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鸡娃」20年后，我不想要小孩了
一场错位的“母子战争”。
文｜许嘉婧
编辑｜巴芮
来源｜后浪研究所（ID：youth36kr）
封面来源｜视觉中国
在长达18年的鸡娃历程告一段落后，唐婉不得以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彻彻底底失败了。
没上大学是唐婉一直以来的遗憾，她不希望这种遗憾在自己的下一代身上复现，于是，从儿子鹏赫出生起，她就用尽全力去培养他。她把人生的一切押注在儿子身上，并反复告诉鹏赫：“从你出生开始，妈妈生活里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永远你排第一，工作都是其次。”
儿子小学时，工作日的每天中午一下班她就冲回家做饭，要让儿子进家门就吃上饭，然后抓紧时间睡40分钟，再在上课前10分钟将儿子送回教室；她带着儿子到处上培训班，“他就没10点前睡过觉”，儿子不睡她也不睡。
无可否认，那段童年在鹏赫目前的28年人生中属于最为辉煌的时刻了。那时他常参加全国主持人大赛，并凭借着自己的语言天赋获得一定荣誉。“他是校内的风云人物，提起高鹏赫的名字没有老师不知道”，唐婉难掩骄傲，“学习上哪门课都没有低于95分，奥赛华赛也获得过奖项。”
但进入市重点初中后，儿子却突然“垮”下去了，成绩一落千丈。“他被几个校霸带坏了，那个班上都是‘烂眼儿’（四川话中不学无术的意思）”，她说，正是因为自己从中学开始无法再事无巨细地监督儿子的成长过程，才导致儿子一蹶不振。她甚至到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每天坐在儿子背后择菜，盯着儿子学习，直到把对方逼到半夜离家出走。
一切都是为了学习。但最终，鹏赫高考失利，比预估的低了30分，成绩勉强能上二本。2014年夏天成为了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第二天，她都不敢去单位，不敢面对周围同事的眼光，有人曾当着她的面说：“你这孩子培养废了，从小就是你给他逼得太紧了，整那么优秀，现在不行了，江郎才尽了。”
在唐婉口中这是一个“伤仲永”的故事，但鹏赫很清楚，他的“堕落”是出于对母亲控制欲和权威的挑战，是夺回人生选择权的一种示威。
从很早开始，鹏赫就意识到唐婉的这种培养是对他人生的一种强力掌控。她替他选择兴趣班、替他报志愿、替他规划前程甚至结婚生子的时间……
跟随身体一起成长起来且愈发强烈的自我意识，使鹏赫开始同母亲争抢对于自我的掌控权。于是，矛盾爆发，且随着人生阶段层层升级。
唐婉的煞费苦心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报，也搞砸了双方的亲子关系——鹏赫在被逼考研失利后愤然出走，飞往北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双方都很少联系，唐婉删掉了鹏赫的微信甚至退出了家族群。
但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是不愿否定自己的过往，直到现在，唐婉仍然坚持自己的方式，“妈妈没有办法，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9月初，鹏赫将母亲约到了北京，“我们母子的矛盾这么多年没有解决，也该让第三方听听各自的想法。”唐婉没有拒绝，这位55岁的母亲赶了10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儿子工作生活的城市，也是专程来监督儿子马上结婚的。
“后浪研究所”在鹏赫公司见到了唐婉，长发被她高高的盘在脑后，身上的旗袍一看就是有意置办的。在长达4个小时的交流中，她极为高频地输出观点，那些如今在鹏赫看来属于“PUA”的教育手段都有其用意。
事后，唐婉礼貌地请求“后浪研究所”为她拍下一张与儿子公司的合影——她选了一处离鹏赫最近的白墙，自己拍了张照，“我不想打扰他的工作。”
