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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一个叛将,失去一个国家

得到一个叛将,失去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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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最爱历史

作者:秦时避世人


太清元年(547)的一个夜里,梁武帝萧衍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中原各地的太守纷纷南下,向梁王朝奉上他们的土地。


这是天下一统的征兆!晋室南渡以来,南北统一就成为无数人的念想。江南的风景固然令人迷醉,可要是能够回到中原大地,一睹那些只能在诗赋中见到的北国风光,该有多么美好。然而,念想终归只是个念想。所有的南方政权都自居华夏正统,北伐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一次,梁武帝觉得梦想要成真了。北方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专制河南十四年、拥兵十万的东魏将领侯景叛乱了,向南方献上十三州,以求归附。于是,梁武帝接纳了侯景,并趁机发动了“太清北伐”。


讽刺的是,梁武帝想要一统天下的欲望,却开启了南方的劫难。


北伐一战,梁军大败,主帅被俘,侯景也被打得只剩下八百步骑,仓皇逃过淮河。梁武帝从统一天下的春秋大梦中醒来,哀叹道:“吾得无复为晋家乎?”


东魏赢了之后,与梁议和,条件是交出侯景。此乃祸水南引之计。梁武帝却盘算着,侯景只有八百人,东魏大军骁勇难当,于是同意了东魏的议和条件。


侯景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太清二年(548),他在寿阳起兵叛梁。梁武帝听闻后大笑:“是何能为,吾以折棰笞之!”然而,侯景直奔建康而来,还得到了内奸的接应。十月,侯景攻进石头城,包围了台城。


北国的风光没有见到,富庶的江南却陷入了战火之中。


侯景纵兵杀掠,建康城的道路上堆满了尸体。这些尸体来不及埋葬,造成大疫,导致战争的幸存者又有大半死去,侯景只能将这些尸体“聚而烧之,臭气闻十余里”。正如史书所言:“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侯景之乱,不仅毁掉了梁王朝,也毁掉了南朝的统治中心——江南。自此以后,统一中国的天平开始向北方倾斜。


▲梁武帝画像。图源:网络




太清三年(549),侯景终于攻陷台城,见到了梁武帝。


两人进行了一场颇有意味的对话。


梁武帝问侯景:“初渡江有几人?”侯景回答:“千人。”梁武帝又问:“围台城几人?”侯景答:“十万。”梁武帝又问:“今有几人?”侯景尽显胜利者的姿态,说道:“率土之内,莫非己有。”梁武帝听完,低头不语。


侯景一介北人,在南方毫无政治基础,手下不过千人,虽然得到了内奸萧正德的接应,两军加起来也不过万人左右。但他进入梁王朝的大本营,没有被一网打尽,反而声势越来越大,队伍竟然壮大到十万之众。


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是怎么来的呢?


江南是一片太平无忧、富庶繁荣的乐土,至少对一部分人来说是这样。梁武帝大兴文教,制礼作乐,为政“急于黎庶,缓于权贵”,对于士族、宗室十分优待,甚至达到了放纵的地步。权贵们拥有田土、奴仆、财富无数。士人们生逢其时,讴歌盛世。这些人一定不会站在侯景这边。


那么,谁会对这样的江南不满呢?


数不尽的黎庶。


包围台城之后,侯景就发布一个公告,里面写道:“梁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奢欲。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妾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


不夺百姓,从何得之!江南的表面越是繁华,它的内里就越糜烂,积攒的怨恨就越多。侯景未必是关心百姓疾苦,但是这番言论正中梁王朝的要害。


侯景南下,最多算困兽犹斗,却勾起了底层的怒火。丢掉土地的农民,出卖人格的奴隶,被掳掠而来的北人……这些人成为侯景可以利用的力量。


在侯景大军中,奴隶是一支重要的力量。当时,侯景为了瓦解台城的守军,壮大自身势力,下令大规模免奴为民。他得到了梁朝大臣朱异的一个奴隶,立刻给他升官,位同三公,还把朱异的家产全给了那位奴隶。一日,那位奴隶骑着良马,穿着锦袍,慢悠悠来到台城之下,对着朱异说道:“你做官五十年,才当上中领军,我刚刚侍奉侯景,待遇就和三公一样了。”


一介奴隶翻身做人上人,这是最好的宣传。于是,三天之内,台城里的奴隶纷纷投奔侯景,数以千计。侯景重重赏赐他们,把他们编入军队。这些奴隶重获自由,又有藉军功往上爬的机会,人人感恩侯景,悍不畏死。侯景在梁朝腹地屡战屡胜,少不了这些奴隶的功劳。


