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问李盆40个问题
“
文|杨 川
文字在中国是重要的。
创意至上的广告业尤其。广告文案,这个以文字为刃行走在残酷商业世界的职业角色身上有着太多闪耀的传说。
无数聪明的年轻人们前赴后继,为自己名字前面的S、A、D熬着最深的夜,换取一间会议室里最毋庸置疑的声音。
但出头之日哪里是title上的几个英文决定的。
中国广告几十年,文案从业者以百万计,拥有姓名者寥寥几人。如果从近几年国内广告文案从业者中提取出几个名字,李盆已是最先几个浮现的人之一。(代表作:钟薛高《今年桂花开的晚》、京东《你不必成功》、美团《真的真的省》)
李盆是谁?
文案,业余写作者,商业视频内容制作人,广告圈最贵Freelancer,以及,上海广告圈全体Copywriter们都不情愿承认的行业偶像。
相较舞台中央风光无限的CEO们,李盆观感朴素,行事低调,即便如此,他依旧是业内为数不多拥有姓名的文案,凭借一次次扎实稳定的输出,进入越来越嘈杂的信息中枢。
这是一个在不断下坠的行业世代里,仍然值得好好记录的特殊样本。我们试图用一次次提问,刻画出这个样本的轮廓。
带着一些新旧疑问,我从杭州前往北京。
这里是广告工业深度观察报道 Vol.04 《李盆 地下横穿》
以下是我们的交谈。
李盆是本名吗?
李盆 不是,本名李建博。
盆这个字,是当时初中语文教材里面有一篇鲁迅的文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提到「覆盆子」,当时觉得这个名字太奇怪了,怎么有植物叫这样的名字?觉得很新鲜。
所以当年注册QQ名字的时候就用的覆盆子,包括那时候还有BBS,注册论坛的ID也是叫这个,那么大家熟了之后在上面回复就直接叫“盆子盆子”,所以我的外号就变成了盆子。再后来就干脆就只用盆这个字,我姓李,就叫了个李盆。
最近在写什么?
李盆 最近什么也没有写。感觉是一场漫长的休息,心理剥离,从我关注的事情上剥离开。
你关注的是什么。
李盆 我自己的写作。
要写什么是我最关注的事情。心里一边遥远的关注着它,成为一个压力和焦虑所在,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干,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始写那个东西。
所以,它大概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李盆 之前有一个想法,是像奈保尔他写的类似非虚构的那些东西一样,他去印度写「印度三部曲」,去加勒比海周边国家写的那种东西。
比如国庆我到山西转了一圈,我从山西就能够看到为什么中国社会制度会演变成这样,山西的官场为什么会塌方式的腐败,地方的文化如何反映更广大的事实,一些事物内在的逻辑,以及我自己的见闻、感受和个人化的东西,大概这个类型。
你一直在谈的是要写什么,那个东西是跟广告文字无关的,但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反而是你主要指向的地方。
李盆 对,要不然我们这一生有什么意思,就是只剩劳动了吗?我也只是一个行业里的一种劳动力而已,只剩下劳动,生存,生活,就这几件事的话,我是不满足的。
劳动或者说工作不构建意义吗?
李盆 当然也有,你看见数字增长,别人点赞什么的也会开心,但在耗费的精力和获得的愉悦上来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广告对我来说是我觉得没有那么难做了,它需要的是有些形而下的辛苦,不是多么难的事。
广告现在等于是我占据了90%的精力的一个副业,它占的带宽很大,但它不是我的主业。
嗯,那聊聊这个副业吧,作为一个文案,你怎么理解广告文案这个工种。
李盆 这个工种没有那么多神秘的,它不就是一个功能性文字么?要准确地表达一个产品需要表达的东西,然后让大家知道,就完成这个过程。
之所以现在广告圈比较喜欢聊这个事,是因为现在的文案跟以前不太一样,已经不是单纯的功能性了,更多的是偏社交媒体语境下的有煽动性的或者曲线的一个表达方式,很多时候它跟产品没什么关系,要去讲别的,讲人什么的,绕得越来越大。所以它的形式独立程度也越来越高,媒介形态变化直接导致了广告形态的变化。
但我理解的广告文案始终是一个基本的功能性文字。
马晓波说,「文案」是广告工业链条里最重要的环节,你怎么看?