儿子也在逐渐理解母亲，但可以预想到，这会是一场延续到生命尽头的战争。只要母亲还想把孩子的人生推向她认为好的那一端，矛盾和斗争就不会结束。
接受儿子离开的事实后，唐婉将自己的新目标转移到催儿子结婚生子上，最近她刚完成了一轮催婚。她言之凿凿：“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希望，有孩子生活才有盼头，他现在也该马上步入人生下一个阶段了。”
母子的聊天记录
｜唐婉：“他的成长过程我从没有缺席”
我爸爸是第一代大学生，从小我是在一种知识分子扎堆的气氛中成长起来的，后来我和他爹都在核工程研究所工作，单位大院里都很看重学习科研，这种文化传承下来，我就会特别重视孩子的教育。
从小我就跟鹏赫讲，妈妈不是像别人那样不负责任什么的，我是做好了准备才要你的。从你出生的每一刻，包括到现在，你永远排在咱们家第一位，然后才是我自己的工作。我的宗旨是我尽量给你提供条件，你有什么能力我就去培养它，至少我觉得你以后不要成为对社会没有用的人。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我管得很严。我和他爸是有分工的，他爸忙着出差在外头挣钱，我是搞管理的岗位，不用出差，相对轻松一些，就把整个重心就放在孩子身上。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我都是跟随的，可以说从来没有缺席。
小时候我给他报了不少课外班。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学唱歌，放学回来我说赫赫学了什么歌，给爷爷奶奶表演一下。他就说妈妈我们到屋里去把门关上，我只唱给你听。他不好意思唱。
我就觉得他性格不是很开朗，这就是个问题，男孩子对吧？你都不大方，女孩子还可以理解，男孩子这样不太好。
所以我看到语言表演这门课就觉得很适合他。这个课每班二三十个人，孩子们都要站到台上去表演。我带他去旁听，虽然他跟我说不愿意，不想站到台上去，但他心里也知道我决定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
交了钱就去上课了。那是个大的阶梯教室，每堂课我站在外头看他的学习进度。他学得挺快。一学期结束后，我想直接给他报个高级班，以他的学习能力没有必要再按部就班上初级班了。但是老师觉得孩子还没上小学，看不懂字，不建议跳级。我跟老师打包票我可以来帮我儿子做笔记，他看不懂的地方我回家以后再给他讲一遍。就这样每个周末去上课，也坚持了两三年。
赫赫的语言表演确实学出来了。小学开始他经常要去电视台做节目，加上各种培训什么的，经常要排练到晚上10点以后，学校有很多课他都来不及上。但不管每天什么时候回来，学校今天的作业是必须要完成的，最晚搞到0点以后。他就没10点前睡过觉。
原本我们三个同事的孩子里刚出生时他是最高的，8斤，56公分，但长大以后他是最矮的，可能就是小时候那段时间睡得少。因为这个他也跟我闹过，说个子矮就是因为我那时候逼得他。我就跟他讲，任何东西有付出就有得到，也会有失去。你能得到一些东西，自然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整个小学阶段过得跟打仗一样。我们单位人都知道，午休一打完卡，人家都慢慢往外晃，我第一时间风风火火冲出去。他爸骑个车去接他，我就赶紧奔家里头弄饭。其实早上他起床前我就把中午饭菜准备差不多了，午休回去马上加工，赫赫进门就必须吃上饭，然后抓紧时间休息，能睡个40分钟，把时间弄到最大化。他是下午2点上课，我就在剩10分钟时把他喊醒，再骑车给他送学校去。
听着很累，但我那时候并不觉得，反正有了他以后我就特别充实。我没有任何的社会生活，除了上班下班，基本上就两点一线，单位再跑到学校，再跑到家。赫赫得跑很多地方，很多培训，我就跟着他跑。好多地方我也没去过，跟着他我是第一次去。我们没有任何假期，没有什么出去玩的时间。
在小学阶段我对他的要求是课程分数不能低于95分，因为小学很简单轻松。我没关注过班级平均分，我只是觉得以他的状态，98、99分很正常，从来没有低于95分的。我也不要求他一定要100分，男孩容易粗心。
