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纸上动植物园,走近诗意古怪的微观宇宙
新书试读
小鸟文学
来自新近好书的试读章节,由小鸟文学编辑部从近期出版物中挑选而来。祝阅读愉快。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三十四卷,为免费内容。
《万物交响:驴子、随笔与喧嚣》是一本奇妙的文学故事集,一本关于宇宙、自然与日常生活的书。作者艾米·里奇以顽皮狡黠的方式观察世间万物,描述的对象从小小的飞蛾到中世纪手抄本上的野兽、花朵,从刺猬的烦忧到蓝莓的善意,从动物到植物,从星空到海洋,从大自然的宁静到喧嚣,不一而足……
经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授权,我们摘选了《行者》和《急板乐章》两个章节分享给读者。
行者
学习任何真正重要的技能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比如演奏大键琴。首先你需要购买一台,再把它抬到阁楼上用毯子隔音,最后在家人睡着的时间里夜复一夜地练习。在闷声练习数夜后,可以开始尝试《雅克兄弟》,接着是一些尚不稳定的琶音和弦,坚持一阵后便能弹奏亨德尔的曲子了,愉悦也随之而来。愉快地演奏大键琴、长号或者其他乏味的乐器——比如心灵——都是终生事业。当然,一生也并没有那么长,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尽快开始学习。蟒蛇宝宝学习如何收缩,克莱兹代尔马宝宝学习如何被驯服,野马宝宝学习如何不被驯服,山雀宝宝学习如何发出唧唧啾啾丁零当啷的声音。
破壳而出后,白颊黑雁的雏鸟会发现一直以来向往的热源是自己的父母,隐隐约约察觉到的光线则来自太阳。假以时日,他们还会了解什么是苔藓地、莎草地、迷迭香草地,以及格陵兰岛上的其他绿地,知道虎耳草初尝发苦随之回甘,明白飞翔是代代相传的技能。再到后来,他们会长出强健的羽翼代替柔滑的绒毛,长途飞行至赫布里底群岛过冬。他们会飞过水面,飞过森林,飞过卡兰尼什的巨石群,飞过管理动物的人类的头顶。然而在最初的七周里,他们只是毛茸茸的行者。
如果只是如此尚且可以称之为现实。不过现实总是比想象中艰难。虽然幼鸟要在几周后才能学会飞行,但刚孵化没几天的他们却不得不飞离巢穴所在的四百英尺悬崖。父母无法携带他们下山,也无法整日从山谷带回微薄的草料,至少无法坚持数周。家长飞走,孩子只能跟上。这有点像是要求消防员在出生后的第四天就奔赴火场。消防员、解经师和墨西哥流浪乐队都需要经过数年的培养才能施展自己的才能,就连彼得·皮尔斯也不是在威格莫尔音乐厅的舞台上横空出世的。谁能想象婴儿时期的彼得·皮尔斯大唱“市民们,我来解救你们了”呢?