李盆 我倾向于认同吧,但取决于对文案的定义和边界,没有文案,没逻辑没中心的广告也是可以做得很好的,它会制造一种类似催眠或者某种情境的体验,你看巴黎世家的他们的媒体内容就是,已经是不借助文字手段实现广告目的了,他们的受众也很喜欢。
在你看来,写好文案具体考验的是什么能力。
李盆 精准理解他人。
因为这个行业完全是替别人写的,我替你写,传达给那些人,这两拨人都是别人,我只是一个中间加工的角色,所以你要精准地理解想表达的人和想听的人才行,谁揣摩得准确,谁就会写得好。
你觉得你身上最适合做文案的特质,是什么在起作用。
李盆 一个是我能理解到别人的关切, 能从自己身上能看到多数人,另一个是我能准确地调度词汇来表达。
这种能力的源头是什么?和你更小的时候经受的环境有什么联系吗?
李盆 可能有点,小时候我妈是不给我买电视的,不许看电视。我猜那时候她也许是觉得电视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抖音、游戏这样的东西,一定程度上隔离了大众传媒对我的影响,封闭的情况下,感官会更敏锐一点,就像人在监狱里面想法,脑子绝对会更茂盛一些。
我记得小时候放暑假,老师会发一个写作文的小本本,要求在假期里写上几篇,开学回来之后我会写好多,把本都用完,经常超额完成任务,完全不构成压力。
好像也能解释你为什么如此看重个人写作,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能体会到文字带来的快感了。
李盆 嗯,如果你对事物有感受,有溢出来的感受,你就必须要倾诉说出来,你又没什么人可说的时候,你就得把它写出来。
在创作层面,有什么是你花费了大量的练习才艰难获取到的观点或者认识。
李盆 我觉得不论是广告文案还是我的个人写作,最难的一点是调整身心。
能准确的控制自己的身体跟心理进入专注状态这个是最难的,我觉得我现在年龄大一点能做到了,年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哪天能赶上这样的窗口。
除此之外,真诚和准确是最重要的。
在你看来,copywriter这个角色的人最有意思的品质是什么?
李盆 吃苦耐劳。
这个行业必须吃苦耐劳,耐力过人。当然,好的文案一定是有个人特质的,是敏感脆弱的,但这种文案如果扔到中国的市场里面,扔到互联网大厂里边,你可想而知,你是非常无助的。以程序员思维为主的大厂是不会认你这些东西的,他们是完全严格的逻辑思维和数字导向,但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顶住压力,给出东西来,需要脸皮特别厚,这样才能保护你内心的敏感跟跟敏锐度。
被否定之后,得再鼓起勇气,把热情再拿出来再给一次别的方案,水平不能掉,再否定之后,再给。有得时候我甚至会一下子给四五个完全是一流的方案,全包围式的提案。
这种情况下要求的其实是心理要强大,吃苦耐劳,你不就得长时间的坐在这里,非常使劲地在想不同的方向应该怎么弄吗,这是一个特质,这个特质其实跟种地没什么区别。
我从你的文字里常常会感受到一种「朴素」的质地,你没有在使用一些花哨,机灵的方法,而是动用一些更基本的手段去完成信息传递,这是不是你有意在追求的一种状态、方法?想听你说说。
李盆 嗯,这一代文案是从移动互联网崛起的背景下成长起来的,网感是种在基因里的东西,但我自己还是喜欢更稀疏,透气的东西,我也能更自信地知道什么地方该用什么词,或者这个地方就不要有词了,用副词转折就可以了,这样你就不会着急地把所有的心里边那个“点”都一股脑拿出来。
在技术层面更加懂得摆放。
李盆 对,更加懂得摆放就更松一点,不用把毕生所学都灌在了一个碗里。用不着,知道什么地方需要出一个结论,什么地方用一个词就带过。