就这样一路到了小升初，他都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也顺利进了成都市最好的中学。
但初中开始就不一样了，他跟我说，“妈上初中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能管我自己。”初中学校课业忙，我能盯着他的时间不多，也就放松了对他的管控，现在回想起来这就是我最大的失误。
图源视觉中国
｜鹏赫：“所有的家庭不幸，
都归咎到我学习不好”
从小到大，我妈一直会跟我重复表述一件事——她就是为了我活着。
她是一个特别要强的人，尤其对学习有执念。因为我姥爷在学习上没怎么管过我妈，她年轻时候参加过高考前的资格考试，那个考试是通过了的，本来可以去参加高考，但我姥爷觉得她上大学的希望不大，就没让她去，最后只念了个大专。
她觉得我姥爷学习那么好 ，如果给她辅导一下她是完全有希望上大学的，但是没有。所以她后来就会加倍地在我身上找补，陪着我，管控我的学习，弥补她小时候的缺憾。
从幼儿园开始我就上了非常多的兴趣班，绘画、电子琴、街舞……一大堆，没有什么喜不喜欢之说，只是语言表演是我唯一学出点名堂的。她是报着一种试错的心态，一个一个试我在哪上面有天分。没有任何一项兴趣爱好是我主动提出来我喜欢，我想上的，但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会压制我玩的天性，我可能只有周末稍微抽出点时间，玩一两个小时电脑，其他时间都在搞学习。别的小孩买零食吃、放学去玩，我妈就会强制要求我背过身去，不准看。她不想让我受这些外界诱惑的影响。
在她眼里我小学确实挺辉煌的，在我们同届眼中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天天跑电视台，全国各地去比赛，能拿一等奖的就没得过二等奖，还拿过成都市十佳。
但即便我取得多么大的荣誉，我也没有任何成就感。奥赛华赛得奖了，她不让我往外头说，怕我骄傲自满；我天天去电视台做节目，她也不让我在同学面前炫耀，全班同学只知道我经常不在教室，但不知道我是去做什么的。
其实我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我妈的认可，不管是荣誉还是学习成绩，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它们都只是我证明自己的一种手段。但她从没有给过我任何正面评价。
小学成绩是没有排名的，升初中后第一次排名考试，我考了全校200名，我们学校是市里最好的中学，一共900人，这个排名不算低。可我妈列举了她同事的小孩考了班里前10，课外班认识的同学年级前50，并逼我定一个更高的目标，我只能说了个100名。等到下次考试我考了150名，她就说“你承诺了100名，但你没做到，这是你的问题。”
她经常PUA我说是因为我不够努力，“赫赫如果你脑子笨，我也不要求你啥对吧？但你确实有这个能力做到，你为什么就是不努力呢？”
她说我不努力我是不认的，只是她希望我投入120分的精力去学，但我顶多付出了70、80分，我实在是抵挡不住外界的诱惑。
小时候没有那么多心眼，她让我干啥我干啥，也没有任何选择权，我只有被通知的结果。初中彻底自我意识觉醒了。初中在校时间长，我算是第一次挣脱我妈的管控，我算见识花花世界了，小时候没玩到的就偷着玩回来。放学晚自习时间我就和人家打群架去，周末上课外班，抓紧路上的零碎时间偷偷玩游戏，直接导致我成绩下滑。
有一次我考了400名开外，成绩直接发送到她手机上。大晚上她收到短信，就逼着我一路爬到她们办公楼上去，她们办公楼很高，有个二三十层，站到楼顶天台边上她说，“你考成这样活着也没意思，你想清楚了，不学我们就一块从这跳下去。”
她感觉很挫败。初中也没少给我上课外班，光是补课就在我身上花了十几万。
我特别害怕，我感觉她是真的要跳下去，我就哭着抱着她说妈妈你别跳。但这种威胁一般只管一周，一周后我又原形毕露了。
这样的争吵反复发生。基本都是以我认错，她单方面逮着我打骂收场。她会哭着跟我说她有多不容易，我有多不争气。我爹又是一个煽风点火的，虽然他没怎么管过我，但我妈教训我的时候他会蹦出来说一句：“他就是不好好学，之前偷着玩游戏我都没敢告诉你。”
