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与生物智能的结合，将有助于我们读懂生命的语言

以下为对话全文：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今年ChatGPT爆火以后，人工智能成为讨论度最高的话题之一，您怎么看ChatGPT对各个行业带来的影响？

尹烨：从1956年的达特茅斯会议开始，人工智能每十几、二十几年就翻火一遍，再迅速冷却，实际效果并不达预期。人类特别容易去高估近期，低估远期。今年2月的ChatGPT 3.5大火，给所有走这条路径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进而赋能到各个行业。大家第一次发现，原来AI真的有可能逐渐实现最开始的设想。

这背后有三个很重要的支柱。一个是今天基于CPU，特别是GPU的算力，至少在处理语言这个问题上，能力已经够了。而上世纪的计算机算力还达不到。第二是今天的数据足够大了。通过各种搜索引擎，大家已经能得到百亿甚至千亿级的训练集。最后一个支柱就是算法。这些有信仰的人，相信通过他们的卷积神经算法、自然语义识别等是能诞生智能的。

ChatGPT带来的最大震撼是让各行各业明白，要开始拥抱它了。中国现在各种各样的大模型也都出来了。中国不会输在软件上，下一步要在硬件上下功夫，未来才能把算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华大现在对大模型领域也有一些探索，会做出哪一些不同特点？

尹烨：还是围绕算法、算力、数据来说。算法和算力是通用的，但数据在各个垂直细分领域是不一样的。

我们以前说的自然语义识别（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实际上指的人类的语言，比如英语和汉语。这不是自然的语言。DNA是真正的自然语义处理，特别适合用类似的算法来算。它包括四种碱基A、T、C、G，算上RNA再加个U，也就5个。它们排列组合形成了30亿个碱基对。比如，我们俩之间只有千分之五的差别，但很明显我们很多的性状并不一样。识别基因语言里面的名词、形容词、动词、助词，甚至省略号以及中间大段的留白，就是我们学习生命语言的过程。

30年前大家要学英语，要学其他外语，今天我们可能还要学一门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语言，生命的语言。你要能看懂你的基因数据报告。通过人工智能和生物智能的结合，拿到并解读自己或者对比伙伴们的基因数据报告，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轻应用。

比如，一对情侣的手机里都有自己的基因数据报告，把他们的报告放到一起解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未来的孩子可能会有哪些性状或者疾病风险。

所以AI是一种系统，是一种方法论，是一种工具，有点像电，有点像互联网，它不会单独成为一个行业，它会跟各个垂直细分行业碰撞出不同的火花。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最近也提到，未来统治地球的一定是一个智能，而不是一个物种，您为什么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尹烨：历史上就是这样。地球走到今天，基本上是谁智能强谁就赢。

未来有一种可能是碳硅结合。也就是说，不是AI会替代人类，而是先用了AI的人类，可能会更好。所以我期望的是一个碳硅结合的未来，让这些机器人能跟人类友好地相处。人类真的创造了一个非碳物种，硅基的生物。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对于非碳物种的探索，现在对脑科学的研究也比较先进前沿，比如马斯克在大脑里植入一个芯片，这个方案您认为是否可行？

尹烨：目前，用于治疗一些神经损伤类疾病或许是可行的，但是替代思维还是很难。我们的大脑有860亿个神经元，但其功率只有25瓦，而我们可以对着一台超级计算机下围棋、下象棋，比如当年的AlphaGo、AlphaZero跟柯洁、李世石下棋。所以某种程度上，大脑很厉害，它是量子的，不是电子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今天用冯·诺伊曼架构所做出来的硅基组件还替代不了碳基的大脑。但量子计算、类脑计算等这些技术其实很多时候是可以和硅基计算结合的。

在大脑中植入一个芯片，把一些生物电连接起来，这件事情好做，但让它真正能够替代我们思考，替我们做决定，还有非常长的路要走。这相当于桥在那，你只是把它连起来。但是如何正确地从头开始修一座桥，这件事不是单纯从我们目前掌握的硅基科技里能看得到的。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在此之前您曾经说过，微生物才是地球之王，人类应该更加谦卑地对待自然。那您怎么看待微生物、人类和人工智能这三者的关系？