白颊黑雁 Charles Tunnicliffe. Barnacle Geese
当然,在格陵兰岛树木丛生的时期,鸟类可以在木兰树上筑巢。刚出生的雏鸟会等到小羽翼干透后开始磕磕绊绊地自己吃草,尽管那模样十分滑稽。但后来树林结冻倒塌,没有树林便没有秘密。部分鸟类决定带着他们的秘密离开海岸去往岩石岛屿——这一选择颇为巧妙。还有一些选择了不那么巧妙且更易引起眩晕的地点。白颊黑雁的飞行能力仅仅稍强于矮种马,可他们仍然需要飞跃悬崖,在地面没有人举着斗篷的情况下。
所以雏鸟很快便意识到蛋内的生活是多么美好。蛋壳足够坚固,能支撑成年白颊黑雁的体重;足够宽敞,能容纳被迫聚集的成员;足够约束,能免去所有责任和义务。无论好鸟蛋还是坏鸟蛋(有的鸟蛋会爆炸),都是合格的决定论者,能够为所有的生活状况找到前因。合格的决定论鸟蛋就像是弹球游戏、阴影,以及发条鹅诞下的锡蛋一样——发条鹅本身也是决定论者,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基于钥匙转动了多少次,面对哪个方向,底部塞了几个蛋。不过一旦她下了蛋,便也绝了后:因为锡蛋无法孵化出锡制决定论者。决定论逐渐消亡。
开始孵化后,没有谁能预知自己的未来:父母可能会将鸟蛋放置在朴树、仙人掌、蕨菜或不可理喻的悬崖边上。对于部分鸟类而言,自由是有趣的。朴树上的鸟儿可能会享受那即将到来且不可逆转的自由,但对于需要自行离开巅峰的白颊黑雁来说,自由仿佛应召入伍。
长大后的小鸟或许会表示抗议:我是口袋里的零钱吗?是你临时捡来的吗?但刚出生三天的幼鸟还不足以懂得怎么发脾气,也不懂任何人都可能是临时捡来的;却足以被饿死,足以感知到某种深刻的从属关系,这种关系一旦消失,他们便会从悬崖飞驰而下。妈妈在的时候,巢穴舒适贴心;妈妈不在了,便是流离失所,他们就像太阳飞走时的地球。
有的鸟类则过着值得被歌颂的生活。蓝山雀一天能被母亲哺喂上千次,蛇鹫的母亲会给孩子带来去了头的蛇。鹤鸵的母亲从不飞离,因为他们并不会飞。有的鸟儿会出生在两千根羽毛组成的膨胀式巢穴或温馨狭小的碟状巢穴内,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吹毛求疵,妄想自己的孩子在学会飞行前就开始飞行。他们的第一次飞行可能是从一段原木上掉下来。在原木上下飞来掠去的小鸟或许就是精灵和仙子的灵感来源。
小行星的后代是最轻松的,比如巴堤斯帝纳星系里的成员,每一个都在太阳系周围跌跌撞撞,冒冒失失的这个叔叔、那个女儿、各种祖先,在卫星上弹跳,震动不同的世界,留下他们的印记,他们的克罗科环形山、德雷贝尔陨石坑、布莱格撞击痕。巴堤斯帝纳小行星可能并不是灭绝恐龙的罪魁祸首,但如果确实是,那他们一定早就忘了这件事。他们从来不会失去冷静:当家族分崩离析,只会繁衍出更多的小行星。如果曾经出现过一位堂兄阿隆佐,那么现在可能就有 17 个堂兄阿隆佐。
不过白颊黑雁没有冷静可以失去,他们失去的只有温暖。他们比岩石更加忧郁,不可分割。岩石不会因为离别而悲伤,也从未经历过艰难——或者可以这么说,我们只会见证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岩石身上发生。但艰难能够激发不可能之事:从不会唱歌的人那里听到歌曲,在唯物主义的思想中发展形而上学,让小小的行者学会飞翔。艰难就像是有人敲着平底锅跑向你一样。起初母亲的飞离也许是一种对毅力的考验,雏鸟发誓会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天。而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的誓言也愈发绝望——我会等到你不再回来的那一天,等到永远的最后一天。
然而,如果你太过饥饿,便连靠近食物也无法做到。食物是不会追着你跑的,你只能自己努力,以免为时已晚。饥饿感变得尖锐,耐心沦为诅咒,心脏失去血色,白颊黑雁雏鸟从不会停止跳动。旅鼠和鹀鸟等潜在观众也从未停止喝彩,但我们难以观赏几乎不可观察的画面——灰色的毛球从灰色的悬崖上滚落——以及往往以不幸为结局的故事。只有他们的父母最终出席,在碎石坡上等待重聚。
