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3万,沉迷“薅羊毛”
来源:凤凰网
作者:王之言 编辑:周褶褶
在“薅羊毛”这件事上,宋岳时而像个数学家,时而又像一个流水线上埋头苦干的工人。他精于盘算各大网购平台上的优惠机制,在双11期间,他窝在沙发上,一薅就是十来个小时。
10月29日晚上8点,宋岳掐点打开某东APP,输入“xx薅羊毛”的关键词,进入“小家电免单活动”页面。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漫画男生,一手拿着剃须刀,一手指着镜面氤氲雾气里的四个数字:1512。
这串神秘数字——15:12,正是第二天免单活动的时间。在这场持续9天的活动里,平台方慷慨撒钱,让每天特定时段前1000个下单的用户,有机会抽到免单。
凭借超凡的羊毛嗅觉和手速,在这一个多星期里,宋岳抢到了两次免单机会:499元的和面机和349元的小米加湿器,相当于净挣近1000元。
宋岳是一个有十年经验的资深“羊毛党”。这两年,由于事业遇到颠簸,薅羊毛甚至从他的一门兴趣爱好,发展成了赚钱的副业——今年春节,他和三位“羊毛死党”组团参加某音的“集卡抢红包”活动,最终每人分到了6000块——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工资。
像宋岳这样,笃信薅羊毛能加固生活围墙的人不在少数。
2023年的双11,中国羊毛党正在变得空前壮大,“反向消费”成为时代的崭新命题。越来越多待业的年轻人、被降薪或裁员的中年人,顺流涌入抠门儿大军,那些曾经对“砍一刀”不屑一顾的人也变节了,大把时间花在网购平台上较起真来。
在现有63.6万成员的豆瓣小组“抠门女性联合会”里,资深成员、“抠神”王神爱在一档节目里阐述了她的“抠门哲学”:“我可能达到了最低档次的财富自由。这个不是说我钱挣得多,是我花得少,就算不挣钱我也可以生活。”
除了维持生存底线,抠门经济也在创造更多的可能性:人们不仅靠薅羊毛省钱,还能利用它赚钱,一些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更是转型“薅羊毛博主”,开始招商变现了。
对于宋岳而言,薅羊毛是不分“双11”和“平时”的,什么便宜囤什么。“家里的洗洁精、卫生纸,我就是10年不买,都用不完。”宋岳说。
尽管如此,最近他还是参加了某猫的秒杀活动,0元购入了30包纸巾。
10月23号前后,几大电商平台的双11预售活动相继开始。宋岳的工作也开始了。他孜孜不倦地在每个平台做任务、抢红包、攒优惠券。平台活动像是穿着洛可可洋装的套娃,层层叠叠,一关又一关:
去商品页面浏览无数个15秒,攒到金币,才能换取红包;
耐心蹲守不同时段的直播间,抢限时的优惠券;
研究每日口令红包,运气好的时候能中上千元……
在这场繁复的体力和智力游戏中,宋岳无疑是个佼佼者。零元购,或者以4元钱的价格购入原价899元的天丝床品四件套,都是他常有的战绩。
在外人看来,宋岳的羊毛薅得有点疯魔了。十年间,他每天至少花几十分钟在这事上,到了大促期间,更是日夜蹲守。要不是还有本职工作,他完全可以做到996去薅,毫无怨言。
他的氪金装备包括但不限于:4台手机,4个京东账号,14个淘宝账号,2个小红书账号,各大返利和比价平台的APP,还有“很多”个拼多多账号——“有的都忘了”。