还有就是,我生活的环境它就不是一个洋气的环境,生活压力也比较大,你会直接面临最赤裸的生存问题,这段生活经验也是非常有影响的,我本能不喜欢一些特别华丽的,构造某种氛围或者审美范式的文字。
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在给中国城市里的楼盘写文案,也就是「地产文案」,这个职业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这段经历带给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盆 应该就是负面教材,总想转行也转不了,备受折磨。
但也有两个帮助,一个是基本功锻炼得很好,那时候我写特别差的东西,销售的单子、软文这种东西,特别恶劣,那种文字我都能写得很好,每天极端痛苦,到后来把这些东西消化完之后,基本功得到极大的提升,在最差的工作上提升下来的能力才是真正过硬的能力。
包括作业速度也是。最快那时候,一个晚上写完5000字的整版的文案。我当时对自己要求是我一定要把它弄成一个我想象中的一个优质的北京报纸文化编辑的样子(笑),然后一个错别字都不能有,这是一个。
第二个帮助就是对广告行业的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不要写点什么就洋洋得意了,或者像个什么资深人士似的出去讲课什么,千万不要那样,因为这个行业始终有那么辛苦跟卑琐的一面,到现在也还有,那个状态,我是忘不了的。
后来离开的契机是什么?
李盆 我记得大概2012年前后,我去石家庄出差,回北京的路上,路边有一片麦田,我远远看见麦田里面起了一个小区——在麦田里面,孤零零的一栋楼。
当时觉得这是,这是什么东西?它的水电怎么安排,暖气管在哪,然后下水道往哪弄,垃圾往哪埋,你在麦田里边,那么这土地是怎么批出来的?
看着那片楼就很愁得慌,这些楼到现在也都消化不了,根本卖不出去,那时起我就觉得房地产必然要完蛋,一定会完蛋,这件事在十年后已经应验了,从那时候就开始决定,必须要改行。
后面就进入环时了。
李盆 对,赶上了微博刚刚兴起的那几年,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顺着潮流往前走了一步。
《今年桂花开得晚》是让你规模进入主流视野的一次作业,我想知道你自己怎么评价它,它给你带来了什么?
李盆 我当时有点出乎意料,没有预期它会被这么多人喜欢,我以为就是一个还不错的,还行的东西,客户老提,我每次去客户那人家都看过,都挺喜欢。
所以你是很意外的?
李盆 对,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后来想可能是因为当时疫情大家都比较压抑,广告发的频次和量也比较少,大家看到一个在城市之外的东西,能带来一些空气感,旅游的感觉,或者走出去的感觉。
它带来了些什么变化?
李盆 有些客户会因为这个来合作。就能拉业务,这个是最重要的。
你觉得中国广告文字的审美、质地、风格发生过怎样的变化吗?
李盆 确实发生过,在我的这些年的经历中,我觉得是以社交平台、短视频内容兴起之后有一个大的分野,在这之前广告文字的知识分子意味更浓,字字珠玑地推敲一些俏皮话或者一些有深度的文字。
移动互联网起来之后就开始刻意地年轻化,你看这些年新华社的标题演变就知道了,它们之前写标题之后写标题画风完全不一样,行业里面也有这样的趋势,大家没有那么在推敲文字修辞了,开始转向策划议题,制造一些煽动性的东西,到2018年以抖音兴起又迎来一次转折,从那之后有很多传播性很强的东西跟文字无关了。
目前中国广告业有欣赏的行业偶像吗?
