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yaza野在山川成了安吉新晋的“流量密码”。伴随「既下山梅里」和「虎跑1934」等度假酒店设计的出圈,谢柯的名字在业界越来越多被提及。在国民家装综艺《梦想改造家》中温暖人心的改造,也让这个留着灰白络腮胡、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设计师逐渐走入大众视野。
本期《设计者说TALKING》vol.01,专访yaza野在山川室内设计师谢柯。听一听他在yaza野在山川的设计过程中有过哪些,又是什么造就了野在山川现在的样子:那时的大理,是逃离城市者的桃花源,大家在这里寻找理想中的生活,慢一点,不那么功利。在双廊的一个小村子里,设计师谢柯、建筑师赵扬、投资人火刚、媒体人袁小兵等人偶然成了邻居。彼时大家都在自己的领域积蓄了半生能量,虽然各有成功与失意,但趋同的气味很自然形成了圈子。那些年,大家的玩笑里藏着蠢蠢欲动,笑称这个村子的资源几乎可以为任何的设计梦想落地。而如何在当代复兴一种古村落的生活形态,是他们共同的兴趣。这代人普遍怀有对乡村生活的记忆和情感。近年来随着乡村地产化的过度开发,大量乡村成为城市的复刻,谢柯痛心于记忆中那个有温度的,与自然相连接的乡村之美正在消失。很多“新农村”的房子为了考虑面积,所有院子都改成了房间。用他的话说就是:用得太足,完全沉沦到一种没有退让的量化追求中去。村落不是设计规划的产物,是数代人生活痕迹的在地保留,是人的历史。如果在满足经济增长的同时,不去抹平村庄的在地性。让那些自然生长的肌理显露其光泽,发挥出价值,就能达到一种良性的复兴。十多年后,火刚拿下安吉大里村这块地,第一时间想起老邻居谢柯和赵扬。而谢柯和赵扬已经搭档过既下山梅里酒店,彼此业务默契,调性合拍,很多事情无需多言即可意会,在合作上有了难能可贵的优越基础。这是安吉天目山北麓一处三面环山,一面敞开的山谷,视野开阔干净。一众老友久别重聚,终于有机会再现一个传统村落,自然兴奋异常。面对自己的梦想,谁还不是个偏执狂呢?三年之后,当项目落成,火刚拿着航拍摄影对照赵扬当初的规划图,竟然完全吻合。一个总占地面积40亩,建筑面积6000平规模的项目,从设计到落地几乎没有走形,控制堪称奇迹。对于YAZA,谢柯最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让它更不像一个酒店上。要尽可能更像一个村落,去掉酒店化、民宿化,让人的身体有兴奋和安定的感觉——兴奋来自于对城市生活的逃离,安定来自于童年的乡村记忆。而这种偏执,并不仅仅是梦想家的任性。还来自一个优秀设计师对时代情绪的捕捉。最近几年,谢柯察觉到生活中的一些细微变化,某些东西松动了。一位朋友买房,来咨询他。同一个小区的两个房子,面积与户型完全相同,只是花园的位置稍有差别,其中一个花园朝向的视野更好。但这个差别带来的整体价格要相差20%,非常吓人。然而朋友最后还是选择了视野更好的那套。“这个花园给他带来的是一种未来生活状态的想象,这个想象让他不再停留于经济得失的计算中。”也许你从这个例子中看到凡尔赛,但在谢柯眼里,对生活图景的想象非常重要。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他设计的起手式。不过和一般人不同,谢柯式想象不是用脑子,而是用身体——未来坐在那儿,我会是在做什么?吃饭还是看书?光线是否柔和,手会触碰什么,腿脚如何舒展……一切从想象开始。重点是,以谢柯对这个朋友的了解,要是在早几年,他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这变化仅仅发生在他身上吗?作为打造了诸多知名酒店的资深从业者,谢柯明显感到这些年国内做度假产品的人多了起来。恰恰是在这个疫情笼罩的时代下,很多曾经一心赚钱的人, 忽然(被迫)停下来,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设想一份真正属于自己,可以乐在其中的生活。早些年张口闭口怎么拼命赚钱换房子的朋友,如今吃喝玩乐的话题多了起来。客户的要求也在发生变化,现在的客户不再指定一个风格,而是会给设计师描述一种向往的状态,谢柯觉得这是一种进步,也是一个好的趋势。这种趋势还体现在人们对于度假产品的需求中。人们逐渐从对大品牌的跟随中出走,转向那些个性化、有主人感、小而美的产品。这一点,早些年从大型酒店到民宿的潮流转变足以证明。大理既下山·拾山房自从告别大型酒店后,他的旅行生动了不少,那些藏在街头巷尾参差多态的私人旅店教会他如何更深刻地去读懂一个空间——那里藏着民间生活的丰富宝藏。在伦敦,谢柯住过一个大厨开的民宿。整个厨房备满了各种食材以供客人烹饪。