他常用优惠群2个,关注过不计其数的羊毛博主,最信赖的是一位拥有数万粉丝的“丐帮羊毛**”——这位“帮主”总是手把手向粉丝们奉上优惠券,传授独家“薅羊毛攻略”。
而在2014年就混迹百度贴吧图拉丁吧(那里汇集了一群喜欢低价采购的技术宅男)的宋岳眼里,薅羊毛是一种“天经地义”,和打工赚钱没什么差别。和王神爱一样,宋岳也有一套自洽的逻辑:“巴菲特抄底和薅羊毛是一个道理。”
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即:花最小的成本,博最大的收益。
或许正出于这种“以小博大”的理念,羊毛圈一直流传着一句豪言壮语——“薅出两室一厅”。如今,31岁的小希也成了践行者。
买房像一张宏大的蓝图,严丝合缝地扣在小希的生活上,这促使过去花钱大手大脚的她逐渐演变成一名“羊毛党”。“人家说钱不是省出来,是赚出来的。要我说既要赚又要省,两全其美。”
小希不像宋岳那样勤勤恳恳地参与电商平台活动,而是将薅羊毛的行动融入在朴素的日常中:
当听说银行APP隐藏着大量优惠券,她一口气把各行APP下了个遍:APP的积分能兑换优惠券,在她眼里,就是一种“变现”。
农业银行APP有时做秒杀活动,她认真蹲守,秒到过1块钱300克的红豆和1块8一袋的红糖酥饼。购物时用银行卡支付,还能再省一笔——从几毛到几块不等。
每次平台发来优惠券的短信,她毕恭毕敬地按时领取——哪怕用来充个话费也是好的。
快递纸盒也不能放过,攒到放不下了,请人上门回收,一块钱一斤,一次赚几十块——约等于一周的食材“白嫖”。
小希以一种虔诚的心态与价格锱铢必较。正因此,今年双11,在经过一番系统的比价研究后,小希反而觉得“没什么可买的”。
去年,她买了某品牌的电动牙刷刷头,79元。今年,同款刷头先涨价到149块,满减优惠后,依然比去年贵。“现在大家都想挣钱,商家也不愿意降价太多了。”小希参悟道。最后,她的双11只花40.53元买了一箱原价一百多的卫生巾。
“不花就是省。”这是小希的信仰。
依靠几乎细致到毛孔的“开源节流”,月薪10000的小希成功把每月日常支出控制在2000元左右。刨去房租,还能净攒5000元。
她坚信,努力薅下的每一根羊毛,终将流向她的房产。
在宋岳心目中,说起羊毛届的泰斗,那日本综艺《月曜夜未央》里的桐谷先生必居其一。
他入股了1000多家日本公司,总资产超过3亿日元。因为日本上市企业会给股东们发优惠券或产品等福利,这位老人的吃穿用度——包括衣服、鞋子、自行车、卫生纸、餐馆吃饭——几乎全是用优惠券换取来的。
“他失去了消费的欲望,成了低欲望阶层。”宋岳说。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他本人的写照。
宋岳在山东一座三线城市做景观设计。2018年之后,他的事业逐渐步入人生巅峰,月薪一度达到3万元。他把收入投资在房产和车子上,配齐了所谓的中产标志,换最新款iPhone手机从来不需要思考。
可是,自前年开始,他所在城市的房地产市场逐步遇冷。从top房企被裁后,入职了当地的小房企,工资腰斩,降到了1万多。“我之前对此有预期,但没有预期到发展得这么快。”宋岳说。他的孩子也在这期间出生,吞金兽一般吃掉了他收入的一半。
“人穷志短,”宋岳无情地自嘲道,“我能不消费降级吗?”