攻陷台城之后,侯景继续释放来自北方的战俘奴隶,数以万计。出将入相的理想在这群受尽苦难的人里面大肆售卖,到处是“行台”,遍地是“开府”,“左右公”与“都督”成群。毫不夸张地说,侯景掀起了一场以下犯上的狂欢。


在一座狭窄的独木桥上,有人上岸,就要有人落水。当奴隶敲掉身上的枷锁,当依附民走出地主的庄园,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士族便要迎来灭顶之灾。





侯景在反叛之前,曾向王谢两家门阀求亲。梁武帝直接拒绝了:“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意思是,王谢两家不是你可以高攀的,朱、张是南方的大姓,也不适宜。非要寻一门亲事,就在比朱、张等级低的门阀里挑吧。侯景愤怒地说道:“会将吴儿女配奴!”


东晋灭亡之后,门阀世族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了,不过傲慢依旧刻在他们的骨子里。或者说,这些落魄的贵族不得不保持表面的傲慢,来面对江河日下的局面。他们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做官喜欢做地位高、事情少的清流,学问尽是玄学佛讲,基本已经看不见什么进取精神了。


《颜氏家训》记录了梁朝士大夫的丑态:他们是一群“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阵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耘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的废物。他们喜欢宽袍大带,戴大帽子,穿高跟木屐,出门要乘车,进门要人扶,过着酒足饭饱、无所事事的生活。等到侯景之乱的时候,士人们细皮嫩肉,不能步行,体质虚弱,受不了严寒和酷暑,常常在事故中暴毙。


▲《颜氏家训》。图源:网络



侯景之乱发生后,很多士大夫的表现堪称拙劣。


士人庾信率兵扎营于朱雀航(在今南京市秦淮区镇淮桥东)北,抵抗侯景。侯景兵至的时候,庾信还在啃甘蔗。远远飞来一支箭射中门柱,庾信手中的甘蔗应声而落,吓得他直接弃军而逃。一大批临阵脱逃的士人,将京口航道、朱雀航、白下城、宣阳门等要冲拱手让出。侯景初入建康之时,台城中唯一可靠的人是身为武将的羊侃。


事实上,很多士人并不觉得自己要为梁朝的失败负责。魏晋南北朝时代,皇帝换了又换,丝毫不影响世家大族稳坐中央,哪怕权力被逐渐侵夺,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统治阶层。这样就导致一个结果:在朝廷利益与家族利益之间,他们永远以家族利益为重。


侯景攻陷台城,百官逃散,只有萧允衣冠整齐地坐在太子的宫署。侯景手下的人对他很敬重,不敢逼迫他。不久,萧允迁居京口。当时侯景大军横行,百姓骚动,士族逃难,萧允却岿然不动。


别人问他为什么不走,萧允回答说:“性命是有定数的,难道逃避就可以获免吗?祸患的产生都是因为利欲,如果不求利,祸患又从何而来呢?今天百姓争先恐后地挥臂向前,想要博取大功劳,进一言而取得卿相的地位,这些与我一介书生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闭目静处,隔日而食,最终免去祸患。


在萧允眼里,人们奔走求活、保卫家园、向上进取就是求利的行为,所以他不参与。他最大的底气就在于,他来自兰陵萧氏,不需要进取,就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这样一个冷漠、无能的统治阶层,要如何面对天崩地陷呢?


史载,侯景“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民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城破之后,饥荒来袭,士人们饿得面黄肌瘦,虽然身穿罗绮,佩戴珠玉,也只能在床上呻吟等死。


在侯景的屠杀、连绵的饥荒、奴隶的造反之下,整个江南士族几乎被一锅端了。这里面就包括中原衣冠随晋室南渡的大族,比如王谢高门。三吴地区的土著大姓,比如顾陆朱张。或许有些许势力留存,但也影响不了大局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东晋以来主宰政局的江南士族基本上完了。