李盆 出名的一些人,我们关系都还不错。
马晓波当时我见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比较打动我,他说我们这个行业,我们自己的权益,自己的待遇和自己的规则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没有别人会给你的。这是特别打动我的,我会因为这个话而尊重他。
他们定义了整个行业在中国的规模和存在状态。
比如说群玉山,我经常听到有人吐槽他们报价高,如果他们的定价不高,那么下游的小公司定价会更低,一定得有一些人在上面撑着整个行业的权益和规则,没有人在上面打开这些权益和规则的话,这个圈子会被无限压缩。
再比如像Topic的李雪,赞意的史黛妃。
两位女士,能量超强,感觉是不会累的人,神功元气弹。我也挺欣赏的,她们虽然不是文案,是阿康出身的老板,但你想想她们得扛过多少不能说的苦衷,才能折腾起来这么一家公司,我很羡慕这种能量,也是我特别尊重的。
还有很多,像杨海华这种已经隐退的老的广告人。
虽然可能你单看他的东西,会觉得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如果跟当时的房地产广告的总体水平一对比,你就知道反差有多大,他是如何在那样一块地方搭建出来这么一个文化小气候的,这是非常强的能力。我们现在比如说乘着互联网火起来这些公司,是赶上好时候了,但如果能在恶劣的环境里面能干出来,你才算是真的牛逼,我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你有欣赏的Copywriter吗?
李盆 许舜英的东西我到现在还会时常拿出来看。
因为同属中华文明文化圈子里面,他们是稍微有点意志的文化。我看他们的东西的时候,让我能够找回那种我刚才说的移动互联网年代崛起之前的广告气氛。
近五年国内最喜欢的广告是?
李盆 综合来说感觉最好的是Jack&Jones的那个8000公里T台秀,2019年意类做的,丁雨晨拍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一句话来概括现在国内的广告业,你会说什么?
李盆 疲劳。始终有一种疲劳感。
怎么理解?
李盆 它在于,大家即便是做出不错的东西发出来,你能看到里面有一定有假嗨的成分。那种假嗨像一段折磨结束之后的欢呼,有这个东西在,就会证明内心有深度的疲劳,这个行业的每个人心里都有深度的疲劳,这是我的一种感受,我自己也有。
如果抛掉广告人,文字工作者的身份,你关心时代或身处的这个世界的哪个部分?
李盆 我今天早上在看巴以冲突的新闻。
关心这个世界的部分,一个是宗教的意义,以前我是不信宗教的,但近些年我突然意识到宗教的重要性,就是它能奠定伦理的底层,往上它才是建立法律和政治制度这些东西,他保证了人不至于在沙地上建楼。我们的社会是会在沙地上建楼的,因为我们没有底层伦理也没有宗教,儒家文化也被弄得七零八落。
那么这是宗教好的一面,宗教不好的一面它就会像巴以冲突这样,它会为了一个虚幻的仇恨而产生真实的杀戮。
另外一个是,我们这个社会有没有终极制度?福山不是写过《历史的终结》,他说美国已经到了一个完全态了,这就是最好的人类社会状态了,不需要再有结构性的演进了,只需要修修补补就可以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是假的,因为学术上没有修养,无法作出判断。但我在想中国这条路,他有没有终级制度,就是我们到了制度的某种结构形态之后,我们就高枕无忧了,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了,不用再改朝换代或者打仗或者别的苦难发生,这种终极制度到底有没有?
我一直在想这个东西,我很感兴趣。
你常说你是横穿系05级毕业生,毕业论文是《如何横穿一条马路》,「横穿」是一种修辞吗?
李盆 不是,纯粹胡扯,我经常胡扯,大家会当真。我会觉得很好玩,这就是像玩游戏、恶作剧一样。
但我的确想再弄一个公司叫「横穿」,等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说。
我发现在聊起广告以外的时候,你的笑容会多很多。
李盆 对,广告业的工作太累了,因为得靠这个挣钱,靠写东西挣钱的话,你这每个字压力得有多大,特别是人家又还会有一些认可,整个公司都看着你,然后指望你拿出来的东西有效,一下子能火遍全网,压力太大,实际上做不到呀,肯定做不到。
我有看到你的一些文字被改编成音乐,漫画,怎么看待这种改编?