所有的家庭不幸都归咎到我学习不好这件事情上。就算是他们俩因为一个什么事吵架，我爹最后也会指向我，说我不听话惹我妈生气了。
中考我没有考进市重点，进了一所市重点的附属学校，又被她狠狠骂了一通。我妈以为我会心怀愧疚，高一好好学习，所以整个高一的周末她都没给我安排课外班。结果高中成绩一出来，我在班上排倒数——但我一点书都没看，一点也不想学，我想彻底摆烂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再怎么努力，可能都不能获得她的认可了。
｜唐婉：“无意识的恨铁不成钢，
造成了我们之间的误差”
我现在反思是初中时我对他的打压太多了。初中第一次全校排名考试他考了200名，今天再想，那种情况我应该是鼓励他的，他们学校竞争压力很大，不管他考了200名、300名，我都不该去拿他和别人比。
当时我们家长圈子里攀比氛围很重，把分数看得很重要，从小到大几个孩子一直在比较，所以第一次他考得不好，我说话就很难听。我觉得孩子好的地方用不着说啥，不好的我再说，我是希望你提高一点，更完美一些对吧？他就觉得我从没表扬过他，老是在挑他毛病。
这种无意识的恨铁不成钢，造成了我们俩之间的误差。
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试，鹏赫就考了年级倒数。他在学校一直是放纵的状态，小时候他可听话了，别人家都老羡慕了。高中开始完了，失控了。
住校了，这是一切问题的开始。他们寝室6个孩子，都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但我们家不一样，我们就是普通工薪家庭，他却成天跟人家混在一起，那些孩子根本就是来混日子的，不知道为啥他跟他们打得火热，就是被他们带坏了。这孩子彻底不学了，数学、物理、化学，包括生物他都能给你考不及格，他压根没背。
我都恨不得走极端了，一天20小时上学习班，有用吗？你管着他人，管不住他的心，最后钱也花了，时间也耽误了。
高二同学送了他什么课外小说，他一天天闲着没事就看，这部看完了下一部接着看，我说你都什么时候了还看那玩意？你不想好好学就别在我们家待着，我不要你了。他从小就怕我说这个，高中知道顶嘴了：“不学习的孩子怎么了，学习不好的孩子就不是人吗？”
我说“是人，但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咱家跟别人情况不一样，人家爹妈做生意有钱，咱们就是普通工薪阶层，我没有那条件供你，读书就是咱唯一的出路啊”。
当时班主任就和我说他的文化课成绩上二本都费劲，要不要走艺考路线，因为孩子有语言表演功底。但我还是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时候我让你学语言表演只是培养一个爱好，能见见世面就够了，你没必要再学这个东西了。好多人都说可惜了，但我不后悔，我还是希望他读个好大学，将来走科研道路。
高中他有好几次离家出走，因为什么事我现在都记不清了，他一直觉得我在打压他，他老觉得我把他看得很低，所以他老想在我面前找存在感，“你要高度地认同我，你要为我骄傲”。
我为什么要打压他？我是怕他太顺了。我的原则是在他低潮的时候多鼓励他，但你已经走了很远了，我会更担心你太高太飘了，我就要拽一拽他。从小他走得太顺，我就要从母亲这边给他创造一个困难的环境，到时候外边有再大的困难你也能承受是吧？
高考出分后我也认命了，只要他大学能拿到毕业证就行。上大学后孩子有了更广阔的舞台了，之前的事好与不好都是你的人生经验，我也翻篇了，以前的事就算了。
大学以后我也经常劝他出国或者考研，你说你念个破学校未来能混成啥样呢？每次我一说这些事他就哭，我说你都19岁的人了还长不大。他说“我在外头也没那样，人家都说我挺厉害的，你为什么一天到晚夸不了我一句？”我就说你以前答应过考多少分，都没达到，你自己心里是有愧的，你一直不肯面对自己没做好的事实。他还是缺少认可，他老觉得在我这没被认可。
｜鹏赫：“她还是想控制和干涉我的生活”
从高中开始，我用三次离家出走表达对我妈的控诉。