▲【明】文徵明:《兰亭修禊图》(局部)。图源:网络





建康沦陷之后,南朝还有一丝希望,就在江陵。


当时,梁室失鹿,各地掌握大权的宗室相互内斗,决出新的南方统治者。最有优势的就是坐镇江陵的萧绎。这并不是说,萧绎本人有多么英明神武,而是江陵乃关键所在。


江陵,是荆州的治所。所谓“三吴之命,悬于荆江”,在南北对峙的情况下,荆州是长江防线的一大重镇,有拱卫江南之责。正因为荆州过于重要,所以囤积了大量兵力。


西晋末年,北方士族相继南下。底蕴强的侨居至东部的三吴地区,如王谢诸高门。底蕴弱的则迁移到西部的江陵一带,甚至更远。


东晋时期,“王与马共天下”,侨姓高门凭借荆州之力,敢和皇帝公开叫板。然而他们日益堕落,逐渐丢了实权,再也无法掌控荆州。刘宋之后,掌握兵权的二流士族崛起了。这些人远离繁华热闹的江南,没法享受醉生梦死的生活,锐气尚存几分。对他们来说,镇守地方也可扩张自己的权势。正如梁武帝萧衍,既非北来之王谢大族,也非南方的朱张高门,却依靠荆雍二州的力量,建立了梁朝。虽然江南士族依然挤满了朝堂,可是能做事、能打仗的人大都在西部的军事重镇。


建康沦陷之后,江陵走到台前。当时,江陵有强悍的武力,有一群没有腐化的荆州士族,有萧梁宗室坐镇,自然就成为再造梁朝的希望。


从江南逃出来的士人纷纷来到江陵,比如琅邪王氏的王褒,南阳庾氏的庾信等等。不过,他们虽然还活跃在政坛之上,却沦为了纯粹的看客。


当时,江陵面临两条军事战线的选择,一条是占据江南的侯景,一条是各拥强兵的宗室。江南士人自然希望萧绎能够带领大军杀回江南,复兴他们心中魂牵梦绕的梁朝。可是,萧绎怎么可能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直面侯景?就算打赢了,也不过是得到了一片废墟。当务之急是剪除周边可能与他争权的宗室。


萧绎的战略大致为先定湘州的萧誉,次平雍州(治襄阳)的萧詧,再取郢州(治夏口)的萧纶。当他讨伐完这些宗室之后,才开始集中力量对付侯景。承圣元年(552),萧绎击败侯景,收复建康,顺理成章在江陵称帝,是为梁元帝。


这时,江南士人起了心思。他们在江陵是依附者,上升之路都被本地的士族占据了,便想要迁都建康,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江陵士族自然不肯,双方爆发了一场争论。


萧绎先提出迁都建康,试探群臣。许多江陵士族站出来反对:“建业王气已尽,与虏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无及也!”身为江南士人的周弘正、王褒说道:“今百姓未见舆驾入建康,谓是列国诸王,愿陛下从四海之望。”言下之意,不进建康,萧绎只能算诸王,得不到百姓拥戴。


江陵士族讥讽道:“弘正等东人也,志愿东下,恐非良计。”周弘正立马反驳:“东人劝东,谓非良计;君等西人欲西,岂成长策?”萧绎笑了,态度暧昧。


又一次议论,与会者有五百人之多。萧绎再次问道:“吾欲还建康,诸卿以为如何?”满堂沉默,不作一声。萧绎知道众人有难言之隐,于是说道:“劝我离开江陵的人,露出左臂。”有一半人露出了左臂。可见,江南士人依然数量庞大,却不敢公开表示反对。


表面上看,萧绎三番两次提出移都建康,但他仅付诸议论,始终不肯挪动屁股。很明显,迁都的提议就是安抚江南士人的幌子。最后,萧绎以“建康凋残,江陵全盛”的理由,决定不迁都。


于是,梁朝在江陵迎来了“中兴”之局,江南士族成为了可怜的附庸。




在梁朝“中兴”的过程中,江陵出现了一名力挽狂澜的大将——王僧辩。宗室战争、平定侯景之乱、拥立萧绎,他都深涉其中,俨然成为士族新的依靠。


王僧辩本是北人,随父亲归附梁朝,任事之后一直追随萧绎。侯景之乱时,王僧辩率军支援建康,赶到建康时,台城已经陷落,梁武帝也已死去,他只能先屈服于侯景。侯景知道王僧辩是北人,想收为己用,竟然放走了他。王僧辩忠于萧绎,迅速返回江陵。


萧绎也曾猜忌过王僧辩。有一次,王僧辩与萧绎意见不一,萧绎直接拔刀相向,砍中他的左腿,鲜血直流。王僧辩晕了过去,过了很久才醒来,发现全家人已在牢狱之中。后来,前线战事不利,萧绎只能起用王僧辩。在王僧辩的指挥下,江陵大军屡战屡捷,他也终于获得了萧绎的信任。


大宝二年(551),侯景挟大军朝江陵进发,沿途望风而降。王僧辩决定坚守巴陵(岳阳),以待时机。侯景凭借军力雄厚,轮番攻城,都被王僧辩组织力量击退。于是,侯景亲自披甲上阵,在城下督战,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巴陵。王僧辩也登上城墙,巡视守城将士,奏鼓鸣乐,鼓舞士气,丝毫不怕被流矢命中。侯景远远看着他,不由得赞叹他的胆气。


