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人到底长什么样?
文 | 大福
今年9月,苹果官网Apple Watch Specialist专家一对一选购页面,出现一位黄种人客服人员脑后留着一条细长辫子的形象。鉴于男性留辫子这种事在我国有着特殊的历史包袱,遂有网友指责此举辱华。但有的网友颇不以为然,认为这要是辱华就实在有点玻璃心,觉得从发型看这位客服人员应该是印第安人,也有网友认为这位员工从面相上看并不符合印第安人的特征。
这位客服人员到底是不是印第安人,我们所掌握信息有限,无从判断,不过有一点大概可以想见,以近年美国科技企业政治正确的氛围,在员工选择上刻意突出所谓的“多元化”特征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当下美国的多元化政治正确版本里,似乎很少能见到印第安人,所以别人也很难第一时间往印第安人这方面想。而且不同于如今的黑墨等强势“多元化”族裔,印第安人也真的没多大文化和社会层面的话语影响力。今天借着这个话题稍微探讨一下北美印第安人被侵略和同化的历史。
何为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一般指西方殖民者到来之前,除因纽特人之外生活在美洲大陆的原住民。从客观上来说,“印第安人”是一个笼统而且模糊的概念。在哥伦布抵达美洲大陆时,即将这片大陆上的居民统称为“印第安人”,意为“印度人”。
1492年,哥伦布抵达巴哈马群岛的圣萨尔瓦多岛
显然墨西哥谷地、尤卡坦半岛以及秘鲁具有国家雏形的阿兹特克人、玛雅人和印加人,显然无法和北美平原尚处于部落联盟和游牧状态的易洛魁人等相提并论,考虑到苹果是一家美国公司,所以本文主要讨论生活在北美地区的印第安人。
左图为阿兹特克军队想象图,右图为北美土著居民的画像,显然两者无法归为同一民族
从“高贵”到“可憎”
一般来说,大众印象中的印第安人总会和原始挂上钩,但实际上即使是在欧洲殖民者眼中,印第安人的形象也处于不断变化,不同的人对印第安人的形象有着各种各样的描述。
在殖民者刚刚抵达美洲时往往倾向于将美洲描述为伊甸园般的圣地,连带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成为了“高贵的野蛮人”。有人将印第安人描述为:“最为优雅、可爱和诚信的人们,没有罪恶和背叛,似乎是按照黄金时代的规范生活着。”
在加拿大传教的耶稣会士也曾写下:“他们(印第安人)本性中流露的—我不敢确定—是罪恶侵入以前的世上乐园所保留的美德......”
只不过“高贵的野蛮人”仍然是野蛮人,欧洲殖民者对印第安人也有不少否定的描述,比如称印第安人是“野蛮未开化的民族”。但有趣的是,在部分殖民者的描述下印第安人的“野蛮”并非完全负面,就如同托马斯·哈里奥特在《关于弗吉尼亚新大陆的真实简报》中刊登了一幅当地部落酋长的画像,该首领将长发束成辫子留在耳下,下文中作者将这一形象和英国历史上的凯尔特人对比,意在说明印第安人虽然怪异但仍然是正常人。
印第安人的头饰在当时的欧洲人看来的确过于复杂,因此显得有些怪异
时至18-19世纪,越来越多的欧洲人深入北美大陆,也留下了对印第安人更加细致的描述。美国历史学家、记者弗格斯· M·博格维奇在《首届国会:美国政府的创造,1789-1791》一书中描述了纽约市民眼中印第安人的形象:“他们(印第安人)身上满是羽毛、珠子以及各式珠宝,这些活生生的人,就像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似得,带着某种敌意。”可以说在一些欧洲殖民者看来,印第安人仍然是一个怪异而且神秘的种族。
左图名为《印第安人鱼枪捕鱼》,藏于休斯顿艺术博物馆。深处峡谷中捕鱼的印第安人,给人以神秘的感觉
而另一方面,随着殖民者逐渐深入并开发美洲大陆,西方人与印第安人之间冲突也愈演愈烈,印第安人的形象也趋向于负面,被描述为“学不会各种技艺”,“在推理和道德方面比白人低劣”的种群。最终,“邪恶的野蛮人”这一形象在19世纪逐渐成为美国社会的主流认识。
一幅描绘印第安人与殖民者冲突的画,可见印第安人在殖民者中的负面形象
也正是在这样的印第安人形象上,美国人开拓西部的“西进运动”,也被殖民者描绘为“文明”改变“野蛮”的壮举。一方面,“西进运动”成为美国民族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改变了千万印第安人的命运。
“安置”印第安人
有学者估计在欧洲殖民早期,北美地区印第安人约有1200万。相对于中美洲和南美洲的阿兹特克等文明而言,北美地区印第安人没有形成国家,而是生活在部落当中,当然其中一些部落如易洛魁人也已经形成了了部落联盟,处于氏族向国家的过渡阶段。
