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我上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各位好,以郭德纲老爷子的这首定场诗作为开篇,因为我这会儿心情确实很郁闷。
前天刚说了最近写稿会更小心,昨天写戈尔巴乔夫的文章发出去不久就没了,写了一天,然后只在微信上存了四个多小时。好多朋友留言问我:小西,看那篇文章挺中正恳切的啊,甚至“过于正能量”,怎么就给删了呢?这种问题,让我在痛失一篇稿子之余更感郁闷——因为我也是跟您想的一样,觉得那稿子没啥问题,而且昨天全网自媒体都铺天盖地的在写戈尔巴乔夫的事儿,我那篇相比之下写的是很温和的,怎么别人的都在,就我这篇没了呢?难道就因为那篇稿子有点爆,四个小时就十万加了么,可是很多百万粉的巨号也写了这个题目,人家的怎么都还在呢?我的号小,写篇十万加不容易,这样平白无故就把文给我删了,还让我怎么有信心写下去呢?可是这些疑问,我是没有办法去问平台的,平台只会丢给我一份“根据相关法律、法规,该文章已经被删除”的通知,勿犟,再犟你号没了。好吧,既然别人都可以写,唯独我不能写,那也就这样好了。不让写,我就写点别的。有不少朋友说,小西,好久没有看你写纯历史、文学了,那我们今天就来谈谈纯历史和文学。其实按我此时的心绪,写一篇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的解析文,似乎是不错的——面对猝然而至的不公与磨难,面对风暴的来临。而要坚持活下去,你不要问为什么。“站在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人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被毁灭。”可是我又一想,《老人与海》,其实更像一篇英美文学中的《活着》,而类似的思想,我在前天那篇文章当中刚刚写过了,我是一个不愿自我重复的人,所以这样写,我觉得没意思。海明威曾说,他写《老人与海》一文的最初灵感,来自于《圣经·旧约》中的《约伯记》。以世俗的眼光审视,与《新约》是一本教义指向较为明确的宗教书籍不同。《旧约》更像一本古希伯来人的文化思想图书集成,里面夹杂了神话、传说、历史、诗歌等等各门类的题材,而在这其中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一篇,就是这个《约伯记》,它事实上已经是一篇结构非常完整的,现代意义上的小说了。而《约伯记》确实也启发了包括《老人与海》在内的后世很多文学作品,因为它提出了一个一直纠结困扰人类的问题: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哪怕坚守我们认为正确的正义与良善,为什么还是会遭遇苦难和不公?我们又应该怎样面对这些苦难与不公呢?好吧,那就请允许我为您讲述这个故事,并边讲边试着解析一下这个让无数人苦恼不已的问题。说,有那么一天,上帝他老人家召集众天使开会,可能是兴之所至吧,上帝也吹起了牛x:你们看到过见我最忠实的仆人约伯没有?他可是我在地上最满意的人了,行得正,走的直,挑不出半点毛病,那可真是个完人啊!可是圣经里那个天庭,似乎也挺没大没小的,领导刚树立起这么一个道德榜样,马上就有人、啊不对,天使,跳出来抬杠:“您可拉倒吧,约伯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做个好人呢?还不是因为你保护他和他的家,保护他的一切,让他吃香的喝辣的,要是你毁了他的这一切,你试试看,他还会当好人吗?”嗯,这个“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喝水你刹车”的刺头天使,就是撒旦。与后世西方宗教文化中撒旦变成了魔鬼的同义词不同,在古希伯来文化当中,撒旦原本其实是上帝的“下属”之一,大天使中的一员。属于负责给上帝敲边鼓那么一个人。甚至在古希伯来语中,“撒旦”一词的意思就是“检举者”、“控告者”。换而言之,撒旦在天庭里,担当了神界“检察官”或“御史台”那么一个角色,是专门给上帝提意见、拾遗补缺的。