在王僧辩的坚决抵抗下,侯景军中粮尽,又受疫病影响,陷入困境,只能撤退。王僧辩趁机率军东下,收复了郢州、江州等失地。


承圣元年(552),王僧辩与另一支军队在白茅湾(在今九江市东北)会师。这一支军队的主帅是陈霸先。如果说王僧辩代表了江陵士族集团,那么,陈霸先代表了另一种能够挽救时局的力量——寒门。


双方在长江之畔升坛歃血,共读盟文,约定共同讨伐侯景。两种力量合为一处,几乎不可阻挡,很快收复了建康。侯景战败东奔,与心腹数十人乘船逃往海上,最后被部下杀死。历经三年零八个月,屠戮数以万计生灵,几乎颠覆梁朝的侯景之乱终于被平定。


收复建康之后,久经战乱的江南人民以为迎来了春天,纷纷从山沟里走出来,准备重建家园。然而,江陵的军队并没有将其视为自己的子民,反而当成可宰的肥羊。跋扈的士兵见人就抢,百姓的叫喊声响彻云霄,传到了石头城。


王僧辩以为敌袭,赶紧登上城池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得知是手下纵军抢掠,王僧辩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禁止这些抢掠的行为。历史留下八个字:“王师之酷,甚于侯景。”


可以看出江陵集团的立场:江南不再是南朝的圣地,它仅仅意味着一块重要的地盘,和一个让萧绎称帝的理由。




侯景以雷霆之势杀死了盘踞在江南的巨兽,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这个真空一部分被江陵士族填上,还有一部分则被寒门填补。


刘宋以来,寒门就有以军功掌权的人了。宋、齐、梁时,皇帝为了强化自身权力,选用寒门子弟为典签,拥有监视地方的大权。不过,大部分寒门入仕者来自江南,而南方广大地区的地方豪强虽然拥有实力,却局限在本地,找不到向上的通道。


侯景之乱给了他们机会。在混乱中,这些人或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或以勤王的名义讨要官职;或通过军功擢升为将领。其势如雨后春笋,纷纷破土而出,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比如东阳长山(今浙江金华)留氏。孙吴时代,他们一族就有不少人因军功跻身政坛,如留赞、留平、留略等人。然而这个家族没什么底蕴,称不上江东名望,在晋灭吴之后就基本归于沉寂了,史书里基本看不到留氏的名字。侯景之乱后,留异纠集同乡,招募士卒,武力非常可观。各方势力拿他没办法,只能承认他的势力,加以抚慰。梁朝、侯景、王僧辩乃至于后来的陈朝都不得不给他官做。


陈霸先的崛起,离不开地方豪强的支持。


陈霸先是吴兴人,自己就是寒微人士,一直担任士族瞧不起的低下吏职。后来得到上司萧映赏识,跟随他去广州做事。在偏远多事的岭南,陈霸先得以大展拳脚,立下了赫赫战功,三十多岁就爬到了郡太守的位置。后来,广州被叛军围困时,陈霸先率领三千精兵,日夜兼程疾行,屡战屡胜,大败叛军。梁武帝闻之大喜,甚至派遣画师来广州描摹陈霸先的相貌。


▲陈霸先画像。图源:网络



此时,陈霸先已经是总督一方的封疆大吏了,个人势力初现雏形。他的主要部下,比如沈恪、杜僧明等人,大都来自江南地区,属于来岭南博取功名的寒门人士。


侯景之乱后,岭南各地也出现了骚动。陈霸先借机招揽豪强,扩充实力,准备北上救援建康。可是镇守广州的宗室萧勃只想割据一方、阻挠北伐,于是陈霸先派遣使者到江陵,投奔萧绎。


在北伐的路上,陈霸先的军队如滚雪球般扩大,主要来自于地方豪强的投效。


始兴(韶关)豪族侯安都,“侯景之乱,招集至兵甲三千人”,得知陈霸先要北上之后,率兵跟随,力战有功。


俚人首领冼夫人,曾与陈霸先会于灨石,对其夫君说:“吾观此人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此后,冼夫人的地方势力一直支持陈霸先,直到陈朝灭亡。


