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在网上被迫学习了很多关于中东地区历史和宗教的知识。就我的本心而论,我是不想学的。上千年的糊涂烂账要翻一遍,任谁都会倒抽一口凉气。但是架不住讨论的人很多,还有朋友会专门推荐文章过来指定我阅读,所以多少还是看了一些。
其实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拉宾死的时候我就学过,阿拉法特死的时候也学过。学了那么多年之后,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还在继续撕,我自己到现在也依然不能理解他们究竟要撕个什么,能撕出来个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认为自己拥有了某种正确的见地,并且为了维护自己的正确而彼此开撕。看了那么多老拳相向之后,我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每个人在网上发声,都在宣称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是最正确的,别人都是智障,要么就是冷血,但从未看到一个人宣称知道自己的看法可能存在错误,但还是坚持张贴出来,全部的目的只是在于希望得到别人的指正以此达成自我提升?我想了一下,我自己就没有什么正确的见地,最多只有一些偏见。这些偏见包括我认为人很难理解他人,尤其是设身处地去理解。如果不是在共同的生活环境里,体验着类似的生活和命运,那么我们极少能够真正理解他人,也难以激发真正的同情。于是,这种个人偏见进一步推导,认为大多数同情或者支持都类似于表演。比如说人对流浪猫和流浪狗就有真正的同情,理由是人们会打开自己家的大门,请流浪小动物进来,给它们洗澡除虫,向它们提供饮食住宿,并且会照顾它们很长一段时间。但人对于其他人并非如此,面对难民和人道危机,最多的是言辞上的同情,却没有多少人会打开自家大门。
当然,这种偏见也会倾向于人们并不真正关心所谓的正义。我倒不是要指责谁,因为正义和正义的实现都需要成本,也需要足够的能力去强制执行。所以,呼喊正义总是要容易一些,而实践正义就有些让人望而却步了---谁都不愿意为了他人得到正义而自己支付成本。所以正义也有两种,一种是声音里的正义,它悬在半空,随时都能见到。另一种是泥土里的正义,它扎根于大地,现实中则相当罕见。不过也没关系,这一切虽然都是我的个人偏见,但我的个人偏见并不影响人们相互指责对方没同情心,没正义感。战争总是会两场同时爆发,比如说现在,在加沙有真实的子弹,有真实的火箭,有真实的流血和真实的死亡,这是其中一场战争。而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另外一场战争也在进行,它的名字叫做“你他妈就是个坏人”,目的是通过观点确定人群中的坏人,然后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么我的偏见认为,历史的耻辱柱可以从东京一直排到开罗,每隔两米就立一根,每一根上面都钉上一个人,但是这对于加沙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影响。无论多少人钉在上面,加沙不会少一颗飞舞的子弹,不会少死一个无辜的平民,不会提前一秒钟结束武装冲突。要去平息加沙的战乱是极为困难的,但是钉一个人是相对容易的。和解决一个真实的困难相比,随便找个什么人来表演和证明自己的同情心、正义感总是要容易许多。我想,在实践层面上践行自己的同情心正义感,其边界大概也就是朋友圈割席了: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这多年我瞎了眼,大家从此割席。我记得朋友圈上线是在2012年4月19日,11年半之后,很多人屁股底下的席子经过无数次切割,大概只剩下了一根线,都没有办法拿去坐着,只能深深夹在两瓣之间。所以你看,我这里还有一个相当恶毒的个人偏见:所谓践行同情心和正义感,所谓追求真理和事实,就是一帮穿着草绳丁字裤的人在万水千山之外,非常努力地相互把对方钉上历史的耻辱柱。而在万水千山的那一边,战火还在熊熊燃烧,丝毫不受任何影响---隔壁单元的老王在家暴老婆,小区里各家各户都看不下去了,就应该支持老王还是支持老王太太,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大打出手,一定要打出个是非曲折,子丑寅卯来。我知道以上都是我的个人偏见,但我起码知道它们是偏见。我不认为我发现了真理,我也不认为我需要他人一定要接受或者认同,否则就是反人类。因为我还有一个很深的个人偏见:在大多数时间里,人类对于他人的困境大都无能为力,对于自身的困境也大都无能为力。因为痴愚嗔恨是一种共业,并没有多少人能够从中得到解脱,于是所有人或多或少都需要背负这种业力,或深或浅卷入其中。不是说只有加沙才是加沙,哪里又不是加沙呢?
标题:《你瞅啥》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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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秋天的树》
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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