而低情商的说,撒旦就是那会儿的“举报党”,专挑上帝看着顺眼的人下手黑人家——难怪后世人们把他编排成那个熊样,“举报党”确实都不该有什么好下场。但甭管撒旦这样说是职责所在,还是纯粹抬杠讨人嫌。他提出的问题是很值得琢磨的:一个人,尊重宗教教义或者世俗法律,积德行善做好事,到底是不是为了图一个好的回报呢?亦或者说,人类的道德律到底是不是带有功利性质的?是不是我们压根就没有康德所说的那种“心中的道德律”?我们遵守法律和道德,仅仅是在像动物一样趋利避害而已?这个问题,从古代中国的孟子“性善论”和荀子“性恶论”的争辩,到古希腊柏拉图的“隐身人之喻”,再到古罗马西塞罗的“自然法”观念,其实都一直在被探讨。因为对该问题的认识,关乎到我们应该怎样构建一个社会。如果我们认同道德虚无,那么法家所鼓吹的那种严刑峻法,似乎就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合理性。而古希伯来文明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把对这个问题思考,用一个故事的方式,借撒旦之口讲出来了。于是让这个问题变得特别敏锐。而撒旦这么一说,上帝觉得——嗯?你这样一说还真有点道理啊。那这样吧,既然你说“咱俩试试?”那咱“试试就试试”——你现在就到人间去,按你说的折腾一下约伯,看看他到底是为了好处才做好人,还是就是个矢志不渝的好人。这里岔开一笔,上帝和撒旦打赌,这个段子你是否在哪里听说过呢?是的,德国大作家歌德,后来写的长篇叙事诗《浮士德》,其实就借鉴了这个故事框架,在那个故事里,上帝还是上帝,撒旦变成了魔鬼梅菲斯特,而约伯则成了浮士德。故事的主题还是上帝和魔鬼穷极无聊打个赌,把倒霉的人类当小白鼠做实验——可见《约伯记》这个经典叙事结构对后世影响有多深了。一个仆人跑来,跟他说:你家那几千头牛羊正在山坡上吃草,突然一个陨石下来,牲畜们全死了。又一个仆人跑过来,又跟他说:你家的儿女正在开宴会吃饭,突然狂风大作,房子挂塌了,孩子全压死了。再一个仆人跑过来,再跟他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帮麻匪,把你家的财产全抢走了。而原本健康的约伯,此时身体也突然遭了殃,腿瘸眼瞎遍身长疮。总之就是怎么惨怎么来。可怜的约伯,本来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没招谁没惹谁,突然就被撒旦给搞了。而更惨的是,昔日的朋友们此时还要找上门来,旁征博引的详细论证:他这是活该。约伯原来是当地十里八乡知名的“大善人”,朋友们都把他的行善积德、好人有好报当做上帝公正的一种证明。所以约伯突然这样“真·遭天谴”,不仅毁掉了他原本的幸福生活,更动摇了朋友们的信仰基础。这些朋友确实像撒旦说的那样,觉得好人就该有好报,好报才能生好人。所以,约伯的倒霉在他们看来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上帝怎么会突然这么惩罚你呢?没有道理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天道么!老约啊,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了?是的,构建因果链,对每一种惩罚都要问一个为什么,这应该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因为我们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是一定要规避某些遭遇的。所以我们会有一种执念,必须要给那些遭遇不幸的他人找一个原因——比如你被删稿炸号了,肯定有人替你总结你到底哪里碰线。你家小区被封,健康码红了,一定也有人会研究一下到底是邻居感染还是你在什么银行存钱了。你上公交车突然被带走,你夜里吃烧烤突然被流氓打了一顿,你卖两斤土豆被罚了30万,还是会有人替你总结经验到底你哪儿做的不对。是你虽然带了口罩,却不是N95款的?还是你不该用啤酒瓶自卫反击?或者你的蔬菜农药残留超标?