李盆 看过一些,经常会有朋友发现之后就转发给我,有些人会拿它写论文,有些会拿它拍毕业作业,或者出现在某个小城市咖啡馆,我觉得都挺好的,随便改,不要版权费。
但这里面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我会发现我的文字在大年龄层的人里面不太受待见,吐槽居多,但在年轻人,甚至00后左右的年轻群体里他们会特别有好感,对我来说是最欣慰的一个事情。
我跟那些人一定有某个窗口对上,它是人的某种特质。
嗯,我今天坐在这里,也会很明显地觉察到你身上会有一些很天然的,顽皮的部分。
李盆 可能是,我记得一个武汉的乐队,他们从上大学开始组的乐队,毕业之后大家要各奔东西,乐队解散他还发私信说了一声,有始有终。
我还看到了这个。(举起手机)
李盆 对,这是一个蒙语的文化机构,他们是把《羊呆住了》翻译成了蒙文,然后配了插图,做得还挺好的,给我寄了几本还。(文末福利)
李盆 这是一个作者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在你心目中,好的创作者有什么共同的特质吗?
李盆 我觉得应该是对自己这个小的个体之外的事情有热情,对无关事物的热情,有非常饱满的热情,而且是持续一生的。
类似你在一席YIXI说的「无谓事物爱好者」?
李盆 对。
今天怎么评价你的第一本书《羊呆住了》?
李盆 今天评价肯定是不满意啦。
我再也没有完整地看过,其实我觉得人都是这样,对自己写的第一本书会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吧?有点羞耻感,就觉得,靠,这不行啊,这为什么会放进来。
当时还是有一些很不错的评价的,比如多抓鱼的CEO亲自写了一篇长文去推荐。
李盆 对,当时是有一些好的评价,也有一些不好的评价,两极分化。我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当然对自己要求会更高,会觉得我肯定能写更好。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真实的一路走过来的痕迹,不满意,它也是真的。
如果没算错,今年是你入行第十七年,你觉得最成功和最失败的瞬间分别是。
李盆 最失败的就是在2010年左右,房地产那个阶段,我感觉每一天都很失败。
可不可以说,就是你看你在麦田里突兀看到那栋楼的瞬间。
李盆 嗯,差不多就那个时候,那时候真的是很丧了。
成功的瞬间呢?
李盆 成功的话,我觉得是独立把公司(清晨马路)运营起来没有倒闭,就已经松了一口气。
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心理的限制就放下了,我可以独立的生存,不用再去依附于某个系统或者某个人,这算是我觉得最大的解放。
自己的小公司哪怕比较辛苦一点也没关系,因为是有选择权的。
这种状态的建立,它有一个实体的时刻吗?
李盆 有的,应该是在疫情结束之后,今年上半年的某一天,有那么几个项目签约完之后,我一算账,我觉得今年即便下半年不干活公司也不会倒了,那一刻会有深度的放松。
因为我有慢性湿疹,我如果心理真正的深度放松,皮肤会有非常明确的变化。
什么变化?
李盆 它会干巴,结痂。
?
李盆 对,因为纯属是思虑过重导致的。
这还挺好玩的,就是你内心深处的焦虑解除,他会作用在你的身体表征。
李盆 对,再往上一个这种时刻,是买房。
我买房比较晚,当时错过了第一波买房资质,所以必须要再等5年,那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我还没有房子,非常焦虑。但是房子下来之后确定可以收房的时候,那个早晨起来之后就会有这样的表现。
就觉得对孩子,对家庭的歉意就解除了,至少是得到缓解了,终于你不用再让孩子在租的房子里面长大了。
刚入行时对自己的期待是什么? 目前完成的怎么样?
李盆 这个问题太好玩了,刚入行我就不想干这个,然后目前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一直下去了。其实如果现在有机会不让我干这个行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不干。现在也在孕育,至少在保护这种动机。
什么动机?
李盆 就是我们能不能自己做独立内容机构。
既然聊到这里,你希望「清晨马路」在发展的极限状态下是一家怎样的公司?