长沙豪族欧阳頠,与陈霸先交好,率领军队越过五岭,支援其北上。


……


▲冼太夫人雕像。图源:图虫创意


这是双赢的局面,陈霸先扩充了实力;有实力的寒族得以跳出本地,有了跻身高层的资本。这些地方势力后来大都成为陈朝的开国功臣,走上了权力之巅。


承圣元年(552),陈霸先从豫章(今江西南昌)出发征讨侯景,这时已有甲士三万人,强弩五千张,舟舰二千艘。基本可以说,这就是一个南方寒人军事集团。当时,陈霸先的名声甚至比王僧辩还大,还曾支援三十万石粮食给江陵,可见陈霸先集团实力之雄厚。


这样,沦为废墟的江南,迎来了两股新的势力。




如果天下只有南方一隅,或许梁朝还能够撑过去。


当时的天下形势,并非单纯的南北对峙,而是东魏、西魏、梁朝三国争霸。所以也有人把这个时代称为“后三国”。在萧绎进行宗室战争的时候,北方两国不会坐视机会悄悄溜走。


侯景之乱爆发后,江淮地区的梁朝州郡长官,要么弃城而走,要么投降东魏。大宝二年(551),正值高洋改朝换代,北齐还要提防西魏,不愿意卷入南方战事太深。所以乐于接受南方州郡的投诚,而没有侵略的意图。


太清三年(549),襄阳的萧詧与江陵的萧绎交战,萧詧知道自己实力不足,于是向西魏求援,打开了北朝军事力量介入南方的口子。襄阳为关中进入江汉的必经之路,梁朝向来有重兵把守,易守难攻。萧詧的主动投依,等于撤去了萧梁的襄阳防线,实乃进军江汉的千载良机。于是,西魏借机出兵,很快就拿下了“汉东之地”,甚至逼近江陵。


萧绎迫于形势,质子求和,并签下了割地称臣的盟约。另一边,西魏册命萧詧为梁王,加紧对襄阳的政治控制。以后,襄阳就成为宇文氏南下的前哨站了。


承圣元年(552),益州刺史萧纪在成都称帝,率巴、蜀大众东下。当时侯景袭扰江陵,萧绎不想两面受敌,于是向西魏乞求援兵。西魏再次渔翁得利,拿下了成都。


南方已是支离破碎,江陵可以算作一座孤城了。


承圣三年(554),萧绎给西魏权臣宇文泰写信,要求按照旧图重新划定疆界,言辞极为傲慢。宇文泰大怒,直接挥兵南下。当时,江陵的主力尚在建康,守备空虚,萧绎急忙给王僧辩写信求援:“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然而,援军来的太慢,江陵城破,萧绎被俘,最后被萧詧用土袋活活闷死。


短短几年时间,江陵就步了建康的后尘。


西魏以江陵之地册立萧詧为梁主,然后把襄阳划作自己的地盘。他们留下了一片烧焦的废墟,驱赶着江陵的数万士族百姓,大摇大摆地回到长安。


为什么西魏不趁机灭掉梁朝,拿下南方呢?这和后三国的形势有很大关系。西魏最首要的威胁从来不是南方,而是东魏(北齐)。对于北方两国来说,在北中国尚未统一之前,贸然南下是一种不智的行为。因此,对梁作战始终是一场有限战争,并不是灭国行为,目的是为了拿下了成都、襄阳、江陵这样的战略要地。


经过梁朝的“慷慨奉献”,西魏从三国中最为贫弱的国家,一跃成为最具优势的国家。


▲宇文泰。图源:影视剧照



在凄风苦雨之中,萧詧登上了皇帝之位,礼乐制度悉数照旧,显示自己正统的身份。实际上,这个国家已经沦为西魏的附庸。江陵之焰过后,梁朝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史家把萧詧的傀儡政权称为“西梁”,把其放入了北朝的编年。


当初,西魏军队平定江陵的时候,萧詧的手下向他建议:西魏人贪婪无度,残暴不仁,现在,他们的主将都在这里,不如预先埋伏武士,将其斩杀,然后奇袭魏军堡垒,再图大业。


萧詧回应道:“你的计策,并非不好。可是魏人待我不薄,我不能背弃道德。”不久,当全城百姓被驱赶着北上的时候,萧詧追悔莫及,却只能咽下苦果。


他的余生都活在忏悔之中。每次读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都要长久地叹息一番。然而,萧詧作为傀儡的命运,不正是他自己一手缔造的吗?