为了填补降薪的窟窿,宋岳从羊毛党进化成了“羊毛倒爷”,开始“炒”茅台。
如今,社交媒体上涌现了大量教程,专门教人如何底价薅到飞天茅台。但宋岳认为这些“意义不大”,因为 “经典茅台卖不上价”。
他瞄准的是数量更少、更难薅到的生肖茅台。天猫、京东、苏宁易购、小米优品、i茅台都是他的猎场。他曾花2499元抢到一瓶兔年茅台,2800多块卖出,一单赚了近四百块。
他还审时度势,把薅羊毛变成“进货”。有一年,某平台搞大促,平台和品牌方都推出了大额优惠券,叠加使用后,不到百元就能买一双阿迪达斯的鞋子。宋岳一次性购入了30双,转手在闲鱼上以二三百元的价格出售。
以往,人们谈论薅羊毛,会认为这是一件用时间换薄利,得不偿失的事;
宋岳发现今年局势有了变化——同好们正在花更长的时间在薅羊毛上。“以前我可能拿出1小时,现在我用5小时、10小时来薅。”宋岳说,“好多人从副业薅羊毛转成了主业。”
今年,一位朋友频繁向小希发来拼多多“砍一刀”的链接。小希好奇,怎么忽然沉迷于“砍价”。朋友答,“贫穷的力量”——她在深圳工作,是教师,去年遭遇了降薪。
另一个宝妈朋友,清华硕士毕业,曾经也是对“砍一刀”不屑一顾的人。不久前,孩子确诊了轻微自闭症。为了给孩子攒钱上康复课,她白天上班,晚上做副业,还自愿加入“羊毛党”,成了某多多的深度用户。
事实上,小希那“薅出两室一厅”的理念,也始于前公司的一次大裁员。
2015年大学毕业后,她留在北京工作。几番跳槽后,幸运地进入一家互联网大厂,月薪从不到1万一路涨到2万多,花钱的欲望跟着膨胀。每天一杯咖啡,顿顿点三四十块的外卖;美甲卡、按摩卡,每次充值上千元;淘宝购物车永远满到无法添加新的商品。直到两年前,企业降本增效,砍掉了她所在的部门。
小希离开北京,搬去杭州生活。身体扛不住互联网行业的剥削,换了一份不内卷的工作,工资却少了一半。她不得不重新拾掇消费观念。
过去钟爱大品牌的她,不再接受炫耀性消费的洗脑。一两千年卡的健身房不去了,改在家跳刘耕宏。她说服自己——79元的眉笔能买很多肉,30块钱的星巴克等于一周的果蔬;心痒痒了,就去某猫的试用平台,19.9元就能买到资生堂的小样试用装……
小希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失业”成了朋友聚会时最常聊的话题。前几年,大家凑在一起,说的还是投资理财、买房买车,如今都在讨论如何捂紧钱包。
“环境不好的时候,去做什么投资都没有用,基本上都是亏本。倒不如把这个钱存起来,好好放着。”小希为薅羊毛找到了新的理由——一种保本的低风险投资。
19岁的吉吉就尝到了甜头。去年双11,她在小红书发了一条“如何以170元低价薅走一双斯凯奇鞋子”的视频。开头第一句,带着眼镜、穿着白色毛衣的吉吉说:“不会还有人花五六百去买斯凯奇吧?”那条视频收获了4.8万点赞和2.7万收藏,被吉吉置顶在首页,至今还会收到新的评论。
吉吉正在一所双非一本大学读统计学专业。她从小就堪称同龄人中最痴迷于赚钱的人:小学,她在校门口摆地摊卖桑叶;初中,她做微商,卖水晶饰品和黏土玩具;她还设计过盲盒和福袋的雏形,5块卖给同班同学……
去年双11那条薅羊毛视频,让她成功地被平台和品牌注意到。今年双11,她接到了一些合作商单,借此赚到了一些生活补贴。
对于吉吉来说,悬置在她眼前的不是小希、宋岳正在经历的中年危机,而是就业压力。
今年校园秋招,一位统计学的大三学姐去体验了一番,专业对口岗位赫然写着“销售”。吉吉特意上网询问其他211院校同专业的就业情况,得到好心劝告,“还是考研吧”。
但吉吉不想把大学时光花在应试备考上,况且,她听说研究生也不好就业。
某种程度上,做一名“薅羊毛博主”,缓解了她的就业压力。她乐观地认为,这可能会让自己积累更多社会经验,获得多一点的就业机会。再不济,有个副业总能让人感到踏实。
吉吉家里是做线下电器生意的。她很少和父母聊生意,但隐约听父亲提起过,疫情以来“订单量和收益不是很好”。妈妈有时教育她,花钱不要太猛,“万一有什么变故”,手里要备好一些钱。
吉吉不禁担心,如果家里破产该怎么办。她开始一面努力攒钱,一面继续在小红书上教同龄人如何薅羊毛,挣钱补贴家用。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薅羊毛越来越流行,你父母生意才变差的?”聊天的尾声,凤凰网问道。
电话那头,年轻的女孩没有说话。她好像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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