻璃被不同程度加热和冷却的过程中,他首次展示了氯化铜作为纳米粒子影响了玻璃颜色的效应。
X射线检查显示,玻璃内部形成了微小的氯化铜晶体,而制造的过程会影响这些颗粒的大小。在一些玻璃样品中,它们只有约2纳米大,而在其他玻璃样品中,它们的尺度达到了30纳米。
最大的颗粒吸收光的方式与氯化铜通常的吸收方式相同,但颗粒越小,它们吸收的光越蓝。作为一名物理学家,伊基莫夫非常熟悉量子力学定律,他很快意识到,他观察到了与尺寸相关的量子效应。他将这一结果发表在1981年的苏联科研期刊上,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发现“量子点”的人。
伊基莫夫
另一位获奖者也在自由漂浮于溶液中的纳米粒子里,看到了同样的效应。
彼时,因美苏冷战铁幕而不知晓伊基莫夫研究的情况下,美国化学家路易斯·布鲁斯在AT&T贝尔实验室研究太阳能实现化学反应。他使用了能够捕获光的硫化镉颗粒。布鲁斯将颗粒做得非常小,以便有更大的表面积可以发生化学反应。
但当他将颗粒放在实验台上一段时间后,它们的光学特性发生了变化,他猜测这可能是因为颗粒变大了。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生产了直径约为4.5纳米的硫化镉颗粒,比较了这些较小颗粒和直径约为12.5纳米的较大颗粒的光学特性。较大颗粒和硫化镉吸收相同波长的光,但较小颗粒的吸光度偏向蓝色。
布鲁斯于1983年发表了自己的发现,并开始研究一系列其他物质制成的粒子。这些物质出现的模式是相同的——粒子越小,它们吸收的光越蓝。
粒子越小,吸收的光越蓝
光学性质的变化,表明这种物质的特性完全改变了。由此可见,量子点是一类全新材料,它们与分子不同,试想如果想要用分子制造出不同的颜色,就需要选择不同结构的分子,就像我们熟知的焰色反应。
然而量子点拥有相同的结构,在同样的结构中拥有相同的原子,只不过小一些的量子点内的原子更少,大一些的量子点拥有更多原子。
尺寸带来的改变也不只是颜色,物质的其他特性也会随之改变,包括电、光、磁性能还有催化效应(即它们如何影响化学反应),甚至材料熔点。
所以量子点揭示出改变材料特性的新方法——不用制造新材料,而只用改变材料的尺寸大小。
这是纳米技术领域的重大基础发现,就仿佛元素周期表突然有了第三个维度。元素的性质不仅受到电子层的数量和外层电子数的影响,在纳米水平上,尺寸也很重要。
人在哈佛,化学考20分
这个发现,激发了众多化学家的想象力,以此开发新材料。
原理明晰了,但投入实际应用并非易事,要让量子点发挥作用,不仅需要非常理想的粒子结构,还必须精准控制好纳米粒子的尺寸大小,基本上是在原子的尺度之内一层层控制,此外还需要完美的表面特性,最终才能出现清晰的颜色。
这个问题由另一位获奖者,MIT的“光之炼金术师”蒙吉·巴文迪,以独具一格的化学方法解决。
1993年,巴文迪的团队在研究特定尺寸的纳米晶体生长时,取得了重大突破。
他发明出一种更加可控的方法来控制尺寸,关键就在于精准控制粒子生长初始阶段成核那一刻的最初变化。他采用了精挑细选的热溶剂,在一瞬间突然注入反应试剂,能即刻形成微小的晶胚,也就是形核事件。
而后,随着溶液被稀释,温度骤降,粒子生长停止,再加热,小心翼翼地控制生长过程中的温度。这样不仅能控制大小,而且能让粒子大小变化保持在非常狭小的窗口之内,最终得到唯一的尺寸,其所选用的溶剂还能够保护好粒子表面。
巴文迪制造量子点的过程:1、将足量的能形成硒化镉的物质注入高温溶剂中,使针头周围的溶剂达到饱和;2、硒化镉的小型晶体会立即形成,但由于注射冷却了溶剂,晶体停止形成;3、巴文迪为溶剂升温时,晶体再次开始生长。时间持续越长,晶体就越大
这是大规模生产量子点的重要里程碑。如此一来,量子点投入实际应用的道路便开启了。
巴文迪因实现了量子点的高效稳定合成而广受赞誉,然而他的化学之路起初并不顺畅。
在2008年MIT校园报“The Tech”的采访中,已担任化学系教授的巴文迪,回忆起大学时的轶事,在第一场化学考试里,他只得了20分——满分是100分。“那时候我刚进哈佛,我打算用我高中的学习方法来应付大学学业,也就是‘完全没有方法’”,巴文迪说,“(考20分后)我吓坏了,很沮丧,打算就此退学。”
但好在他并没有放弃。通过在考前从头开始做问题集,以及系统地浏览自己的笔记,巴文迪开始屡获最高分。他表示在哈佛大学这样的地方,不练习解决问题对他来说就等同于失败。
在被问到“工作,朋友,睡觉”如何三选二时,他也坦率回答“这辈子从没睡够过”。他表示:“工作和家庭贯穿人的一生,必须在年轻时,也就是还有能力不睡那么多的时候,找到一个平衡点。”
巴文迪
巴文迪在博后阶段师从布鲁斯,在诺奖的电话采访中,巴文迪尤其感谢了他。布鲁斯1943年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他高中就发现自己喜欢化学和物理,在五金店兼职打工的经历又让他对工具和机器十分感兴趣。