在欧洲人抵达北美大陆初期,印第安人就开始与欧洲人进行贸易。欧洲人用火枪、马匹甚至于烈酒等商品,从印第安人手中换取毛皮等货物,再销往欧洲市场。随着白人移民的增加,殖民者窥伺并侵夺印第安人的土地,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战争。显然,武器落后的印第安人无力阻止殖民者的进攻,在战争中处于劣势。但西方殖民者也没能完全消灭印第安人,一般研究认为19世纪后北美印第安人数量就已不剩百万。如何处理还没被屠杀完的印第安人部落就成为北美地区政权的问题,当然在此我们主要还是讨论美国的印第安人政策。
毛皮曾经是印第安人与欧洲殖民者贸易的重要货物,也是驱动殖民者不断深入美洲大陆的重要动力,为了寻找毛皮货源,就连沙俄都参与到了对美洲的殖民当中
在美国独立的初期,援引英国殖民时期的惯例,一般将与印第安部落有关的事务视为“外交”,也就是不承认印第安人的公民权。例如在其最初制定的众议院选举法案中,印第安人并不属于可以用来计算代表比例的“自由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印第安人的事务不再被视为“外交事务”,1824年美国设立专门的印第安事务署,25年后这一机构被纳入到内政部管辖之下。可以说,到此美国不再将印第安人事务视为“外交”,而是美国的内政,实际上将印第安部落转为美国政府统治下的自治体。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为印第安人获得与白人平等的身份提供了机会,但实际上成为了美国政府侵吞印第安人土地的借口。按照美国政府的说法,联邦政府与印第安部落的关系,就像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联邦政府有责任“手把手地教印第安人如何进入文明社会”,自然联邦政府也就有处理印第安人土地的权力。
当然,这种所谓的“授权”自然不会得到印第安人的认可。因此美国从建国之初就开始不断用军事、经济手段来侵蚀印第安人的土地,而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印第安人进行了英勇的抗争。1876年小巨角河战役,苏族战士就是击败了美军,并击杀其指挥官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将军。
疯马,苏族奥格拉部落酋长,率军在小巨角河一战击溃美国军队,击毙美军指挥官,1877年为美国士兵所暗杀,左图也是这一时期典型的印第安人肖像画
不过这些微不足道的胜利还不够印第安人保卫自己的土地。1830年,美国政府通过《印第安人迁移法案》,将印第安人迁往“保留地”,印第安人也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踏上“眼泪之路”。
对于已经迁到居留地的印第安人,美国也并不打算认其自由发展。正如上文所言,美国坚持认为应该引导印第安人进入“文明社会”,也就是“同化”印第安人。
美国对印第安人的“同化政策”包括教育、私有化、宗教政策、授予公民权等几个方面。比如美国在印第安保留地设置学校,并强制印第安人子女进入学校读书,而学校教学语言自然也是以英语为主,实际上是以西方文化替代原来的印第安文化。
当然并非所有的印第安人都为西方文化所侵蚀,像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普韦布罗人就成功保留了大量的传统文化。但总的来说,大部分的印第安人已经逐步融入到美国社会当中。
1910-1930年间,纯血印第安人从65%下降到58%,混血的人口增长了足足51%,而且即使是在普韦布罗人这样的部落中,也有一定数量的被白人所同化的群体。
对印第安人的同化政策一直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1933年罗斯福总统颁布了“印第安人新政”,出乎意料的宣布要维护土著传统文化,并且赋予印第安部落自治的权力。
讽刺的是,此举竟然遭到了许多印第安人的反对,这其中既有已经同化的印第安人,也有未被同化的印第安人。已经同化的印第安人视其为将自己赶回居留地的手段,未被同化的印第安人则将其视为曲线推行美国政体的方式而已。
客观上来说,印第安新政只是当权者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并没有切合印第安人的真实需求,而新政的失败也使美国政府再一次调整对印第安人政策。
特殊关系的瓦解
20世纪50年代,美国政府倾向于实行“印第安人终止政策”,印第安人不再是美国的政府的“被监护者”,而是美国公民,从法律上而言,印第安人已经融入到了美国社会当中。
时至20世纪60年代,受到多元文化主义和民权运动的影响,白人社会对印第安人的看法又发生了改变。就拿史学领域来说,环境史的兴起就挑战了原有美国“边疆史”的叙事方式。环境史不再倾向于将“西进运动”视为“文明”改造“野蛮”的壮举,相反则关注在“西进运动”中对生态环境造成的影响,又如何反过来影响人类社会。