总之,很多人心底里是喜欢“受害者有罪论”的。这种倾向其实来源于一种普遍存在的恐惧,既人性是无法接受灾祸降临的随意性的,假如真如《约伯记》所说的,上帝捉弄人的命运就是很随意,就为了和撒旦打个赌,就把好人约伯折腾成这个惨样,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太荒谬、太魔幻了么?那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朋友们必须说服约伯、也说服自己:上帝肯定是公正的,而你倒霉是有原因的,你好好反思反思,你到底哪儿做错了?你说啊,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而面对这种质问,约伯感到很委屈:我真的没有做任何不对的事啊!上帝凭什么要这样惩罚我?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公正可言了?而更有意思的是,在辩论中,约伯还自己完成了一个逻辑推论:已知,我现在受到的这些遭遇是不公正的,又知,掌管我命运的那个神全知全能,并号称自己全善。那么一个全知全能全善的神,为什么要容忍这个世间有冤屈、有罪恶、有不公正存在呢?要么不全善——看到了义人受苦、恶人得势,也有能力拯救、匡正,但他就是不拯救、不匡正,那这不是蔫坏这是什么?是的,约伯在这里,说出了一个之后困扰亚伯拉罕教系所有宗教的根本性难题——神义论。所谓神义论提出的问题,就是如果我们承认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些没有被匡正的不公,那么亚伯拉罕教系(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所认为的那种唯一神的全知全能全善,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三角。两千多年后,日本小说家远藤周作,在他的小说《沉默》中,就深刻的探讨了这个问题,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这本书。在远藤周作的笔下,“神义论”这个问题其实是有哲学上的普适性的——无论你是否信仰宗教,有哪种宗教信仰,都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遭遇这个难题:当你认识到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和残酷的,你是否还愿意不计成败利钝的去做一个义人、善人、好人呢?如果善良与正义仅仅是人类自己虚构出来的一种信仰,不能指导我们趋利避害,那么坚守它还有什么意义?是的,这个问题,从《约伯记》开始,到了两千多年后的远藤周作那里,依然没有被解答。让我们说回《约伯记》,在与朋友的争辩中得出上帝的处置不公,甚至上帝本身可能就不全知全能全善之后。约伯自己都被他的这个推论给吓怕了,他害怕这样口出狂言,会给自己招来亵渎神明的重罪。可是基于现实的推论,又让他实在忍不住去这样想——看来上帝就是不义的。于是在有话难言的自我捂嘴之后,约伯无奈的选择了“躺平”:“我只愿神能满足我的要求,结束我的生命。我从没违背过他的旨意。可我非铜铁浇铸,我无法忍受这不公的折磨,我已无力再等待下去。对一个灰心失望,将要放弃敬神的人,朋友们应关心爱护他,可你们看见我的苦难居然害怕我、弃绝我,难道我向你们索要什么东西了吗?向你们请求救我了吗?”“好吧,你们就继续教训我吧.我不作声就是。可是,冠冕堂皇的话又有什么用呢?请你们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撒谎,为什么你们以为我不辨善恶呢?”“人生在世,就象打仗一样,每天像奴隶一般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神啊,我的生命不过是一口气,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幸福和快乐了,我不会堵住自己的嘴,我要把痛苦全倾诉出来。我不是海洋,不是大鱼,你为什么要对我设防?人算什么,你竟把他放在心上?”遭遇不公,满腔愤懑,又无从诉说,不敢谴责,此时约伯的心态,用一句话总结,大约就是:正当约伯和他的朋友们已经把这个话题聊死了的时候,故事中又出现了第四位朋友,他给约伯带来了一种对其命运的全新解释。