荒谬的垂直线下方可能是广阔的高原。高原自身的第一反应或许也是感到荒谬——荒谬地广阔,荒谬地平缓。能够整日啃食羊胡子草是多么荒谬的事情!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连羊胡子草也会显得平平无奇。甚至草莓都会成为既定事实,与日常拼写无异,除非你想尝试使用以撒以撒族或约塔约塔族的语言进行拼写。如果你认准了既定事实并且遵循英文的拼写方法,那便可以继续发展你的强项,获得一些结果、地位、优先级。有的人想要进入聪明阶级,有的则希望进入永远阶级,还有的人只想每年有两周的时间在土耳其式浴室里以有益健康的方式挥汗如雨。
白颊黑雁,出自《美国鸟类》(John James Audubon's Birds of America)
地位理应与视角相称:站得越高,看得越远。但那些自诩比起雏鸟更无所不知的存在可能会对宇宙视而不见。被困在格陵兰岛悬崖边的白颊黑雁渺小无助,只得望向如鬼魂般惨白的月亮,如意趣般消逝的迷雾,望向层层叠叠的乌云,和眼下的冰山与绿谷。在这幅全景图中,他们唯一看不到的是自己——尽管这并不一定对视野造成任何影响。但如果同时满足某些要素,他们也能够充分认识自身。站在山顶朝着背阳的方向看去,你可能会发现自己的巨大阴影,周围还有一道光晕。雏鸟、将龙船举过头顶的维京人、穿着过冬外衣的白鼬,都是可以被放大的——没有谁会因为过于微小或庞大而无法被放大。
如果故事里的某个角色做了极其危险的事情,比如从悬崖上跳下,一般来说他的脚下会架起一座桥,或者他会变身为一只海鹰。勇气通常由魔法验证,而魔法总是轻便的——英雄从来不会变形为河马。但对于白颊黑雁而言,魔法是不存在的东西:雏鸟一旦离开崖边就会开始下坠,不得不受到轻风、岩石、失望的威胁。空气乐于承受傻瓜,但地面不能。
梦想化身为鸟儿的人们所想的不是羽翼未干就不得不窘迫下坠的幼鸟——在世界之巅孵化而出的脆弱幼鸟,他们不得不跳下悬崖,不得不拿出与年龄不符的勇气,几乎还未积攒任何时间或物质,目光可及仅有月亮与太阳、山脉与峡谷,以及似乎没有来源的风。
乱七八糟的风:如果没有其他的验证方式,那么只能交给风,交给天气来验证,无论我们的经历长达三天还是三十年。如果你感觉到微风吹拂着你的羽翼,细雨落在你毛茸茸的头顶,那么这便是在经历天气了。与“摔跤”“口哨”“飞行”一样,“天气”在英文中也可用作动词。你不仅仅是天气被动的承受者,不仅仅是被淋湿的,被风吹的。天气是我们之中最具临时性的,也是最不具临时性的。我们经历冬天,经历夏天——不过对于从未孵出、从未离开舒适巢穴的小鸟来说,并非如此——在春天起跳,在秋天下坠。
急板乐章
一开始是没有“土拨鼠”这个词的。那时没有土拨鼠的存在,也没有祖母或者事件协调员的存在。早期虽然也会发生事件,但它们就像通古斯大爆炸那样缺乏规划。过去什么都没有,所以也就没有相应的词语。在某种程度上,词语缺失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因为如今的你在见到某些人的时候的确会只想让对方住嘴。我们的星球变得比其他星球唠叨得多,只有在与老鹰或天使相处时才有喘口气的机会。老鹰从不解释任何事情,不可见的天使也不健谈:可见性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
不过,你仍然时不时地会遇见既可见又健谈的存在;然后你便只想让对方住嘴。这永远不会在海王星上发生。除此之外,所有花朵,以及有关花朵的词语,让我们能够沉浸于野花的各种八卦,比如金防风过早开花,艾菊又怎么叛逆了,茄子如何爬上老实的植物,圆齿野芝麻昨天晚上在风中狂舞。(圆齿野芝麻的可见度异常之高。)
野花的丑闻也是可以谈论的。有的事情可以谈论,有的则不可以,就像有的事情是可能的,有的是不可能的,尽管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一年级学生希望长大后成为可能的存在——宇航员和消防员,但幼儿园的孩子想要变成猫头鹰、汽车和三明治。还有一些遥不可及的人士仍在谈论不可谈论的事情,比如:时间有多快?时间加上时间是什么?一小时有多少个瞬间,一下午又有多少个不远的将来?多少次快才能构成一次慢?
