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到“国一”波斑鸨！荒漠里还有啥宝？

步入11月，北方逐渐开始供暖，冬天来了。在往年，这也是水南村大鸨回来的时候，遵照惯例猫盟都会写一篇守护大鸨的文章。不过今年，我们先来说一说大鸨的亲戚——波斑鸨。

猫盟在张掖放置的红外相机拍到的波斑鸨 ©猫盟

中国有三种“鸨”，大鸨、小鸨、波斑鸨。波斑鸨（Chlamydotis undulata）属于鹤形目，鸨科，波斑鸨属，是一种栖息于荒漠和半荒漠地区的中型鸟类。因为很少鸣叫，在古代它也被称作哑巴鸟（其实它们求偶的时候也会鸣叫）。

我国现存的波斑鸨数量估计不足2000只，这个数量是什么概念呢？我国的野生大熊猫数量是1864只，也是不足2000只。我在观鸟记录中心里查询了一下，从2015年至今，我国的波斑鸨的目击记录仅有48条，其中公开位置信息的记录全部位于新疆，分别是阿勒泰地区、昌吉回族自治州和乌鲁木齐市。

波斑鸨在我国是一级保护动物，在中国物种红色名录上的评级是濒危。而在IUCN的评级里，全球范围的波斑鸨属于易危，种群数量在33000~67000只之间。易危的意思，是该物种目前虽不至于濒危，但种群正面临威胁或种群数量处于急速下降中，未来灭绝风险较高。

波斑鸨主要分布在亚洲，分布区从阿拉伯半岛中部经中东、巴基斯坦、阿富汗以及中亚各国直到我国西北部和蒙古。

繁殖期的波斑鸨，披散着颈部细长的黑白羽毛 ©jable_air_lanzarote / inatuarlist

以往的研究记录显示，波斑鸨分布于我国的新疆北部、西部天山和内蒙古巴彦卓尔盟乌拉特后旗、内蒙古西部乌拉特后旗、阿拉善右旗和额济纳旗及甘肃省的民勤、山丹和武威。根据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鸨类分布与现状》，我国已记录的波斑鸨的主要繁殖区有：准噶尔盆地东部卡拉美里山保护区，北塔山南麓至将军戈壁地区，木垒北部地区；准噶尔盆地西部克拉玛依、甘家湖、独山子地区；准噶尔盆地北部福海，乌伦古河两岸地区；准噶尔盆地南部阜康地区；吐鲁番盆地南部地区；新疆巴里坤地区；内蒙古额济纳旗、阿拉善右旗地区。乌拉特后旗有少量繁殖；甘肃武威、民勤、山丹地区。另外曾有在河北博野发现波斑鸨的报道。

波斑鸨探出脑袋 ©猫盟

在我国，波斑鸨属于夏候鸟。每年9月，我国西部的种群会飞越7000公里的漫长旅程，前往伊朗和阿拉伯半岛越冬。

近年的研究发现，波斑鸨的迁徙路线和时间均比较复杂。一个研究小组通过在波斑鸨身上绑定卫星发射器记录它们的迁徙轨迹，发现哈萨克斯坦东部和西部的波斑鸨种群具有不同的迁徙路线和越冬地。对5只（1雌4雄）阿联酋阿布扎比越冬波斑鸨跨年度迁徙进行研究，其中4只分别到达阿富汗北部、乌兹别克斯坦咸海南岸、哈萨克斯坦克兹尔库姆沙漠和咸海北岸，另一只雄性波斑鸨抵达中国甘肃张掖度夏。

甘肃张掖，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也想起了我初见波斑鸨的场景。

那是2022年的8月，心悦和秦博士带着大锤、我还有夜来香在张掖的荒漠里收相机，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张掖，可能多少带了点新手光环。

那一年的夏天张掖下了场罕见的暴雨，我们到达的时候洪水虽然退却了，但地还是湿的，越野车在荒漠里开不多久轮胎上和挡泥板上就裹满了厚厚的泥沙。雨水的浇灌让荒漠绿意盎然，猪毛菜、盐爪爪这样的灌木都长得又高又密，每一片叶子都储满了水分。