第一次是高二住校期间，成绩倒数了，我妈是真急了。她甚至放弃了单位的晋升机会，只是因为新单位离我们学校远，为了盯着我学习她特地在我们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让我出来住。
那个房子很逼仄，有点像城中村的一室一厅。房东把阳台飘窗改成了一个小卧室，她就睡在飘窗那，让我睡主卧。高二晚上10:30下晚自习，每天放学回来她就搬个小板凳坐我背后择个菜啥的，监督我学习，一直到凌晨1点左右，气氛很让人窒息，跟监狱看犯人一样。
忘记有一天是因为什么事情争吵，我实在受不了了。晚上9、10点钟我冲出门，在外头晃了一夜。因为出门时身上一共就3块钱，手机身份证都没带，最后转回来坐在我们小区花园里，让我爹找着了。这次我妈的态度特别好，真怕我离家出走出事。
第二次离家出走是在高考出分前填志愿时，我估完分她不满意，觉得报不了啥好学校，下午又因为这个事找茬吵架。我妈找茬的时候会把你这辈子干的所有不对的事都翻出来再说一遍，说的话都特别难听。我气得把桌子都砸塌了，跑出家门。这回身上多带了个手机，然后找我高中同学拿了几百块钱在网吧待了两三天。
出分那天我主动回去了，已经处于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成绩不好报不上什么好学校，上什么专业我无所谓，不想抗争了，志愿都是我妈填的。她给我报了土木工程管理，我以前跟她提过我喜欢建筑，想学画图、做设计，可能她是基于这一点，综合考虑觉得最适合我。
第三次离家出走是因为我前女友，在饭桌上我和我妈偶然提到她前阵子压力大吃了点抗抑郁的药。本来我觉得抑郁症不是啥大事，我妈一听直接炸了，放下碗筷说必须马上分手。她说就算你对象缺胳膊少腿都能接受，只有抑郁症不行，精神疾病是会遗传的。
我肯定接受不了。她本质上还是想干涉和控制我的生活，以前上学时控制学习，现在想控制恋爱和婚姻。前20年在她的管控下我没有一个决定是自己做的，往后的人生我想活得自在点。所以那天我就摔门而出，坐大巴去了另一个县待了两三天。
这三次离家出走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最后我都是因为没有钱才回去的。经济不独立，怎么也走不远，最后我还是只能回去乖乖认错。像是大学毕业那年她逼我考研，她很看重文凭，一定让我读个研究生，我后面是坚决不再二战了。如果继续考研，经济不独立还是会受到制胁。
所以还是要真正工作赚钱了，我才有资格跟她平等地抗争一下。这也是我一定要去北漂的原因。
｜唐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锻炼他”
有一天我下班一进门，鹏赫和我说“妈我北京找好工作了，我现在的工作已经辞了，机票也定了，北京住处也找好了”。我本来想再劝他再好好考虑一下，但他做成这样就是很决绝对吧？那就没有退路了，他能做好我就不说他了。
我们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等他飞到北京给我发了条短信，你知道我做得多绝吗？我回了一条：“谢谢你还肯告诉我你到了。”
他刚走时我很难受。4月份他一走，我五一马上出去玩，6月、7月一直在旅游，我跑了好多个地方。这些事我现在都没跟他说，就是因为我难受得待不下去。
有一次电话他跟我吵，说临走前管我借房租我都说没钱，自己还出去玩。这时候我就呛他，“我出去玩咋了？我出去玩花自己挣的钱，你给我出钱了吗？我管你要钱了吗？”给他气的，反正我在气头上我也不让着他，我不能被他压倒。我是为了多刺激刺激他，让他有更多斗志能在北京好好赚钱，安身立命。
本来房租押金我是给他准备了，但我让他舅舅给他这个钱，我在他这要扮演一个反面角色。不为别的，他要一个人去北京闯荡，那就不能回头，我要提前把所有困难都摆在他面前，遇到问题他就只能向前走了。我觉得我就是要承担起这样一个角色——我要给他压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锻炼他。
我知道我们俩的母子关系不是良性的，现在我已经不会因为他逆反什么的心里难受了。只要他能好好工作，我什么都能接受。
