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政府补助1.1万元，封城可以外出，确诊过的我现在觉得能活着就好

张杰是一位常年生活在法国巴黎的摄影师。从2020年开始，他见证了法国大规模的疫情暴发，也体验了法国的封城和辗转回国的经历，甚至他自己也感染了新冠。去年2月他回到了上海，又有一番新的经历。目前正处于隔离状态的张杰与我们分享了他在法国经历过的新冠疫情以及他的感受。以下是张杰的自述：

我在法国生活了15年。我是06年来到巴黎，去年2月份才回国。

2020年1月18号那天我和朋友正在吃饭，看到新闻在播武汉出现新型肺炎。我们当时并没当回事。那是我们第一次听说有新型肺炎。没想到后来几天时间内，国内的情况就急转直下。除夕之前，武汉突然就封城了。那个时候我身边的朋友一直在疯狂地买口罩往国内寄，我记得我当时就买了两百多盒口罩。最开始法国的口罩都很便宜，大概6-7欧一盒吧，后来被中国人买到了40欧一盒。

疫情刚开始时，张杰自购寄往国内的口罩

法国人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看到抢购口罩的中国人，他们也有点害怕。但是政府就表态，让大家不用恐慌，说国家有1700万只口罩的库存，肯定是够的，仅仅是让大家勤洗手，说如果你生病了才需要戴口罩。这也跟他们的习惯有关系，就是不生病不戴口罩。但事实上，1700万只口罩两三天就卖完了。这就造成后来法国疫情真正暴发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库存，医护人员的防护物品也很紧缺，很多人去媒体上哭诉。当时法国的卫生部长还有总理都有被调查。

情况变化得很快，2月下旬的时候，欧洲没有出现真正的大暴发。还有人在抛售口罩。到3月份就完全不一样了。每个人都知道要戴口罩了。3月17号的时候，法国就宣布全国封锁了。那个时候每天的确诊数量能达到几千例，政策每隔两三天就会收紧一些。感受上，当时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因为民众没有经历过封锁，所以3月份的时候人们普遍比较焦虑。但是两年后再来看，我觉得法国政府做的还蛮不错的，因为第一次封城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经验可以参考。

我记得封城的前一天法国总统马克龙还发表了全国讲话，鼓励民众要勇敢。他的讲话挺鼓舞人的，让你看完之后对政府非常有信心，他在封城期间还发表了好几次类似电视讲话。然后就是封城期间所有人都要居家。但有一些情况是可以出门的。比如说特定的工作、就医、购物等等。出门之前需要自己填写一个说明，自己打印或者抄写都可以，街上会有宪兵和警察抽查。比如，你要是没有办法远程工作，就需要打印这个说明，然后雇主再给你出一个证明，盖上公司的公章，就可以出门了。

封城期间的出行证书（翻译：受访者）

购物也是可以的，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购物时间，需要在这张说明上写清楚购物时间是几点到几点。比如说现在是8：40，我9：00想要出门，那我现在就打印或手写一张，然后写9：00到10：00需要出门就可以了，但宵禁时间是不能出门的，就是晚上八点到早上六点这段时间。所有涉及民生保障的机构、商铺，比如药店、食品店、加油站、邮局、银行、报刊亭等等都是开门的。餐厅是不能堂食的，可以点外卖。咖啡馆，酒吧什么的都关门了，但是快递是不停的，我当时也囤了非常多的东西。物价在我印象里是没有上涨的。

2020年封城期间，市民在超市门口排起了长队

2020年3月14号学校就停课了，之前大学已经停课了，从幼儿园到高中反而一直坚持到3月14号。政府给出的理由是医护人员有小孩要照顾，如果把小孩放在家里，他们就没有办法全力以赴地救治病人。因为在那边也没有让老人们照顾孙子的习惯。

封城期间所有的地铁、公交都是有运营的，只是班次比较少，而且他们会增派从交通枢纽到医院的车辆数量。因为像这些医护人员、警察也是要上下班的。还有一点我觉得蛮好的，就是65岁以上的老人，不管是在家还是住在养老院的老人都是不允许出门的，要由志愿者或者是帮扶机构去帮助他们买菜等等。当时我家对面住了一对爷爷奶奶就是这样的。他们其实是最脆弱的人群。 