当他被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录取时,恰逢刚刚开设化学物理(chemical physics)专业。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好,但还是选了这门专业,大学生涯也让他彻底爱上这门学问。
实际上,布鲁斯的研究工作起初也难言顺利,从未在大城市长期生活的他,在深造时选择了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最初的14个月,他没有任何可以发表的研究,好在,最终他还是只用4年,就获得了博士学位。
后来布鲁斯在贝尔实验室工作了23年,他很喜欢这里:“这是进行物理科学研究的最佳场所。”在23年里,他从未写过研究计划和预算,新想法只要跟管理层进行非正式讨论,然后就能进行。
工作之余,布鲁斯喜欢在自家花园里做园艺。园艺对他来说是从工作中脱离出来的好方法。“我喜欢在地上挖洞,因为挖洞能让你精疲力竭,也能让你看到自己工作的成果。”比起几个月都看不到结果的科研工作,园艺出结果的速度,显然要快得多。
诺奖可能就在你家客厅
在中文世界里,“量子”听起来神乎其神,也曾有诸如“量子速读”、“量子鞋垫”等骗局大行其道。
物理学中,量子是“最小不可分割的基本单位”;而在化学上,量子点的量子来源于纳米尺度下的量子限域效应,不同尺度的量子点发光波长不同,其所呈现的颜色也不同。
30年后的今天,量子点已成为纳米技术的重要工具,它可能影响所有与发光和光电应用相关的产业,并在商业化产品中更加精细和广泛地照亮我们的生活。
美国医学与生物工程院院士、南开大学化学学院教授庞代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量子点“肯定能得诺贝尔奖,不用怀疑”,因为“原理是新的,材料是新的,性质是独一无二的,这是目前为止人类发现的光学性质最好的发光材料”,光是在他的团队,已有超过200万台彩电应用了量子点技术。
量子点技术在电视屏幕上广泛应用 / 视觉中国
量子点的发光特性,最多的应用场景,是基于QLED技术的计算机和电视屏幕。在这些屏幕中,蓝光是使用获得201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节能二极管产生的。量子点被用来改变部分蓝光的颜色,将其转换为红色或绿色。这让电视屏幕获得了显示图像所需的RGB三基色光,而且有望覆盖更宽的色域。
量子点还可用于化学发光反应中,作为催化剂或光发射器,以及生物传感器和细胞内或体内成像,广泛应用于医学成像技术,例如可视化肿瘤血管系统,可以实现实时多指标跟踪、检测和成像。
庞代文表示它足够亮、足够稳定,只要一颗就能够跟踪病毒感染的整个过程,在生物医学里可以用不同颜色的量子点标记,了解不同参数之间的相互关联和作用。
庞代文说:“没有任何材料可以与之媲美。”
量子点给人类带来的利益,远不止这些,而我们才刚刚开始探索它的潜力。研究人员相信,未来量子点可以在柔性电子器件、微型传感器、更纤薄实惠的太阳能电池以及加密量子通信等众多领域作出贡献。
全球量子点材料市场趋势
巴文迪表示:“我们发明了制造量子点的方法,量子点被世界各地的许多人使用……我们有很多合作。”令人惊奇的量子现象,还有很多跨越学科边界的未知等待探索。
因学科交叉,诺贝尔化学奖常被戏称为“诺贝尔理综奖”,布鲁斯也在获奖时特别强调了合作的重要性,被问及得知获奖的第一反应,他回答:“我首先想到的是我所在的研究领域,想到了领域里没拿到诺奖的同行。”
“这个领域的研究是团队合作,不是单打独斗。有人负责物理研究,有人负责化学研究,有人负责材料科学研究,有人负责合成化学研究,有人负责有机金属化学研究……我参与了很多很棒的合作项目,我的合作者的贡献也应当被认可。”
某种程度上,师生二人都有坚韧宽宏的性情,巴文迪在电话里讲述自己师承布鲁斯任教的感受:“你让学生自己探索,你给学生提供反馈,你必须教会学生如何做一个科学家,你教学生做科研的时候,你得温和地教。”
2023年的诺贝尔科学奖系列已经收官,坐四十年冷板凳的mRNA疫苗、更快的阿秒、更小的量子点斩获殊荣,都是对创新、坚持、开放的学术态度的回应。
就像量子点的应用那样,这种精神也适合每一个人。正如巴文迪早年在采访中寄语年轻学子时所言:别把失败太当回事,很多看似无法克服的事情都会被克服;记住有所选择非常重要,但没有任何决定所带来的影响是永久性的,我们的选择总是有很多。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阿树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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