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不决睡大觉!八小时,带BGM的那种
*本文为「爱乐」原创内容
除了听,音乐该如何是好
音乐很难定义,我曾以为不管怎样定义,音乐都是用来听的。但歌剧首先推翻了这一武断:光听就少了剧本提供的视觉和表演元素。比如在《艺术家的生涯》第一幕,诗人鲁道夫和绣花女咪咪在黑暗中碰到了手而唱出著名咏叹调《冰凉的小手》的场景。听电影音乐更是如此,如果没有看过原片,大概对配乐不会理解得很深,或者根本不解其意。
再比如约翰·凯奇的音乐行为艺术《4’33”》,从钢琴家登台、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到合上琴盖的整个过程,听录音几乎失去了价值,看录像也没有更大意义,只有在现场体验,方能感受到身为观众与钢琴家、钢琴三者之间的奇特反应。
然而这都是我们熟悉的审美层面的经验。随着自我聆听以及感受不同的人对音乐的态度,音乐显然不仅是用来听的,对于困扰很多人的问题——如何入门古典音乐、如何听懂古典音乐,也渐渐转变成了音乐还能怎么听、除了听之外还能有什么方式接触这样的探索。
到作曲家马克斯·里希特长达8小时24分的作品《睡眠》发表,音乐不但具有了躺着听的功能,当然这没什么新鲜的,约翰·凯奇(管风琴曲Organ2/ASLSP总长达639年!)、赖利(钢琴曲Eighty Trips Around the Sun没有时长限制)和拉蒙特·扬(钢琴曲The Well-Tuned Piano没有时长限制)都写过超长时间演奏、最后不得不躺着听的作品,《睡眠》启发我、并令我感兴趣的是,听音乐从有意识向潜意识完成了革命性跨越。
或许,音乐真的会在科学的帮助下,成为人体的某种“开关”。
醒着听的仪式感
音乐厅和在家里听唱片都离不开舞台一样的空间,真实的或假想的。音乐家骄傲地处于人群景仰之中,即使像法国巴洛克大师吕利那样挥舞沉重的仪仗指挥,意外砸了自己的脚,毫无优雅可言,必然也在听众的视野中心。这在一定程度上诠释了何为仪式感,即位置、距离、高度、方向决定了聚焦于谁,被聚焦者和聚焦者必须有明确的界限。
音乐作品亦如此,传统要求音乐家从一个引子开始写,逐渐深入到主题,情绪在曲终时才达到高潮。即使马勒、柴科夫斯基的最后交响曲以黯然收场,仍然激动人心。
这都是对有意识(醒着)的状态下聆听的观察。
根据瑞典心理学教授Patrik N. Juslin研究,有意识听音乐的过程大致总结如下:音乐当中一种或多种特性被脑干捕获,脑干将此识别成一些值得注意的重要或紧急信息;人体的一些生理节律(例如心律)在音乐节奏、节拍影响下,和音乐同步;人在听到似曾相识的音乐时会条件反射般引起或正面或负面的情绪;人感受到音乐所传递的情绪;同时联想到一些视觉画面;回忆起关于自身的一些过往经历,引起与这些经历相关的情绪;直到音乐结束,符合或者违反人对于音乐的期待。
因此,无论个人欣赏还是讲解人介绍如何入门、如何听懂古典音乐时,大多会挑选有特点的音乐,例如旋律非常优美、节奏非常鲜明,或速度非常快、力度非常强的作品,以刺激欣赏者的脑干。讲解的时候以曲折有趣的轶事、启发想象的问题,引起欣赏者共鸣。最难也是最高超的地方,是让欣赏者有符合期待的收获,包括知识、窍门、资讯、情感宣泄等,做到了就是一次成功的讲解。
但是成功的讲解并不意味着欣赏古典音乐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式。其中一个原因是,这样的讲解仍然把欣赏音乐当作教育,而非本能。此外,马克斯·里希特认为,“我始终都好奇和怀疑古典音乐的表演传统,某种规则告诉我们该欣赏什么和如何欣赏。比如上个世纪的欧洲,音乐中的复杂性、难以接近与智商、前卫程度相当,音乐家好像迷路了。现代化诞生了许多惊人的作品,但不再有摇篮曲,放弃了交流,听众减少了。过去几年,我的作品,就像《睡眠》,一直在探索这些问题,这些作品也是我深思熟虑的主张。”
潜意识聆听事关健康
在创作《睡眠》过程中,马克斯·里希特咨询了美国神经科学家大卫·伊格曼(David Eagleman),关于睡眠心理机制、音乐与睡眠的互动方式,还有用音乐唤醒特定情绪甚至生理反应的概念。伊格曼说:“做梦时仿佛人体工厂关掉了电源,但仍然有一扇窗通往感官。此时,人听到的声音会进入梦境。我们对此做过很多实验,例如闹钟突然响了将变成梦的旁白的一部分。”