我们的车一上一下地颠簸，沿着牧民轧出的旧车辙慢腾腾地爬行着，突然我看到前方的灌丛上沿探出一个脑袋，长长的喙部末端还竖着一撮呆毛。很快旁边又探出了另一颗一样的脑袋，脑袋们开始了快速地“悬浮平移”，闪过植株之间的缝隙时候，可以看见它们伸着长长的脖子在矫健地奔跑，好像鸵鸟。

好歹我也是去过水南村的，所以毫不犹豫地大喊：“快快快快看，大鸨。”

夜老师举起望远镜一看，这可不是大鸨，这是波斑鸨啊。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波斑鸨这个名字。

但在观鸟记录中心里，张掖却不是波斑鸨的分布地，所以我上传的记录被直接标红了，由于当时一车人谁都没带相机，所以也没法申诉，很是郁闷。

好不容易用手机拍到远处的波斑鸨 ©猫盟

波斑鸨是一种典型的荒漠、半荒漠鸟类。在大的空间尺度上，多栖息于年平均降水量220mm以下视野开阔、地势平坦而轻微起伏的荒漠，避开坡地和峡谷。

有研究表明，在沙特阿拉伯，植物物候是波斑鸨在夏季对栖息地选择的关键环境因子，它们从不出现在极端干旱的地带，相反，总是选择那些与周围环境相比植被长势较好较绿的区域。它们似乎尤其偏爱盖度较高的灌丛，特别是猪毛菜的灌丛，因为猪毛菜即可以提供阴凉，其饱含水分的叶片也是波斑鸨重要的食物和水份来源。

波斑鸨的食性很杂，荒漠里的沙蜥、蛇、蝎子、蝗虫、蜘蛛都是它的食物，一项研究中科研人员还在波斑鸨的粪团内发现了大量葬甲、拟步甲的甲壳，它们也会采食荒漠里各种植物的嫩叶和浆果。

波斑鸨在砂砾和稀疏的植物之间，拍摄于加纳利群岛 ©Paul Cools / inatuarlist

而所有这些对于栖息地的要求，张掖的荒漠全都符合，所以我一直怀疑，那年夏天我们遇见的波斑鸨不是偶然的迷鸟，这里很可能就是它们的栖息地。

今年9月，大猫和大好便心心念念地要拍到波斑鸨，不过今年的张掖不是去年的张掖（废话），今年西北大旱，荒漠里完全不是去年同期绿油油的景象，而是一片干涸，植被也都木乃伊一样半死不活地熬着。

波斑鸨背部覆盖着沙黄色的羽毛，就是张掖荒漠的底色，羽毛上还点缀着波纹状的黑色斑点，就是张掖荒漠砂土表面常见的黑色藻类的颜色，所以这玩意的保护色在纯荒漠景观里是无敌的，它只要趴着不动根本别想找见它，反倒是去年绿色的背景下更容易发现它们。

所以大好到底也没找见波斑鸨，他说他伤心了，再也不来张掖了。

虽然他没看见，但是咱们有红外相机啊！我们的红外相机多次记录到了波斑鸨的身影！看到之后大好表示赶紧把位置告诉我，我明年还要去蹲……

夜间的波斑鸨，还是红外相机给力！©猫盟

继那次少有人知晓的卫星定位记录之后，张掖再次记录到了波斑鸨并且有了清晰的影像。

也许在末次盛冰期消退之后，这些波斑鸨就年复一年地在这里度夏了，而我们直到今天才知道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存在。

每年3月波斑鸨们从越冬地出发，4月抵达目的地后开始求偶，依据在新疆木垒繁殖区的调查结果，波斑鸨4月中旬开始产卵，至6月上旬结束，持续60余天。而我们这一批的红外数据之中，在4月和7月都拍摄到了波斑鸨。所以，这里很可能是这些波斑鸨的栖息地、繁殖地和育雏地，随着探索的深入，张掖的这片荒漠的重要性，始终在颠覆着我们的认知。