李盆 它要生产进的文化。
包括广告在内,广告也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它需要是进步的,必须要领先整个社会的半步左右,往前,不要往后,不要在后边吃社会的流量和红利,稍微往前调一点,然后让它一直先进,如果社会进步我们也在进步,这样是一个好的方向。
形态的话,能不能像皮克斯一样,或者像宫崎骏吉卜力工作室一样,可能一两年做一个大项目,生产真正好的内容,生产完之后再交给发行公司去采购,一种箭头式的公司,规模不大,但很强。然后经营成本比较低,自由度也比较高,能不能做成这样?有过这样一个梦想,但在中国这个是格外难的。
你们目前应该还没有招过人吧,如果要找人的话,有没有一个标准?
李盆 我想找一个能取代我的人。
对,年轻一点没关系,要负责任,然后有技能,也能干下来,大概找一个5年前的我自己,这样的话我就能脱身,干点别的了。想想公司经营方向上的事情。
公司目前是一个怎样的结构?
李盆 10个人左右。
几个文案?几个美术?
李盆 加上我三个文案,一个大美术。
如果进一个案子以后,内部大概是一个怎样的流程?
李盆 其实我是实际上的客户经理。这个职能甚至要大于文案本身的职能,我会首先判断这个东西我们能不能做得了,包括资源的能力,然后服务能力等等,如果觉得能,然后我们就来判断这个公司在整个行业生态里面是一个什么位置,有什么难题,这个brief背后的真的brief是什么,因为其实甲方给过来很多都是表面的,很多甲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要干嘛。
我会给它还原出来。
还原完之后我们就内部解读一遍,跟客户解读一遍,达成一个共识。然后我们再去判断我们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社会的环境是怎么样,我们应该做什么类型的东西,能高效地杀出重围,确定这么一个大概的思路,然后再去组织生产,进入干活的环节。
这样的话,大家能在一个比较有效的框架下干活,不至于瞎讨论什么策略了,讨论好几天,讨论出来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好像又是一个共识,也不得不做,我最怕产生这样的东西。
公司第一批业务怎么建立?
李盆 一开始我们会做一些BD的工作,现在运转起来了确实还是各种渠道主动找过来的更多,用作品去循环生意。
我还注意到你们有一些很特殊的内容输出,比如《虎学研究》。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内容出现?这和常规广告公司的内容产出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李盆 之前我们在「清晨马路」之前还有过一个过渡性的小公司,那个时候我们到处拉业务,无差别地发邮件,我同事发邮件发到虎嗅的邮箱里了,虎嗅当时在筹备一个活动,然后想拉一些外部的公司来聊聊,然后看到这个邮件就把我邀约过去,然后聊了一下就认识了,认识以后就开始有一些内容合作。
虎嗅也希望可以跳出只生产文字的商业模式,去进行一些视频化的尝试,正好我们具备这样的能力,就开了这档栏目。
目前运行状态怎么样?其实我是很后期才知道,这是你在负责的项目,我很喜欢。
李盆 10月份虎学研究已经结束了。交由虎嗅同事自己来继续弄。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在进行各种实验,在没有推广的情况下有些分集内容已经是一个常规广告战役的传播规模了,但商业化一直不太成功。
哦对,公司的名字「清晨马路」的由来?
李盆 字面来源于足球黑话,“过你就像过清晨马路”。
但更多是喜欢清晨马路的意境,有一种退休老大爷早起吃早餐的感觉。因为我早起的时候比较少,偶尔早起像过节一样,会非常贪心的干好多事,所以可能是内心对这种退休生活和早起这种正常的生活规律有点向往。
过去几年在自我体系里,哪部分是变动最大的,或者你觉得对什么事物的理解有了很大的变化?