而在这其中印第安人的形象也不再是单纯的“野蛮人”,相反则是“生态的印第安人”。1973年,美国演员Iron Eyes Cody拍摄的“哭泣的印第安人”公益广告正是这一形象的代表作。
上图即为“哭泣的印第安人”广告
在这种描述之下,印第安人变成了快乐、自由,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形象。在这种观点之下,印第安人不再是要被现代文明改造的对象,相反现代文明才应该从印第安人那里学习如何与自然相处的智慧。
乍一看,“生态的印第安人”似乎使得印第安人形象得到极大的改观。但就像曾经被称为“高贵的野蛮人”一样,“生态的印第安人”不仅没有反映出印第安人真实的生活状态,而且本质上仍然是20世纪60年代西方社会环保主义兴起之后,对传统印第安人形象进行的改造。
而且实际上类似对印第安人的歌颂,在19世纪后期就已经出现了。当时工业化所产生的消极影响,如资源浪费、环境污染等问题已经有所显现,同时浪漫主义的传播也对印第安人形象产生了影响。一些环保主义倾向于将印第安人描述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代表,甚至于像博物学家赛顿认为通过实践印第安人野外生活的方式可以培养孩子的男子汉气概。只是在20世纪60年代,在环境问题愈发严重的情况下,印第安人的这一形象再次被环保主义拿出来进行运用。
这种功利性的印第安人形象也体现在流行文化当中。例如作为西部必不可少的因素,印第安人经常出现在美国西部片当中。
早期西部片中的印第安人同样被贴上了野蛮、血腥的标签。进入到20世纪90年代,西部片中的印第安人形象也在发生变化。一方面,印第安人不再作为电影的背景板,而是逐渐成为剧情的核心,而趋向于正面;但另一方面受历史的影响,新的西部片也未完全脱离旧西部片的窠臼。
就拿著名电影《与狼共舞》为例,虽然在电影中印第安人形象颇为正面。不仅没有作为反派存在,形象上颇显俊美、坚毅。但从剧情上来说,起到核心作用的依然是白人邓巴,印第安人依然是为了衬托“英雄邓巴”而已。
《与狼共舞》的宣传海报,可以看出白人主角依然在印第安人之上
可以说,“生态的印第安人”与之前“高贵的野蛮人”、“邪恶的野蛮人”一样,都是西方主流社会根据自身需要对印第安人形象的塑造。当殖民者想要侵占印第安人土地时,印第安人就变成了“邪恶的野蛮人”,而在西方反思现代化的代价时,印第安人又变成了批判的工具,成为“生态的印第安人”。
写到这里,笔者想说的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印第安人的形象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时至如今我们已经无法还原印第安人的形象。或者说,当我们追寻所谓“印第安人”的形象时,本身就落入了西方中心的窠臼当中。
由于20世纪以后美国印第安族群的混血比例不断升高,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印第安人具有了欧美人种的特征,比如红骨头乐队成员。
“Redbone”是一个卡津语,用来形容原住民混血儿,因为整个乐队都是原住民混血,包括吉他手Tony Bellamy(美洲原住民与西班牙混血)与鼓手Peter DePoe(美洲原住民与法国和德国混血)
另一方面,混血程度轻的群体中,从早期与现在的影像资料看,其中有些确实长的比较像东亚人,也有很多和东亚人区别明显。
最下面的照片是Mariaelena Huambachano and Chie Sakakibara,两位原住民学者
就像前文所说的,“印第安人”本身就笼统而且模糊的概念,即使是北美各部落之间在语言、文化上也有明显的差异,就像中国与沙特阿拉伯同为亚洲国家,但文化传统却大相径庭。
而且 ,正如这次事件之后不少网友吐槽的那样,今天北美印第安人的形象在世人眼中如此模糊,说到底不还是因为美国殖民者的罪过么?印第安人发展到今天的形象,毫无疑问已经被北美殖民者打上了深深的文化殖民烙印,由于直接处在美国统治下,这种烙印比萨义德在《东方学》中批判的那样还要严重得多。
也许当我们摆脱追求所谓“印第安人”的形象时,才能真正还原北美土著居民的形象。
参考文献:
王洪斌,《18到19世纪美国绘画作品中印第安人形象建构》
付成双,《白人种族主义偏见与北美印第安人形象建构》
顾元,《论美国印第安部落的自治权—联邦宪制的另一种样态》
陈青,《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的强制同化政策概述》
付成双,《现代环境主义视野下的“生态的印第安人”》
赵祥辉,《新殖民时期的东方主义—<与狼共舞>电影文本分析》
田璐,《与人共处不如与狼共舞—电影<与狼共舞>评析》
近期文章导读:
南阳迷笛事件背后的当代困境
犹太神话,该终结了
孤注一掷的哈马斯与陷入党争的以色列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