尹烨：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你看最近我们最担心什么？就是席卷全国的又一轮呼吸道病毒感染。北京前段时间闹支原体感染闹得很凶，支原体、甲流、新冠三重合并感染。新冠和流感不一样。流感的演化是瀑布式的，新冠是辐射状的，你不知道它下面去哪。要不然也不可能很多人二阳、三阳，症状还不一样。等于它第一次是十字螺丝刀，第二次是一字螺丝刀，第三次拿着电钻，第四次拿着火箭炮，你可能很难对抗。

我为什么讲微生物是地球之王？它已经活在地球上三十几亿年了，你干不掉它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我们的基因组中，大约10%是逆病毒插入的基因留痕。人类的肠道内仅噬菌体病毒就至少携带11万种。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病毒库、细菌库，这就是人类的真相。今天你觉得咱俩是一对一聊天？不是的，我们是一个生态与另一个生态的聊天。你带着你的各种微生物，我带着我的各种微生物，只是它没有机会直接发言。人体生态是个代表团，我们俩是发言人，大概这么去理解。

所以归根结底，地球是可以没有人类的，但人类今天肯定还不能没有地球。而且地球不管发生多大程度的大灭绝，微生物一直都在，这就是为什么微生物是地球之王。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刚刚提到了这一轮的呼吸道感染。您认为新冠对人类究竟还会造成多久的影响？

尹烨：它可能一直都会在。目前已知的能够感染人类的冠状病毒有8种，其中4种就能引起大概10%～30%的感冒。另外就是2003年的SARS，2012年的MERS，2019年的新冠。

新冠病毒变化莫测、诡计多端。不是说以前的冠状病毒没这么变化，而是以前我们没有测序仪等工具，无法认知它的变化。今天通过对变异毒株进行测序，我们才知道这个病毒还挺聪明，它是RNA病毒之王，已知的有3万个碱基，流感只有1万多，DNA病毒乙肝只有3200。作为一个病毒，3万个碱基从排列组合上，就有更多的可能性，能变成更多的东西。所以它会长期给我们人类带来影响。

但大流行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毕竟在这次新冠疫情之后，我们的核酸检测能力、测序能力以及mRNA疫苗、药物研发都跟上了。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那这一轮三阳大家病理的表现上，好像症状不太一样，有的人特别轻，但有的人特别重。

尹烨：这是由个体的免疫差异导致的。整体的大趋势是变轻、变柔和。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那您对于未来的新型瘟疫有什么预测或者建议？

尹烨：盖茨写了一本书叫《如何预防下次大流行》。预防大流行非常非常关键。我认为有三件事情很重要，第一是大家不要过分地去打扰自然，要对它保持敬畏，否则可能会释放出很多远古的病毒。

第二，科技一定要跟上。对各种环境的监测，以及药物研制技术、预防医学相关的技术、疫苗、对应的检测技术都应该做得更快，且可及性更高。

还有最后一个，诚实。在疫情面前，必须跟它说实话。不管地球怎么发展，人类怎么发展，对自然的敬畏，人类社会必须保持一种诚信，这是最应该做到的。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之前在《生命密码3：瘟疫传》中介绍了12种从古至今给人类造成巨大危害的微生物。您是怎么选择这些微生物的？您认为它们中哪些仍然会对人类构成威胁？

尹烨：主要是从历史上的大瘟疫中选择大家关注度比较高的，比如黑死病、天花、新冠、SARS、疯牛病等。除了鼠疫、结核是细菌以外，其他的基本都是病毒，还有朊病毒、疯牛病病毒也是这类的，它们在今天对人类来说都还是巨大的威胁。

鼠疫慢慢远离了，但我觉得大家一定要密切关注的就是结核杆菌。现在结核的隐秘感染，以及多重耐药结核的普遍性非常高。结核是通过呼吸道传染。结核杆菌非常厉害，叫结核分枝杆菌，这个基因组极其稳定，生存能力极强，很容易在密闭空间内扩展。它是能治的，但治得很慢，哪怕是规范的治疗，也要几个月，甚至长达一年的时间，所以很多人没有坚持下来，那就相当于某种抗生素吃了一半但放弃，从而导致耐药了。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谢谢您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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