李盆 我分成两个来说。
一个是对外的,我到了中年之后才会发现整个世界是关了灯的。年轻的时候,我们靠着激素看待这个世界,感觉世界是一个远远的五彩斑斓的地方,彩灯在闪,像游乐园一样,我就赶紧要过去玩,里面一定有很大的一个世界。可当你到那之后已经中年了,你会发现它把灯一关,其实什么都没有。
包括对理想或者对事业的追求也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我脑子里面时常有一个工作的画面,在北京,某一个夜晚的窗口,我在里边干活忙忙碌碌,一种很令人向往的工作状态,那个就是牵着我往前走的一个小彩灯。但是你真正来到北京之后,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样子,是一种非常辛苦的,嘈杂的,充满了灰尘的状态,那个窗口突然就熄灭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你会突然发现它真实的意义在哪,我可以按照我真实拥有的东西和我真实要解决的问题来生活,我不会按照我想象的东西来生活了。
非常喜欢这个答案。
好像是说,一个人找到了他的依据。
李盆 对,依据我自己有什么资质,我有什么,我能做到什么,全力以赴地以最真实的面目去面对生活里面的事情。
还有一个是对内部,对自己的认识。
就是,不成立家庭或者没有孩子之前,无法意识到自己真正是什么样的人。意识不到的。以前会有意无意的往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上面去理解,可能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就会误以我是那样的人。
就像,很多人误以为自己喜欢音乐一样,或者误以为自己热爱广告,很多人在这种误解中会活一辈子,但是我在中年能醒过来,我觉得我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的人。我能开始真的能接受自己很难直面的那一面,接受这个是非常难的。
感觉我现在也只是一知半解地在理解你说的这些东西。
李盆 对,只有在你面对一个真的很难的选择的时候,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现在脑子里面经常会响起Bob Dylan那句歌词,就是:“一个孩子,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一个man”。就是美国文化里边的那个man,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了,但是他那个过程大概有点像我说的,你必须得经历很难接受的事情才能认识到自己。
有没有你一直很想说,但缺乏语境的话?
李盆 我昨天晚上想这个事来着。
我觉得是关于,要作为一个独立的生产者或者创业者这种事,年轻人越早越好。
我经常会给同事们打比方,你在马路边上支开一个摊子,你随便摆个什么东西都会有人过来问价,哪怕你摆上5个西红柿,人家会过来问这你卖吗?这就是你可以自己挣钱了,所以,只要敢于摆出来。越早越好。
这个事儿确实也没有什么场合去说,说完了之后容易像说教一样,就跟一个中年人对年轻人的职业建议一样,我不太愿意以那样的感受来说。但我确实经常看到年轻人在甲方里边那么熬着,做着一些明显没有价值的工作,一直熬着熬一个比较高的职位,再每天胆战心惊的等一个期权,然后再非常痛苦得等着它兑现,你想想就很难受。
所以我觉得不管是创业还是什么,得趁早。独立的面对综合的难题,那个难题是自己来背的,不会有怨言的,自己打扫卫生,自己做账,自己去跑税务。
就把自己放在一个没有选择的真空状态下,这个时候你自己的能力就会慢慢出来。
平行宇宙中有另一个自己,你期待他和现在的你最大的不同会是什么?
李盆 我希望他性格里面开心的特质更多一些。
古今中外,选一个人互换身份,会选谁?为什么。
李盆 一类是像徐霞客、郑和他们一样,到处溜达的。它特别像假如我是空的,我是一个笼子,让风不断的穿过笼子,让新鲜事物不停地经过自己。
我感觉他们一直在溜达,一直在穿,一直在逛,可能实际上本质上他们是停不下来的人,是喜欢陌生事物穿过自己的人。
第二个是杜尚。
我觉得杜尚是一个绝对开心的人。
是少有的绝对轻盈,绝对开心的人,他这一生没有被什么东西绊过,他自己的传记里面不是说了“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幸福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结论。其实极少有人能这么说,《权游》里面不是有个台词,“凡人皆需侍奉”。意思就是我们人一定会有在意的东西,你会被什么东西拿着,杜尚没有,他是一个没有被任何东西拿住的人。我很想体验一下这种状态。
说一个你最常撒的谎。
朋友圈给别人点赞。
说一件最近让你兴奋的事。
今年冬天小孩圣诞节有个假期,那个时候我想再带着她出去玩。
如果只留下一个被人记住的标签,你希望是哪一个?
一个在写作的人。
说一个你最喜欢的形容人的词。
好人。
最后一个问题,
幻想一下,五年以后,一个理想的夜晚是什么样?
我坐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在写自己当时要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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