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的菜鸟学修书(《意林》20周年征文选登)
我的20岁在学着装裱,补洞,修书。
大学被古典文献学专业录取,专业实属冷门,我因为未知充满期待,我妈因为未知吃不下饭。
大二的某一个午后,当我们一个个穿着白大褂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工具箱走进装裱教室,准备成为修复大师时,却只看到专业课老师拎着一袋面粉,招呼我们:“过来分面粉。一组一瓢,加水揉成面团,要做到手光面光盆光,接着加水将面筋揉出来,弃之不用。今天学的是补洞修书的必备技能——打浆糊。”
浆糊是书画装裱中首选的粘合剂,浆糊的稠度直接关系到一页纸张的平整度,厚了纸不平,稀了覆背纸粘不牢。淀粉沉淀加温水搅开后,将沸水注入,擀面杖在盆里不停转圈:“开水继续倒,还没熟透!”沸水从盆边飞跃出来时老师侧身一躲,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减速,十多个学生围成一圈,看着这热血澎湃的场面,就蹙几下眉头的工夫,一盆晶莹剔透的浆糊打好了。
现在想想,其实跟冲藕粉差不多,只不过是超大盆藕粉。
刚得知大学录取结果的时候,我妈觉得我前途渺茫,我觉得她完全多虑了,进了这个专业我们肯定不会饿肚子的,实操第一课就学会了揉面团,打浆糊,多实用。
经过第一课的洗礼,大家的美好梦想破灭了,之后每周按部就班学习齐栏、裁纸、托纸、缝书……期末交作业前总有几个晚上要在装裱室点灯熬油,当初成为修复大师的雄心壮志都不约而同地藏起来,只是想尽快完成作业,勤勤恳恳地做着装裱菜鸟。
真正学着补洞修书是在大三下学期。这时候打浆糊早已驾轻就熟,真正的难点在于和不同纸张的磨合。每节课的任务自己都心中有数,不需要大动干戈拎个工具箱,只需带必要的工具即可。
空闲的时候在网上花几百块淘到了一本旧书,虽不算破烂不堪,但也有不少虫洞和人为损坏的痕迹,要想将它修旧如旧,必定得花不少心思。
拿到旧书的第一步拆出书页,用竹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书页之间是否有粘连处,慢慢分开,切忌“暴力拆迁”。请出住在里面的虫卵、毛发、灰尘等杂物,将断裂的书页进行大致拼接,明确一共多少张书页,初步还原出它的原貌。
第二步清洗书页。将书页整齐码放在洗书水槽内,盖上无纺布,一手拿起水槽的一端,一手用适当的热水从高的一端开始冲淋,用手轻轻挤压,重复几次,当热水从灰黄变干净后控水移出。
第三步选取与修复书页颜色、厚度、纹路相近的补纸。将要修的书页背面向上展开,书洞周围蘸取少量浆水,补纸覆盖其上,将多余的纸张轻轻拨掉,接缝处为三毫米。修的书页多了,我想着把接缝弄窄一点,两张纸就搭一点点的边,出来的成品岂不是更加天衣无缝?
结果就是:前人的经验得听,不然补纸罢工我就得再次加工。还是一步步老老实实按照规矩做吧。所有书页补好后,逐张修剪,纸捻穿过书背打眼处,一本旧书的修复工作到这也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修书页时间长了就适当休息一下,和老师请教一下干活时遇到的问题或是聊聊天。
老师年逾古稀,精神矍铄,总是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在那不断试错又不断改正。碰到作业做得好的就像表扬自家孙辈一般:这个孩子很不错,干活踏实,手上有点功夫了。私下里问问我们以后的打算,考研还是工作,要不要考虑继续学修书。修书对她而言是一辈子的事业,经她手修复的古籍经卷不计其数,她也曾是叱咤风云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来到校园看我们这些小孩儿倒腾浆糊和纸张,为的就是让这门手艺后继有人。
古籍是什么呢?穿越千百年时间来到今天向我们讲述历史的老者,他无心在娱乐化快餐化的时代争宠,静静地待在书库里等着后人来翻阅。一位位古籍修复师,同样静静地待在古籍修复室里,手上的工夫无非是为了让饱受摧残的老者能够在被看见的时候,讲的明白自己的故事罢了。
古籍修复是一张冷板凳,对一群20岁有着一腔热血的青年来说或许并不是最好选择,但众多学长学姐里也有对古籍修复充满热爱的,甘愿日复一日从烧水打浆糊开始,伏案修书,花上小半年修复好一本古籍。20岁接受的古籍修复启蒙,让年轻滚烫的心毅然地坐到冷板凳上,一个个书洞被修复完好,再次翻开书册的读者应该也能感受到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物上留下来的20岁的赤忱吧。
我没能成为古籍修复师,参加工作两年来按部就班,倒也没有像我妈担心的那样前途渺茫,偶然间被同事夸稳重,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稳重呢?是从那个午后热火朝天打浆糊,还是一节节课坐在板凳上修书的时候呢?
有幸,20岁当一名学修书的小菜鸟。
《意林》陪伴我从青葱岁月到步入社会,高中时一本《意林》可以驱散沉重的课业压力,碰到好文章还会重点摘抄,紧锣密鼓的日子里,《意林》带我看到更大的世界,听到更多人对生活不同的见解。那时候也会莫名担心要是以后被996主宰生活,没空看《意林》,一定要选一个长假恶补一下,幸运的是现在在图书馆工作,有大把时间阅读单位的报刊杂志和各类书籍,未来的日子我也依旧会带着对《意林》的热爱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的!
《意林》20岁生日快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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