王夫之说:“江左之能延数十年者,幸也。高齐未灭,关中之势未固,宇文之篡未成,故犹幸而存也。”南北统一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南方之所以幸存,只是因为北朝两国相互牵制,并非北朝无力统一。


梁朝的失败,也就是南朝的失败。




西魏攻陷江陵还有另外一个收获——南方的文化精英。


当时,江陵汇聚了士族最后的支撑性力量,既有建康之士族,也有江陵之士族。而西魏近乎空城式的迁移,给了南朝的门阀制度最后一击。人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士族政治。另外,大量南方士人被裹挟入北,填补了北方文化上的缺陷。


东晋以来,南方政权都自居华夏正统,仗着礼乐衣冠,瞧不起北人。很多中原士大夫也都思慕南方的文化氛围,奉其为正朔。北方虽然具备军事优势,但是在道义和人心上始终落于下风。


江陵之焰后,南朝引以为傲的文化资源,也归北方所有了。王褒等士人进入长安,宇文泰十分高兴地说,昔日西晋平吴,得到了陆机、陆云,今天我朝平定江陵,群贤毕至,比西晋好多了。


西晋平吴,乃是华夏正统平定割据政权,显然宇文泰想要淡化自身的“夷狄”色彩。


当时,宇文泰推行汉化政策,极力拉拢南来的士人,给他们加官进爵。其目的就是让他们装点北朝的文化,以获得更多的政治合法性。


庾信就是典型。他虽然心里一直放不下江南,却不得不屈从于现实。他的文章在北周上流社会流传,使得北周文学一改往日荒芜的景象。他还参与制作六代之乐。这批士人将南方文化移植到北方,意味着南北文化的融合已经开始了。


同时,南方的贵族文化也走向了末路。


梁朝的文化是香艳的、淫靡的,却少了一些刚健的骨气。在醉生梦死的江南,人们眼里只有宫女的笑靥和风花雪月的生活。然而,繁华一瞬即逝。在家国巨变中,人们的命运发生了转折,文风也不得不变得压抑、沉痛。


兰陵萧氏是那个时代最好的注脚。他们是盛世的亲历者,宫体文学的参与者,也是梁朝衰败的始作俑者。


太子萧纲被侯景囚禁时,曾创作了一首《被幽述志诗》:


恍忽烟霞散,飕飂松柏阴。

幽山白杨古,野路黄尘深。

终无千月命,安用九丹金。

阙里长芜没,苍天空照心。


诗中已无儿女情长,而是一种不甘、绝望的情绪。


萧绎在临死之前,写下了《幽逼诗》,流露的情感更加苦了:


南风且绝唱,西陵最可悲。

今日还蒿里,终非封禅时。


他悲叹自己努力经营荆州、企图中兴梁室,最终愿望落空。这是梁末作家最凄苦的作品之一。他在江陵陷落之前,把14万卷图书付之一炬。有人问他为何焚书,他回答道:“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在漫天大火中,他终于对梁朝的失败有了一点可悲的反思。



▲萧绎:《职贡图》(局部)。图源:网络


即便是投奔西魏的萧詧,内心世界同样复杂。他在《愍时赋》有这么一句:


“等勾践之绝望,同重耳之终焉。”


他的绝望如同当年的勾践和重耳一样,深不见底。要知道,无论是勾践还是重耳,最后都成功复国了。萧詧从来没有忘记复兴梁朝的梦想,只是在北朝的军事阴影下,难有作为。最后,萧詧忧愤而死。


活下来的南方士人,无论身处北国,还是遗留在南方,都在梁朝的失败中自我折磨、自我反思,努力探索着文学的出路。他们的前方,正是唐代文化的曙光。




江陵沦陷后,南方的政治舞台上只剩下王僧辩和陈霸先两股势力。


王僧辩和陈霸先,一人镇建康,一人守京口,合力拱卫江南。陈、王两家合作紧密,私交甚笃,王僧辩之子、陈霸先之女还缔结了婚约。


不过,和平的背后却是刀光剑影。


王僧辩的女婿杜龛认为陈霸先不是贵族出身,手下都是些乌合之众。他任吴兴太守的时候,经常以权谋私,打压陈霸先的宗族,陈霸先恨他入骨。这其实是江陵士族与寒门之间的矛盾。江陵士族心高气傲,十分敌视这帮政坛暴发户。寒人也憎恨江陵士族的飞扬跋扈。两个集团之间摩擦不断。


为了遏制陈霸先的势力,王僧辩派遣亲信将领镇守在京口周围,如以杜龛为吴兴太守,韦载为义兴太守,王僧智为吴郡太守,张彪为东扬州刺史。


萧绎死后,两人的关系更为微妙。他们共立萧方智为王,王僧辩在建康独揽大权,陈霸先则等待着机会。


公元555年,北齐动了南侵的心思,送逃亡北方的梁朝宗室萧渊明南归,意图让萧渊明继承皇位。如果萧渊明即位,梁朝就成为了北齐的附庸。王僧辩自然拒绝。随后,齐军陈兵淮南,夺下了东关,以武力威胁。王僧辩并无多少信心抵御齐军,想要息事宁人,因而同意接纳萧渊明。陈霸先四次派遣使者苦劝王僧辩,决不能妥协。王僧辩不听。