我因为过敏，在封城期间去了两次医院，其实也不是医院，就是很小的、配备全科医生的诊所。那段时间医院的压力很大，因为最开始确诊的患者会被单独隔离在病房里。到后来感染的人很多，经常有人打电话去医院。医院就说，如果你是轻症，你只需要去买个药，或者去看你熟悉的全科医生就可以了。全科医生就说，你发热就吃点儿退烧药，然后自己回家休息。那时候还没有做核酸的概念。

封城的政策是演变的，一共封了五次，但是后面的我不太清楚了，因为我只经历了第一次。2020年8月份的时候我爸爸身体特别不好，我就回国待了一段时间。我爸爸5月份做手术，我在5月份的时候就开始抢机票，抢到8月份才回来，我在国内待到了12月1号，然后又回法国，因为我的猫还在法国，我要回去接它。

第一次我记得封了两个月，第二次封了一个多月吧，往后就慢慢地变短。第一次封城相比较而言是最严的，不能跨区域旅行，虽然可以出门，但是自由活动的距离只能是你家附近一公里范围以内。后面慢慢就变成了十公里。第一次封了两个月的时候，感染的病例已经下降了很多，大概全国每日新增只有几个到几十个人。但解封之后就反弹了，重症监护室又承受很大压力。

2020年5月解封的第一天，地铁工作人员在站内控制人流

其实他们的目的是让暴发不会对医疗系统造成冲击，所以一直在监测ICU的床位数量，如果说ICU爆满，其他的病患是没有办法看病的。如果说到了一个警戒值，或者是一个区域里每一万人达到了多少确诊、多少重症，这个区域就会开始管控。如果疫情在这个医疗系统可以承担的压力之内，就会适当的放开。像现在法国一天还确诊几万例，但是它的重症患者数量一直在下降，所以它就放开了。

法国不像中国这样体量很大，产业链非常完备。像欧洲国家它们的边境都没有检查站的，你可以自由出入，从法国到德国、比利时、意大利，每天都有非常多的货物通关需求，是不可能与世隔绝的。其实法国国内也有过很多公开的讨论，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包括反对放松限制的声音。但是还是要顾及到一个集体利益的，比如会通过做民调来看有多少人支持封城，多少人反对。最开始宣布要封城的时候，法国还搞过全国大辩论，就是说如果你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去你所在市的市政府跟政府辩论。

我的职业是摄影师，封城的时候我们这种服务行业从业者是没办法工作的，只能在家待着。但是政策也有考虑到对我们的影响。所有行业的人都能领到补贴，从2020年3月份一直补贴到今年的2月底。只要2019年你有纳税，就可以申请政府补贴。比如公司员工最高是可以拿到最低收入的四倍。自由职业者是1500欧一个月，每个月差不多一万多块钱人民币吧，这个补贴不会让你很宽裕，但是生活肯定是够了。我自己每个月大概能领到11000多元人民币的补贴。

中小企业也有补贴。我自己有开公司，我当时看了一下我们公司是可以申请最高30万欧的免息贷款。还有各种各样的补贴，例如餐馆营业受影响。餐馆员工也能领补贴，可以拿到税后工资的84%，就是税前的70%。所以我觉得法国也不是一个躺平的国家，而是说有政府在兜底，保护中小企业免于破产。而且在法国很多人都很乐意封在家里，比如餐馆员工拿的84%的补贴，这个可能都超过你在疫情期间的正常收入了。所以民众也没有特别大的压力。

虽然这两年法国的经济没有以前那么好，但是我觉得马克龙主政的话，还是让人挺有安全感的，比之前奥朗德时代好很多。据说现在也是法国近十几年以来失业率最低的几年。而且也有很多减税的措施，像电视税都减免了，住房税也要减免。前段时间因为通胀，政府直接给每个人发了100欧。当然这个也造成了很高的赤字，但是我觉得政府愿意去帮人民兜底，这个还是很好的。

