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迷笛事件背后的当代困境
文 | 刘梦龙
南阳的迷笛音乐节事件,如今也算告一段落了。这件事走到最后,舆论已经脱离了事件本身,成为满含历史积怨的魔法对轰,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但这件事确实反应了很多问题,事件本身的发生,事件发酵后,围绕地域矛盾的舆论风暴,许多问题都是偶然中带有必然,是值得反思一下的。
我们先来说这一事件本身。事情发生后,很多人把矛头对准了当地老百姓。你说那些蛮不讲理,随心所欲的低素质村民该不该批评,该不该处理,我认为是应该。但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这件事要论责任,其实,主办方确实有难以推卸的疏漏之处。
很多人同情主办方,觉得各级工作人员忙到精疲力尽,最后出了一个纰漏,让一批闻讯过来捡洋落的低素质人员冲了会场。我们从生活经验来说,社会中一直有不少不讲规矩的低素质人群,特别是一些老人,蛮横无理,无法无天,搞出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而对这些人,在基层执法中又几乎没有办法处理,往往只能和稀泥,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法不责众,倚老卖老的局面,是一个老大难问题了。
但我为什么说当地在办这个活动的时候有疏漏?因为这种情形,本可以避免的。当地组织活动的部门,不可能或者说就不应该,不知道本地民情。你既然想拿下这个项目并长期化运作,就要能保证活动的顺利运行。你在办这个活动的之前,就应该打好这个预防针。
具体怎么落实,就是从镇到村,从干部到最基层,都应该提前交底,做好群众引导。当代乡村自有自己的一套社会规则,实际上有能力给你保障秩序,包括管住那些基层觉得自己管不住的老头老太太。
一方面要让村民知道这是本地的大事,上级重视,社会关注,不要惹事,不要给家乡抹黑。另一方面,也应该给周边一些好处,比如一些文化政策带来的资金倾斜,像改善交通,整理河道,提高人居环境,也有利于以后文化节的长期开展。总之正反话都要讲到,使乡村两级都尝到甜头,形成一种共同利益,自然太太平平。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种说法太市侩了。堂堂一级政府,为扩大本地影响力,带动文旅经济发展,好不容易主办这样一个音乐节,是一件有利于地方的大好事。结果,老百姓没有箪食壶浆,主动支持就算了,居然还要去收买。
但这差不多就是我们当代基层工作很多时候面临的一种现实。很多时候,老百姓是把政府的工作看做只属于政府自己的工作。哪怕是修路铺桥,改善人居这种直接利益民生的事,抓到机会,都要好好的讨价还价一番。而像文化宣传这类带有务虚性质的工作,基本就是政府玩政府的,自娱自乐,老百姓看个热闹,没有什么参与度,更谈不上主动性。
类似的情形,大家在生活中并不鲜见。比如各种创城,创卫,到处可见的志愿者,其实都是套着志愿者马甲的基层干部。政府的各类活动和宣传,哪怕是防诈,防疫,便民服务,这类完全为群众服务的,都要追着老百姓的屁股去做。干部精疲力尽,老百姓也不觉得需要感激,只是觉得干部很烦。
无形中,基层政府很多时候就和群众已经成了各过各的,两个泾渭分明的不同世界。这种情形,其实是市场经济环境下,传统的集体结构逐步瓦解,一般群众成了离散的个体,不再生活在一个具体,和政府直接相关的集体中。作为按照市场规则运转的个体,对集体利益既不敏感,也不愿意为了集体利益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只能是无利不起早,必须把集体的利益具象为个人的利益。这时,还按原来集体组织那套去动员群众,要求其自觉,是做不到。
当然,自然是排斥真空的,旧集体组织结构的瓦解并不代表基层不存在一个组织。这就是我说的,比如基层因为种种顾虑,管不到也管不动的老头老太太,其实也有人能管他们。城市由于人的离散程度更高,这种情形不太明显。而在农村,这种情形就比较明显。各种有威望的“乡贤社达”,扮演着基层代理人的角色,用一套传统乡村社会的办法,在政府和村民之间起着协调的作用。
这种协调配合往往要支付一些或大或小的额外成本。比如给村里修条路,就可能要在本地买沙子,雇几个本村人做后勤,雨露均沾。这就是一种干涉成本,一种利益共同化。
说到底,政府的深谋远虑在乡村老百姓看来,万钟于我何加焉,双方屁股已经不在一条板凳上了。像南阳的这个音乐节,可能是当地宣传文化部门主抓,基层配合,但没有太多动员本地群众。
这估计和迷笛音乐节的主题本身有关。它属于摇滚这样的亚文化,距离普通人是比较远的,而对农村群众来说,更是难以理解的。不指望本地人会掺乎,也不缺游客,搞一些青年志愿者就够了。主办方或许把重心准备都放在的对外宣传和游客接待上,结果在基层引导方面出了疏漏。
实际上,如果这次在南阳办的是类似过去那种同一首歌式的传统歌舞表演,我觉得还真不会出这么大的篓子。因为老百姓也觉得会很正式,看热闹的有,事后捡一捡纸皮,昧掉些失物之类的也会有,但绝不敢太过造次。