萧渊明入建康为帝后,陈霸先对他的亲信说:“我和王僧辩同为托孤重臣,而王僧辩现在想依附戎狄之邦,不按次序立天子,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于是就准备起兵。


恰巧有人伪报王僧辩齐军大举南下,王僧辩遣使告陈霸先备战。陈霸先扣押使者,在京口举兵,率军十万突袭建康,全军上下只有五个人知道此行目的,人们都以为这支军队是去抵抗齐军。这次奇袭打了王僧辩一个措手不及,建康落入陈霸先手中,王僧辩也被斩首。至此,陈霸先成为梁朝实际的掌控者,他把萧渊明赶下台,重新立萧方智为帝。寒门势力正式成为南方政坛的主要力量。


北齐趁南方动荡,挥师南下,进犯建康。陈霸先在淮河南迎击齐军,纵火燃烧齐军的木栅,一时间烟尘漫天,齐军败退,争相上船,挤在一堆,溺死者无数。当时,南方百姓在淮水边观战,呼声震天,陈霸先的士兵个个以一当百,成功击退齐军。


第二年(556),齐军卷土重来,包围建康。陈霸先身先士卒,主动出击,向齐军发起猛攻。北齐南征的军事总指挥、大都督萧轨被生擒,其他大将被俘的有四十五名之多。逃亡的齐军跑到江边,却发现战船早已被烧毁大半。齐军为了争相上船而自相残杀,渡江溺死者不计其数。


袭杀王僧辩之后,陈霸先可谓是危机重重。本来,建康朝廷控制的区域就很狭小,再加上江陵人士的造反、北齐的觊觎、南方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陈霸先如同走在钢索之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危难之时,陈霸先运筹划策,纵横捭阖,先后平定各处叛乱,还两次抗击北齐的侵略,使得建康朝廷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陈霸先的声望如日中天,江南百姓也需要一个强势的英雄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这时,梁的国号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史学家吕思勉说:“从来人君得国,无如陈武帝之正者。人君之责,在于内安外攘而已,当强敌侵陵,干戈遍地之际,岂可以十余龄之稚子主之哉?”


中国古代的王朝更替,无外乎两种途径:一是武力夺取,二是和平禅让。虽然枪杆子是必备条件,但政权的更替还要讲“道德”二字。


在南北朝时代,陈霸先既无显赫的家世背景,又无其他政治资本。他于太平二年(557)受禅让称帝,基本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虽然是人心所向,但也少不了陈霸先的运作。


第一,改元换代者必须有功业和德行。


在整个南方政权陷入危难之际,陈霸先从岭南起兵,有平定侯景,延续梁祚之功。比之他的前辈,刘裕有北伐之功,萧衍所在的兰陵萧氏本身就是大族,他们的合法性都比陈霸先要高。不过,陈霸先抗击的侯景是北人,抵御的齐军也是夷狄之师,这对于当时自居华夏正统的南朝来说十分重要。东晋南朝时代,北伐是权臣获取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手段。到了梁末,南北差距悬殊,人们不奢望能够收复北方,只希望有一个能够保存汉人正统的帝王出现。陈霸先正是这样一个人。


第二,改元换代者必须是天命所归。


既然是天命所归,那么上天一定会昭示祥瑞。自从陈霸先袭杀王僧辩之后,祥瑞就适时地出现了,甘露频频降下人间,百姓们自然心领神会。


第三,改元换代者必须是民心所向。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古代的统治者常常说“民心”二字,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在很多情况下,“民”指的不是最广大的老百姓,而是作为统治阶层的士人。


陈霸先集团多是地方豪强、寒门庶族,统治阶层事实上已经不同于以往的南方政权。寒人虽然得势,但是,陈霸先依然要寻求士族的帮助。


从平定侯景到王僧辩败亡的三四年里,士族主要投奔王僧辩,陈霸先完全落于下风。袭杀王僧辩之后,陈霸先越发意识到士族的重要性:政治上需要他们作点缀,文化上需要他们作装饰。比如,陈霸先的禅代文书和禅代仪式,都是由琅玡王氏的王通、王玚负责。他们就像欧洲中世纪的教皇,为新皇帝加冕,象征着背后力量对新政权的承认。