这里要说一下,很多研究者认为,约伯记中出现的四位朋友的观点,其实代表了古希伯来人当时所能接触到的其他文化对“神义论”问题的不同观点。且每位朋友都各自有其所代表的文化。而这第四位朋友对该问题的解释与《旧约》体现的古希伯来思路截然不同——这位朋友告诉约伯,你现在遭遇的这些苦难,也许并不是上帝对你已经做下的行为的惩戒,而可能是对你未来将犯错误“预防性”的警告,亦或者,是对你祖先一些罪行的惩罚。另外,苦难的折磨对于你,也未必全是坏事啊?它可能是你人生中遭遇的一种试炼,能将你的品格磨砺的更加完善啊?我不知道,大家听出什么味道来没有?是的,这个第四位朋友,对约伯的劝解,好像带有典型的东方哲学的色彩——将人无端遭受的不公与苦难,放到漫长的时光中进行稀释、消解,这是古印度哲学的智慧,你看佛家讲的就是这些东西,什么因果报应、六道轮回啊,什么前世作孽、今世得报,今世行善、来世享福等等。总之“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要跟命运这么计较,就能想开了。
而把苦难看做一种磨砺、试炼,认为人可以在艰难困苦中玉汝于成。这则是我们中国祖先最经常提的说法。你看《孟子》里就说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总之就是吃亏是福、苦难是梯,“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balabala……东方哲学这种对命运不公的这种解答方式,确实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神义论”难题给人带来的痛苦。但我们必须说,这种缓解更多像是一种“姑息疗法”,它的问题在于,这种解答往往经不起理性逻辑的追问的。比如你若说上帝让你受苦是为了给你打“预防针”,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天下人那么多,为啥这个预防针只给我打?你若说上帝让你受苦,是因为要有重要任务派给你,那可抬杠的地方就更多了:好人吃你家大米了么?凭什么要因为我承担更多地责任,给我更多的苦难?阿汤哥演过一部电影,叫《少数派报告》,该电影改编自一本同名科幻小说,该小说以法律、因果的框架内讨论过这个问题——一件未发生的事情(不管是罪行还是责任),是不能够构成对个体目前惩罚的理由的。所以,与前三位朋友都跟约伯辩论的有来有回不同,对于第四位朋友的解释,约伯甚至没有进行回应——也许,在那个轴心时代,当文明相隔太远,一些基础认知已经无法形成共识时,很多议题虽然不同文明共同思考的,但交流与辩论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意识到人间的所有思想都已经无法缓解他的苦痛之后。约伯没有再与任何人争辩,他绝望并怨愤,他希望上帝能自己站出来,给他一个“官方解释”,告诉他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在风暴当中,上帝耶和华回应了约伯的请求,亲自向他显现。帝哥亲自出场,牌面那就不一样了,耶和华带着约伯神游了整个宇宙,让他看尽了世间的所有造物(这一段也但丁《神曲》神游三界的灵感来源)。然后化身十万个为什么,问了约伯一连串问题:你知道是谁制定大地的长宽?地基打在什么地方?基石由谁安放?在那一天,群星欢唱,众天使欢呼,海水如胎胞一样涌出,是谁把它关闭?是谁以云当衣,以幽暗为布,为海水划定界线,安上门闩?是谁为太阳确定了位置,并让阳光普照大地的四面八方?你到过海的源头吗?你去过深渊的底吗?那死亡的门,可曾向你打开?它的广大,你能明透吗?你知道是谁为雨水分道?谁为雷电开路?谁降雨于旷野,使不毛之地青草绵绵?你知道露水从何而来,冰又出于何胎?你能为峁星系节,为参星解带吗?你能按时领出十二宫,指引北斗和随它的七星吗?这一段以长篇诗歌,特别类似于很可能与《约伯记》同时代的屈原的《天问》。有所不同的是,中国的屈原,是站在人的角度去向天地去发问,而《约伯记》中的上帝却反过来拿这些问题去问约伯这个人。但两种发文想表达的苦恼,其实是一样的——人类作为渺小的个体,对于这个世界的奥秘与规律,终究是无知的。以你自己有限的知识,去的试图理解这个世界,并得出一套你认为正确的“正义”,可能本身就是一种徒劳。于是在后文中,上帝甚至问约伯要不要在他位置上替他管理几天世界的运转——言外之意就是:我有多难,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大棋根本你看不懂。——You know nothing!Job!