“从科学上讲,在深度睡眠时,思维不存在;当进入梦境时,怪诞的思维却会不请自来。梦境用科学术语叫做睡眠视觉,是和现实世界没有什么联系的知觉。我们之所以会觉得梦境常常是怪诞的,是因为对自己的了解非常有限。事实上,我们不是处于自我的中心,而是相反,就如同地球相对于银河系,银河系相对于宇宙,处于遥远的边缘,只能听到一点点正在发生的一切。”
传统的古典音乐与马克斯·里希特的《睡眠》不存在替代性,也不存在互补性,它们更像是两个领域的音乐。前者多少都是知识分子气的,体现人类文明的一种智慧社交能力,可以在太空播放,呼朋唤友;后者放在健康卫生领域毫无违和感,除了催眠,也有助于工作时集中精神。我私下盼望着马克斯·里希特能写出利于运动的音乐,解放一大批嗜乐如命、久坐不起的乐迷。
《睡眠》,无比和谐的音乐
音乐与情绪的关系基本可以总结为,听音乐如同过电。例如协和音产生神经纤维放电密度比不协和音小,神经纤维放电密度随着和弦不和谐程度增加而增加(《睡眠》基本上是和谐音);乐音力度的平稳增强会造成情绪反应的加强和高涨;乐音力度的减弱会造成舒适的趋于平静的情绪反应(《睡眠》力度的增减都极为平缓、渐进,只要音量适当,几乎相当于蝉噪林逾静的氛围);节拍的强弱同理,《睡眠》几乎是在一个不变的节拍上,如同缓慢的波浪;旋律是被分解输送到大脑皮层的不同部位,依赖大脑皮层的认知和评估。《睡眠》并非简单的主旋律作品,它像是一个盗梦空间,彼此穿越。梦、道路、模式、归来、发光是其中有代表性的标题性旋律,令人感觉飘着,但非常有安全感。
人们听着这样的音乐入睡虽然仍无法从医学层面论证其充分有效性,但是相比听传统的古典音乐作品,《睡眠》继承了和声、复调、变奏等技巧,摆脱了类型(是否古典音乐)、时长、结构(可以没有乐章)、聆听空间和时间的限制,的确更接近未来的音乐模式。
也就是说,音乐将重新从服务性、功能性出发,兼备音乐性、欣赏性,以釜底抽薪的“黑科技”影响人类生活。就像《睡眠》,它是从催眠到醒来全过程地呵护休息,白天也可以当放松的背景音乐聆听,如果将它内置于手机程序中,每当用户启动,根据环境自动调整音量播放,那音乐真成了一种日用品。如果它还能设置在智能家居环境中,随着主人的声控开启、关闭,而音乐皆通过网络存储播放(唱片消失),这差不多是科幻电影所描述的并不遥远的样子了。
马克斯·里希特如是说
《睡眠》是一首8小时长的摇篮曲。
这生活的旋风多么快,时间多么有限啊。当我看着自己的孩子,我想知道他们在哪儿找到安宁,这时候他们常常把胳膊伸展着,对世界充满安全感。
我一直很想写点什么,同样让他们安静。《睡眠》也是我在这个躁动世界的摇篮曲,一纸放慢脚步的宣言。
这是专为夜晚聆听的作品,我希望人们听着它睡着,这个项目也在探索意识的互动,非常吸引我的一点。在我小的时候,我经常与最爱的事情之一就是幻想能够白日做梦,如果能成,我想一天睡23小时!
睡眠比我们做的其他任何事都占用时间,大约相当于一生中好几十年。这个延缓的半梦半醒的慢过程十分奇妙。音乐在这种状态下与意识的沟通比醒着的时候更强烈吗?音乐能否真正有助于(睡眠)成为一个可分享的有创造力的空间?听和听着有何不同?
我喜爱放空大脑或者什么东西让我出神的感觉,这部作品就想看看这种状态下是否有音乐的一席之地,以及这与醒着的时候听一张唱片或音乐会有什么不同。8小时版本的《睡眠》力图让人们从(睡眠)开始到(睡眠)结束经历完整的过程,1小时版本则是给日常状态下聆听。
《睡眠》建立在一套变奏曲的基础上,我热爱变奏曲形式,因为它允许我融合身份、记忆与反复。这部作品与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呼应,《哥德堡变奏曲》的初衷是为了给失眠的公爵解闷。我总是想把作品削减到最小程度,在《睡眠》专辑,我走得更远,只用了一支弦乐组、人声、管风琴、钢琴和电子合成器构造巨大的音响世界——我不想把人们从自己的路上吓跑。
我们习惯于音乐有个主题,在《睡眠》专辑中,我把听众的体验,无论睡着还是醒着,当作中心,而音乐素材是听众身处的“环境”。同样的原因,音乐突出结构上的聆听角度,与周围的电子合成器、持续低音相联系。另一个在我的音乐素材中长期运用的是英国伊莉莎白时代的复调。
排版:然宁/ 审核:同同
点击图片,下载纸刊
《爱乐》2022年第8期
「线上Live新时代」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