陈霸先优待士族,这不仅仅是一种政治姿态,更像是南朝时代的制度惯性。出身低微者虽然凭借自己的才华崭露头角,依然会崇拜和模仿上流社会的时尚。


《陈书》载,陈霸先之侄陈蒨“少沈敏有识量,美容仪,留意经史,举动方雅,造次必遵礼法。高祖甚爱之”。仪态、文史、优雅、礼法,这些都是士族讲究的东西。陈霸先从小读兵书,练武艺,完全不是这种气质。他对陈蒨的喜爱,正是对士族的倾慕。


为了讨好士族,陈霸先大兴文教,礼遇佛门,希望能成为像梁武帝一样的皇帝。开无遮大会,去佛寺舍身,与臣子游玩山水、吟诗作对,陈霸先把这些不符合他气质的事情全做了一遍。


陈霸先即位第六天,还发现了一枚神奇的佛牙。南齐时期,一名僧人从西域得到了佛牙,带回建康上林寺。梁朝普通三年(522)的一个夜晚,佛牙被一伙军人劫走,从此下落不明。然而,这枚佛牙竟然在陈霸先称帝之时突然重现于世,可以称得上最大的祥瑞。


这枚佛牙的出现,向世人宣告,梁朝天命已尽,接下来是陈朝的时代。


陈朝依然在仰望士族,这也是士族唯一的价值——提供合法性。政治运作则由皇帝指挥寒人运行。等到陈朝被灭,士族唯一的价值也没了。


▲陈霸先画像。图源:网络




梁朝还有一个小尾巴。


萧詧死后,西梁摸索出了一条生存之道:竭尽所能,奉承北朝。


公元577年,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亡北齐,西梁皇帝萧岿到邺城朝见。宇文邕虽然待之以礼,可是对他并不重视。后来,萧岿在宴会上,讲述自己父亲萧詧受宇文泰救命之恩,北周和西梁就像兄弟一样唇齿相依。情到浓处,涕泪纵横。宇文邕也不由得叹息。


某次宴会,宇文邕自弹琵琶,对萧岿说:“当为梁主尽情欢乐。”萧岿连忙请求起舞。宇文邕问道:“梁主竟然能为朕舞蹈?”萧岿回答:“陛下既然亲自弹奏,我为什么不能像百兽一样舞蹈呢?”


▲宇文邕画像。图源:网络


后来,隋代北周,天下大乱。唯独萧岿见机行事,按兵不动。等到隋文帝杨坚登基,让萧岿的女儿嫁给晋王杨广。开皇四年(584),萧岿来长安朝见,隋文帝待他十分尊敬。萧岿回去时,隋文帝握着他的手说:“梁主滞留荆、楚已久,未能恢复旧都,故乡之念,让人十分痛心。我要兵临长江,送您返回故乡。”


一直呆在江陵的萧岿,竟然成了建康的遗民,还要北方异族送他回家。这其中复杂的国族认同,很难厘清了。


开皇七年(587),隋文帝取消了西梁这个小朝廷。


后来,唐人令狐德棻在编写《周书》的时候,对萧绎冷嘲热讽,却对萧詧赞誉有加:


“梁主(萧詧)任术好谋,知贤养士,盖有英雄之志,霸王之略焉。及淮海版荡,骨肉猜贰,拥众自固,称藩内款,终能据有全楚,中兴颓运。虽土宇殊于旧邦,而位号同于曩日。贻厥自远,享国数世,可不谓贤哉。”


西梁虽然疆域不如从前,但是皇帝的位号还在,还传了好几代,这样的梁主难道不贤明吗?令狐德棻显然站在以北朝为中心的视角来看待这段历史,所以依附北朝者成了贤明之君,抵抗北朝者自然便是愚蠢之君了。这无疑是胜利者的历史叙事。


而对于失败的南梁和西梁,又有哪来的“英雄之志”与“霸王之略”呢?倒是像极了历史的反讽罢了。



参考文献:

[唐]姚思廉:《梁书》,中华书局,1973年

[唐]令狐德棻:《周书》,中华书局,1971年

[唐]李延寿:《南史》,中华书局,1975年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

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章义和:《地域集团与南朝政治》,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

王光照:《后梁兴亡与南北统一》,《江汉论坛》,1999年第4期

高敏:《论侯景之乱对南朝后期社会历史的影响》,《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3期

牟发松:《陈朝建立之际的合法性诉求及其运作》,《中华文史论丛》,2006年第3期

杜志强:《侯景之乱和江陵之变前后的梁代文学创作》,《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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