上帝都这么亲自发飙了,你想,约伯他能说啥呢——对对对,帝哥,您说的都对。是我错了,我什么都不懂。可是约伯在认怂中还是绵中带刺的顶了上帝一句:“我知道你万事都能做,没有人能违背你的旨意。我所说的,是我不明白的;我祈求你听我的祷告,是因为我有话要说;我问你,是求你指示我。”是的,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啊!我可以全按你的意思办。但你不能我明明都按着规矩来就因为跟撒旦打了个赌,就这么搞我啊。这不是玩人么?其实你回溯这个故事的原初,会觉得上帝的这段辩解有点牵强——他拿了一大堆大道理来教训约伯,但在故事的最初,这些大道理其实是统统没有的。约伯为什么倒霉?难道不是因为上帝跟撒旦打的那个赌么?上帝就是为了赌约逗约伯玩了一把。跟什么宇宙怎么形成啊,上帝很忙、如何如何日理万机这些事儿,其实是无关的。但好在,这个故事中上帝知错能改,约伯这么一回,他马上就醒悟了。转向那些铁口直断约伯有罪的朋友,把他们都训了一顿,然后发还了约伯所拥有的一切,约伯以富家翁的身份又活了140多年,才寿终正寝。其实,与文中那些意蕴深刻的辩论相比,《约伯记》的结尾显得很仓促。很显然,对于命运为什么要惩罚好人这个千古难题,该故事的作者也没有一个完美的解答,只能强行大团圆一下,告诉大家:好人还是有好报的!这等于提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又把这个问题强行自我消解掉了。
但我觉得,约伯在最后对上帝的那个发问,却是最有力,且绵延千古的——没有人想违背你的旨意,但这旨意到底是什么?是的,当我们梳理轴心时代之后的历史,尤其是西方历史时,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反直觉的现象:近代的科学思想和启蒙理性并不产生于宗教的对立面,而是产生于其内部。我想,这种科学和理性诞生的原因,其实就与约伯提出而上帝没回的这个问题——约伯感叹命运的不公,请求上帝与他对话,上帝摆出一堆问题反问约伯,说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敢来评判我的安排?而约伯则回答:我不知道,但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想知道!从轴心时代而至启蒙时代,人类走出蒙昧、任凭命运摆布的黑暗时代、试图拥抱理性的第一次胎动,就是从这句“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开始的。所以从伽利略到拉瓦锡到爱因斯坦,都喜欢《约伯记》。大约就在约伯记被写成时,远在东方的司马迁在写他的《报任安书》,当太史公向好友陈述了自己遭遇的不公与愤懑之后,突然宕开一笔,阐述自己的理想,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司马迁为什么会怀抱这个理想,因为他其实也是个约伯,他遭遇了命运的捉弄与不公,他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可惜的是,在我们的古代史上,司马迁这样的人,究竟还是太少,甚至到最后,连这个问“为什么”的理想,也不被允许了。一个文明,究竟是能从荒蛮黑暗走向科技、理性启蒙,还是会从文化的昌明一次次重归蒙昧,关键就在于,到底是鼓励对真相、对规则的确认与探求,还是要刻意营造一种“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神秘气氛。而一个要求人们不要寻找追率、把自己命运都交给无常去揉搓、安排的文明,注定无法出能仰望星空、并不计成败利钝、试图探寻其中真理的个体。如前所述,《约伯记》能让我们想到很多,它提出的哲学问题也启发后世《浮士德》、《老人与海》、《沉默》、《神曲》等等一系列作品向其致敬……
但我觉得,受《约伯记》启发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一篇,还是罗杰·泽拉兹尼所写的科幻小说《趁生命气息逗留》。我把这篇文章转载在本公号今天的四条上,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本号并看看这篇好作品。你可以看到,这其实就是一个改版的《约伯记》的故事。同样是上界司命(上帝)与下界司命(撒旦)打赌,因而引发对作为赌具的弗罗斯特(约伯)的试炼……
但有趣的是,这个故事中,真理的评判标准,不再是上帝的旨意,而是“如果人类还在,他会怎么决定?”
是的,真理、正义与良善的标准,并不在遥远的天庭或星空中,并不在任何宏大叙事里,而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人才是万物的尺度,能否让人幸福、自由、平和的生存,是评判一切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标准,最终且唯一的标准。
让我用《趁生命气息逗留》中所引的那首同名诗结束本文吧:
来自远方,
来自黄昏和清晨,
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好风轻扬,
飘来生命气息的吹拂,
吹在我身上。
快!
趁生命气息逗留,
盘桓未去,
拉住我的手,
告诉我你的心声。
是的,也许我写作这个公号,也不过就是为了如此罢了。
我们不必思考“好人为何受苦”这样高深的神义论问题。
我只想拉住你的手,
想告诉你更多我的心声,
趁着那生命的气息,尚且停留。
全文完
本文8000字,感谢读完。
最近连着被删稿,挺心累的,有点怀疑世道怀疑人生了。也不知生命的气息能逗留多久,写篇长文缓解一下,愿您看懂并喜欢。
喜欢请三连。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