现在下一步就是盯着结婚的事，他女朋友也谈了三四年了，一直也没说结婚。从小我就跟他说，什么年龄段就该干什么事，上学好好上学，该读书读书，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顺其自然。你为什么不顺势而为？
今年5月我跟他又提了这事，他跟我来一句结婚可以，但要我保证5年之内不催生。气得我3个月没搭理他，我说你不结婚我就把家里房子都卖了出去旅游，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我再三强调说没有孩子我不能接受。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养孩子也不是指望养老送终，孩子是你这辈子最紧密的联系，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有了孩子，生活就有盼头了，未来才有方向。
｜鹏赫：“离开了父母，
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来北京我妈是绝对不赞成的，她就是想把我拴在身边。临行前她连一句精神上的支持和关心都没有，就说反正我去北京，就相当于跟她断绝母子关系这种话。去北京后冷战了半年，她把我微信删了，家族群退了。半年后因为什么事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关系才稍稍缓和。
奇怪的是我和我爸也没啥矛盾，但他也开始不联系我了，直到我和我妈恢复联系才一切正常。
新的矛盾是她开始催我回成都结婚了。她一直在反复给我灌输这种观念：生娃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年龄就该结婚后平稳生活，也不指望我有什么更大的事业成就了，我下半生的任务就是去培养小孩。
因为她自己也是按这条路径走过来的，她20多岁生我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到这里了，只有你生一个小孩才有更多可能性。她缺失的东西都要从小孩身上去找到填补，而她作为母亲的最后一步任务就是让我也结婚生个小孩，建立自己的家庭，这样她作为母亲的工作才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其实在我们这一代的观念里，离开了父母，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去年回家时我也和她深入聊过，我说我暂时没办法要小孩，因为现在的我没办法对另一个生命负责。我已经被我妈教废了，我要怎样去避免再陷入一段新的循环？
现在有时候我也会发现自己的行事作风有点像我妈，我的控制欲也很强。我家养了两只猫，如果猫不听我的话，比如半夜叫影响我睡觉了，我就会很抓狂。这些时刻会让我有点后怕，我怎么越来越像她？
我很肯定她对我的爱是毫无保留的，但让我特别矛盾的是她的控制欲和PUA，她在这两种状态中很纠结。在我北漂后有了自己的新工作和生活，我也能平静地面对过去的一切，和她交流这些事了。
其实我妈和我道过歉，说之前对我很过分，对不起。那之前我觉得所有和父母关系不好的小孩这辈子都在等待一个道歉，我等到了，可第一次听她道歉我甚至记不得是为什么，心里很麻木。
离开她的这5年里我越来越能理解她了，这件事本身让我觉得很悲哀。我还是能为她找到很多借口，就像她说的，所有伤害和打压的出发点都是为我好，就是手段和方式过于极端，我无法怪她。
可她到底有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我后来多次告诉过她，以往的事都翻篇了，我只是希望她未来能支持我做的选择，而不是把她觉得好的东西强加给我。
每次聊到这里，她后面一定会跟着一句：妈妈没有办法，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图源视觉中国/I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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