法国是不做全民核酸的，但在今年3月14日之前，如果你没有打疫苗，你进出所有的大的商场，或是坐飞机的话是需要48小时核酸的。我在2020年8月份做过一次抗原检测，说我已经感染过，但是我没有感觉。我猜可能是2020年3月份感染的，我记得就是封城那天，我买了很多凉皮儿，然后就在邻居群里问有没有人要吃凉皮儿。有人说要，然后就来我家，我们聊了十来分钟吧，后来我听说他确诊了。

在法国如果检测阳性，但是你症状不明显或者无症状的话，其实连医院都不用去，你就在家自己待着就行。除非你是很严重，比如说呼吸困难，需要急救，那就打急救电话，可能传染我的那个朋友，他发烧到38、39度，也是打急救电话，但是医院都没有收治他，只是让他去找全科医生开药。我还有朋友为了去医院把自己的症状描述得很严重，但是医生检查后还是说他不够进医院的标准，给他开了药以后就把他送回来了。

后遗症这方面我感受不是很明显，因为我得的时候就没有感觉，我知道有人是失去味觉，但是一周多以后也恢复了。其实就是未知让人恐惧。你对一件事情越不知情，你越害怕，当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得了新冠，也就不害怕了。我当时跟我在法国的邻居说我得了新冠，他们也都是当一个传奇的经历来听的。我也希望我能描述下我是如何大战病魔，但是就是没有。

之前我的一个朋友，他们一家三口从国内去法国，特别紧张，都穿着防护服，戴着N95口罩和防护面罩，因为法国当时是每日一两万的新增。我记得当时已经是12月了，他们要求全程，包括在高速路上，把所有车窗打开通风。但是前两天我们聊天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已经得过一遍了，聊起这个来也就放松了。

当时在法国有发起一个运动，就是2020年4月份还在封城的时候，晚上七点钟，人们会集体鼓掌，我住的地方看不到别人家的阳台，但是也能听到远方的掌声，我也会和大家一起鼓掌，就是一起感谢医护人员的付出，这让我挺感动的。就是这些小事让我心理上觉得很难的时候撑过来了。

到今年3月14号，法国就取消了全部的防疫措施，除了去医院、坐公共交通还需要戴口罩。之前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进出所有公共场所，比如超市，大的商店、卖场，都需要出示接打过疫苗的证明。这些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去打疫苗。马克龙还会讽刺那些不打疫苗者是不负责任的人。等到疫苗接种率上去了之后，大概今年3月份的时候，这个规定就取消了。打疫苗是免费的，城区里设置了很多接种点，你想去打预约就行。普通人是鼓励接种，医护人员是强制接种。其实就是一场全国性的疫苗接种运动，跟在国内的感受是差不多的。

去年2月我就回国了，之后我就常驻上海了。疫情之前，正常的中法往返机票也就3000-4000块钱，最高5000块钱吧。但后来便宜的单程票就要一万多元吧，贵的要七八万。去年2月我买的是东航18000多元的全价经济舱。说实话，回国的过程本来就很难了，那个时候我们这样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审视”，有的就直接骂人，骂得非常难听。

焦虑肯定是有的，我之前都不抽烟的，2020年我开始抽烟，而且抽得比较厉害，反正我觉得疫情对每个人的改变都挺大的。我现在就觉得能活着就好，没有别的什么了。其实我刚刚离开上海，我能离开是因为我们楼现在是26天连阴，而且我还做了48小时核酸、24小时抗原上报居委会，居委会也批准了。我每个月也要还房贷、给员工付薪水，但是我人在上海就没有收入，所以我一定要出来。我现在在长沙，要隔离14天。初步的打算就是在长沙先租个房子吧，这边租房也相对便宜，物价也不算高，所以就还好。长沙还是有工作机会的，就算没有工作那就找工作吧。

撰文：赵昕萌 编辑：范荣靖 供图：张杰

可点击下方图片订阅最新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