雄性波斑鸨炫耀舞蹈，颈部白羽毛完全炸开变成一个毛球 ©Frank Vassen / wikimedia

发现有多快乐，担忧就有多强烈，这似乎是保护者躲不开的宿命。

全球的波斑鸨种群都在急速下降着，1998~2004年，中国、哈萨克斯坦和阿曼三国的波斑鸨种群数量以每年27~30%的速率递减着。威胁波斑鸨种群的第一个原因，是过度的猎杀，波斑鸨重要的越冬地很多都深受阿拉伯文化的影响，那里的王公贵族之间流行着一种文化糟粕的运动——驯鹰，大量通过盗猎和走私得来的猎隼，经过虐待使它们驯服，再用它们捕猎取乐，而用于训练的猎杀对象，就是波斑鸨。仅在巴基斯坦，每年冬季就有超过3000只波斑鸨被驯隼者猎杀。

张掖红外相机拍到的猎隼，大型隼也是受到国际野生动物非法交易危害很大的一类动物。©猫盟

第二个原因则是栖息地的丧失和退化，前面说了，波斑鸨高度依赖荒漠里的多年生灌木，而中亚诸国的农业开发和石油开采彻底破坏了那里的原生植被，过度的放牧也降低了植被的盖度，牧羊犬的捕杀和牧民对波斑鸨卵的捡拾让波斑鸨的境遇雪上加霜。

一些国际机构尝试人工繁育波斑鸨再进行重引入，但目前的难题还很多，比如胚胎死亡率过高、人工饲养条件下性腺发育缓慢、习惯于人工饲养环境下的波斑鸨总是奔走而不飞行、不会自主觅食、不会躲避天敌等等。

以色列发行的波斑鸨邮票 图片来源：PICRYL

和波斑鸨一样需要保护的，还有它们的天然栖息地，一种独特的生态系统——荒漠生态系统。在张掖，我们遇见波斑鸨的地方原本是公益林，对放牧有所限制，而且自然条件也不适合发展农业，看来这里是波斑鸨的避难所。

荒漠看似空无一物，却是独特的生态系统 ©猫盟

但是，如今那里规划了风电场、光伏电厂，煤矿、铁路……

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张掖的波斑鸨也许已经抵达了中东的荒漠，不知它们能否躲过那里又一次响起的战火，也不知道明年它们又一次北飞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曾经的故土。

波斑鸨的荒漠同时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兔狲、亚洲野猫、赤狐、石貂、鹅喉羚、大鵟、棕尾鵟、草原雕，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鹳、猎隼、金雕的重要栖息地，那里还生长着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出于保护目的，先不说具体是啥）。

张掖红外相机拍到的金雕，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猫盟

《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第十三条规定：

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及其有关部门在编制有关开发利用规划时，应当充分考虑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保护的需要，分析、预测和评估规划实施可能对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保护产生的整体影响，避免或者减少规划实施可能造成的不利后果。

禁止在自然保护地建设法律法规规定不得建设的项目。机场、铁路、公路、航道、水利水电、风电、光伏发电、围堰、围填海等建设项目的选址选线，应当避让自然保护地以及其他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迁徙洄游通道；确实无法避让的，应当采取修建野生动物通道、过鱼设施等措施，消除或者减少对野生动物的不利影响。

我也明白这些开发项目在做环评的时候并没有现成的本底调查供他们参考，但希望在我们看见了这里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价值之后，这些规划中的工程项目能够重新审视他们的环境影响评估，慎重对待可能造成的生态破坏，毕竟很多新能源项目的初衷是保护环境、生态友好、可持续发展，那就更加应该把保护环境落实到行动上。

荒漠不是给人类随意处置的废土，那里是生机勃勃的荒野，是需要我们呵护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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