某一天,我找到一本勃拉姆斯的钢琴曲谱,开始慢慢地,非常慢地,比缓板还要慢地弹奏一首幕间曲。我认为那首曲子在这种节奏下是最绝妙的,但后来我在广播里听到别人急速地演奏同一首幕间曲——我弹一遍的时间,她可以弹四遍。在这种情况下,四次快可以构成一次慢。我父亲九岁的时候,他的父母让他在教会演唱《圣城》这首歌,还有他四岁的弟弟丹尼负责踩动自动钢琴的踏板。起初歌曲正常演唱着,但到了后来,丹尼便坚持不下去了,踩踏的速度越来越慢,父亲本杰也不得不越唱越慢,直到“耶——唉唉唉路撒——啊啊啊冷,耶哎哎哎——”这个词唱到一半时戛然而止,观众放声大笑。接着丹尼又找回了力量,歌曲继续,之后又再次放慢,停了下来。
时间似乎就是这么不稳定,一会儿比急板更快,一会儿又比缓板更慢,而我们总是不得不想方设法地跟上速度或放慢到令人尴尬的节奏。不过无论或快或慢,还是断断续续,一首歌曲总会结束。一个小时也像一首歌那样,终会过去。许多事情都有着三叠纪时代的特征。孟德斯鸠为自己命名,蚊子也是如此。温泉部落的人们从冬天居住的村庄搬到夏天居住的村庄再搬回去。冰柱被动地形成,又被动地融化。有些人失去了自己的名声,有些人则失去了自己的独木舟。牛仔失去了牛,成为孤独的“仔”。民族诞生,接着扩散蔓延。与此同时,长颈鹿的表现过于良好以至于我们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你还会发现有的人整晚阅读着《他们为什么不听?》之类的宣传册。时钟一丝不苟地嘀嗒作响。人们周而复始地打着招呼出现,又周而复始地说完再见后消失。普遍性不断得到补充,但你从未真正与普遍性问好或告别。
对于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而言,更多事情并没有发生。许多人没有出现,许多人出现了但只是昙花一现。埃克哈特大师不是昙花,但也没有开上玛莎拉蒂将通古斯的所有森林夷为平地的事件没有影响到德里、基多或康涅狄格州的温斯特德。甚至玛莎拉蒂出现之后,也没有影响到所有人的认知,就像同样没有多少人知道五十雀一样。许多人一直未能拜读《白鲸记》,所以他们也永远不会意识到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在为阅读这本书做准备。
而一切正在发生以及尚未发生的事情让我们来到了此时此刻——比教会寿命短得多的猫跑来跑去,比教会历史更悠久的树木屹立不倒。然而我们仍对时间一无所知。在无数时间过去以后,依然对时间一无所知。不过可能有些事情要等到你被叫作祖母时才会明白,比如时间的节奏,比如祖父母们总是念叨的“时间过得太快了”。或许所有的慢能够累积成一次快。或许这就像是手握着一杯水坐在花园里,某个激动不已的人跑过来告诉我们:“水是蓝的,水是蓝的,看到了吗?水是蓝的。”但当我们看向杯子,水并不是蓝色的——它看起来是透明的,就像是稀释剂一样。我们把它加进威士忌,加进牛奶,使之更加清澈、清淡,喝上去更接近清水的味道。只有一样东西是水稀释不了的,那就是水本身。水加上水再加上水就会变成蓝色。越来越深,越来越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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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 McGill Library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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