房主收藏着很多奇形怪状的器皿,这些东西谈不上昂贵,但很讲究,处处体现着主人的用心。这是一个有输出的空间,让你不禁去想象主人的性格、生活状态。主人感给予了这个空间与众不同之处,让小小的场域散发出独特气韵——正是那些从一开始就被规划的精致场所难以拥有的东西。或许是一种不自觉的人类学敏感,这种体验滋养着谢柯的设计生命,塑造着他的设计观。野在山川 公共客厅「YAZA野在山川」的理念:设计后退。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一种姿态。后退不是一种弱,而是从宏观的视觉符号堆砌,后退到微观层面的肌理操作。对谢柯来说,美不仅仅是视觉意义上的,而更多的应该是启发。如果说设计师对于大众在审美上有什么责任的话,这个责任也只是启发。启发并不来自符号性的视觉奇观,反而依靠一些日常微小的体验传递来实现。视觉元素只是枝叶,根才是必然性,根长对了,自然能生长出繁茂的丰富偶然。这个“根”,就是对生活的理解。2019年,谢柯参观了上世纪中期北欧建筑大师AlvarAalto的住宅和工作室,在厨房角落一个也许是放梯子的凹槽设计中,再次领受到来自日常生活细节的动人。看到一个行业教科书地位的大师鲜活的日常生活状态,看到所有痕迹和思考如何汇进其作品之中。他开始理解,AlvarAalto所思考的,是人之共性,而不是某一类人。AlvarAalto从不做纪念碑式的建筑。那些单从图片造型上来看也许失之平淡的作品,一旦置身现场,就会感受到它的皮肤和血肉,被那些包裹其上的鲜活情感所震撼。相比起来,很多生命中只有设计的现代大师,似乎生活特别的单薄。设计就是对生活问题的私人解决。你有你的解决,我有我的解决,这些解决来自于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AlvarAalto住宅/工作室也许每个时代的设计都有它朝向的精神气质,当置身其中,只有少数人能捕捉到这缓慢微妙的流动。在主流酒店把房间越做越大的趋势下,野在山川更想去探索一种新型的乡村生活的可能性,如何拉近城市与乡村的心理距离。给自己另一个既能随时抽离又能尽情融入的生活。这是对于城市生活后遗症的一种疗愈。这种疗愈埋藏在细节里。YAZA野在山川没有梅里雪山那种绝版景观,更多要在看不见的细微之处下功夫。在厨房做菜时,一抬头能看到窗外什么景色,夕阳下的一棵树,还是泳池倒映的浮云?在浴缸泡澡时景观与私密性如何取舍?花园要如何遮蔽其他院子的视线,石墙还是篱笆,又或是借用一棵树?
这仍然基于谢柯对于度假生活的理解与想象:亲戚朋友几户人家租个院子在一起生活。家人可以一起做饭,孩子和老人都能在室内外、院子的各个角落找到自己嬉戏、纳凉、聊天、交往的场所。
所以YAZA的空间是迭代的院落形式,特地把客厅移出来作为公共空间,院子里的四间房各自有独立动线,虽然牺牲了大量的建筑面积,但也最大限度的保障了隐私感和交互性。院落的结构能拓展到山林和溪谷,客人能更加与自然亲近,在一个夏日午后,门前大树下打个盹,唤起一代人共同的乡村生活的记忆。另一些传统酒店的标配则被谢柯无情地删减了,诸如大型会议厅、多功能室等,气派却几乎无人使用的空间,会让酒店的“气”往下掉。不追求大而全的功能,不倚赖标志性的视觉奇观,而去作用于人们的身体感知。是一种老老实实下功夫的笨办法。也许第一眼并不惊艳,但是当你置身于具体的环境中,你就会发现丰富的差别,这就是谢柯理解的在地性。要敏锐的把握到不同场所的气质状态,去恰如其分的设置细节:音乐类型、餐食酒水的选择搭配、餐具的造型、器皿的釉彩的呈现……也许所使用的材料每样都不是最奢华的,但是通过组合摆放,在恰当的开窗借景之后,人的注意力不会停留在单一的品牌或者某种材料质地上,而是沉浸在综合的氛围体验中,这个时候设计的“价值”涌现了。这些作用于人无意识体验的“不经意的恰当性”,所带来的情感温度,比起堆砌昂贵的材料、异形建筑、大牌马桶更为动人。于是这个山谷村落,有的地方安静有神性,让人体验到某种庄严空净;有的地方则是愉悦放松的,你会只想泡在水里喝喝小酒。作为酒店和餐厅品牌的多年经营者,谢柯坚持认为,一个场域如果百分百去迎合客户的需求,而不流露任何的自我,反而是一种对人的不尊重。因为你不把对方当做一个有共情力,理解力的活生生的人。这种服务也不会换来真正尊重这个空间的客人。
但这也给YAZA后期运营提出了更高的考验,如何在具体的服务上去平衡标准化与人味儿,拿捏精致与拙朴之间的尺度。谢柯总念叨着,目前项目太新,还留有人工建设的痕迹,表情尚不够“野蛮”。建筑可以再老旧一点,植物要再野一点。几年后,等现在种下的植物长起来,和道路、院落、周围的山林之间相互融合,会形成更自然紧密的关系。三到五年后,可能是最好的状态。“我们把它今后会出现的状态搁在那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