偏偏南阳这次办的是摇滚,它的场面天然就比较随意乃至混乱,参与者的情绪也是比较饱满的,恐怕衣装也不会太正式。这在一些老一辈村民看来,就是在自己地头办个大堂会,还不太正经那种,现场乱哄哄的,当然要趁乱去捡洋落。
这种事怎么说呢,当年经济相对更不发达的时候,部队演习,这边枪声还没停,那边就有老乡上赶着去捡炮弹皮了。其实放在当年不奇怪,只能说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农村老人,思想没有与时俱进,还保留了一些旧时代的老毛病,最后惹出了大篓子。
当然,我相信有这一次教训,当地从舆论到运作都会更有经验,是可以做到亡羊补牢的。实际上,说到底,这始终是个别人的个别行为,也是落后于时代的。社会的总体素质随经济水平的发展,始终是在进步的。而当地的一般群众,下一次遇到这类活动时应该也会格外注意,自觉维护好地方形象。
然而,这件事在后半段,舆论重心已经脱离了事件本身。本来最近这些年,已经逐渐偃旗息鼓,针对河南人的地域歧视,又被重新激发起来,形成了网络狂欢。当地人也奋起反击,则干脆把一切对本地的批评都打成是污蔑。双方发展到最后,完全成了一种各说各话的魔法对轰,只能不了了之。
南阳是帝乡,光武帝刘秀就起于南阳。隆中对所说,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出的就是南阳。历史上的南阳盆地是连接关东和中原的要道,商旅云集,物产丰富,人文荟萃,英杰辈出。河南的文化积淀是毋庸置疑的,像河南卫视春晚这样的地方台,这几年出的河南春晚,几乎年年都有群众认可的精品,在地方台中是独树一帜的。我们还是应该承认,八方风雨汇中州,中原大地哪怕遭遇了近代多少苦难,依然不愧是人文底蕴深厚,河南是真有文化的地方。
其实,如果站在传统社会的角度看,河南像南阳这样的地方,今天依然可以说富足。可在商品经济的时代,由于地理区位和战略布局的需要,作为传统农业省份的河南又确实落寞了。我们从财政转移支付角度就能看的很明显。河南在全国转移支付中居第二位,但一算人均,在全国却是倒数第七,它之下的六位,从福建到浙江,则都是净财政上缴省份。不仅是经济,包括教育等资源,河南是公认在全国战略布局中,承压比较大,牺牲也比较大的省份。
这种情况下,河南本身经济发展优势不大,人口压力又重,劳务输出便难免,这些工作往往也是以中低端为主。当然,过去,有个别河南务工人员的素质可能也不高,其实也是当年的普遍现象。只是河南的外出务工者更多,加深了这种印象。这差不多就是对河南地域歧视的大背景,不仅仅是嫌贫爱富,也带有一种对外来者的排斥。
实际上,地域歧视全世界都有,在我国也是长期并广泛存在的。当然,河南是一个特别突出的受害者。这种对外来人的排斥,本质是在强化一种阶层和群体概念。由于我国快速城市化,工业化的背景,可能还包括了一些新城市人以此来彰显自己城市人的定位。
地域歧视固然长期存在,也无法完全根除,但对河南这样广大区域的集中攻击,是必须得到及时打击的。因为它本质上是在消解中国这个共同体。随着经济的发展,全民的素质都在提升,像过去一些固有印象和外来务工者的歧视也逐渐消亡。那种对河南地区的歧视已经逐渐淡去了,而这次南阳的音乐节事件,在舆论上实际上起了一种沉渣泛起的效果。
一些网络流传的抹黑段子,明显是老段子翻新,比如所谓典韦在宛城丢了八十斤的戟,井盖也是八十斤。这种某地人偷井盖的段子,已经很多年没人说了。这种舆论倾是很糟糕,却被掩盖在舆论狂欢之下。
近些年来,流行的山河四省,山河大学这种调侃,多多少少带有同病相怜的味道。而南阳这样的地方,无论历史底蕴多深,在当代似乎总显得清冷,可能也确实想有一些更具现代色彩新的突破。迷笛音乐节这样的潮流文化,能在南阳这样的传统文化重镇落地,是我所想不到的。
但我们也说实话,一些省份由于种种原因,确实处于各项资源获取不太平等的地位。他们做出了很大贡献,但由于要在国家体系中扮演特殊的角色,不免付出了一些发展的代价。对他们本该鼓励,尊重,却因为这些经济上的后进,而被小觑,调侃,这是不对的。因为经济上的后进,导致话语权不足,最终导致的教育等资源上的匮乏,是很不公平的。
我们又不得不承认,近年来由于世界整体经济的不景气,国内也承受了很大压力。社会转型期的矛盾日益突出,这使我们的社会,在舆论上经常越发极端。当代的不同阶层的不同人群,已经越来越不屑掩饰自己的不同,并果断去争取自己的利益,这又加速了内部矛盾的生成。
南阳音乐节这场乱子,反应了我们在社会治理层面上的不少历史遗留问题。我们不应该坐视这种分裂,分化发展下去。市场经济的长期发展,已经表现出了一些资本主义的明显弊端,是需要得到纠正的。
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快速进步的时代。但这种进步之中,应该是协调的共同进步,这才叫社会主义。我们这个时代当然需要进步,但更需要公平,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是一样的。公平才能团结,团结才能强大。如果我们只靠一小部分发达地区,一小部分富裕人群,那么我们的社会将不可避免走向分化与分裂。一幢裂开的房子是站不住的,更无法去迎接大变革时代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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