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叶檀,面对死亡边缘
作为中国财经圈凤毛鳞角的女性评论员,叶檀至今仍活跃在大众视野里。长达20多年,她笔耕不辍,在纷繁复杂的经济现象中输出精准的判断、犀利的评述。财经江湖人称“叶女侠”。
她还是一名创业者,团队里她给自己取花名,用的是“姑姑”“张三丰”,都是武侠小说里有绝对能力的照顾人的角色。生活中,她创造了一种女性叙事:自我价值的实现是重要的,工作永远放置在首位。生活因此被工作填满,一周7天工作7天。
直到去年7月,她确诊乳腺癌。过度的消耗让她的身体成为了废墟。一个“工作永动机”不得不被迫停下来。走不了路,身体局限在床上,她开启了漫长的自我追问:到底什么是有意义的?如何定义成功?人的价值感在哪里?这或许是所有人都会面临的人生困境。
九个月后,叶檀重回镜头,她第一次在大众面前,袒露自己的疾病、脆弱、过去的焦虑和漫长的失眠斗争。过往的人生经验里,她一直刻苦奋进,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现在经历着最猛烈的生死疲劳,她变得柔软了——“努力是一部分,运气是一部分,坦然接受。”
女侠消失了,回归普通人叶檀。
女侠消失了吗
“女侠”叶檀做了20多年的媒体人,56岁这年,她亲自辟谣了自己的死亡新闻。起因是2023年6月,有媒体发文称,“著名财经博主叶檀今晨去世”。谣言出现数小时后,叶檀在微博上回应:“我活着,治疗很有效”。
谣言是如何产生的,或许要追溯到更早前的4月。叶檀出镜在自己的频道,视频里她穿着休闲衣服,头戴一顶白色帽子,人憔悴不少,脸色也暗淡。往日干练、犀利的叶檀消失了。现在,她盘腿坐着,怀里抱着猫,语气缓慢地解释,“9个月没有拍视频,原因是我生病了,很重的病。”
她坦言,2022年7月,自己确诊了乳腺癌,晚期。
在巨大的疾病面前,身体的摧残是肉眼可见的。她的左侧胸部,结节从“绿豆”胖成“异形鸽子蛋”,再变成“一枚鲜艳的玫红色肿块”。随之而来的是疼痛,从刺痛感到一阵阵抽痛,胸椎绕着胸部,像是固了一个烧红的、热的铁圈,紧紧的套在身上。她穿不了内衣,起身也越来越慢。
确诊病情的前两天,叶檀还在照常上班。作为公司年纪最大、加班最狠的人,她每天早上9点到公司,深夜11点回家,再复盘一天的工作,到凌晨两三点才能睡。一周7天工作7天。人累了要休息,她不得不见人,不得不写文章,不得不开会,一旦忙起来,所有精力集中,“开会时大脑是亢奋的,兴奋感远远盖过了疲惫。”叶檀说。
十几年如一日的工作惯性太大,她的身体对普通的疲惫失去了感知。2021年下半年,她做了一次体检,医生提醒她左侧乳房,去做个检查,叶檀并未太在意。胸部刺痛已是老毛病了,五六年前她查出乳腺结节,这是大多数女性都有的小毛病。偶尔的刺痛感,也很快被忙碌的工作掩盖了过去。
2022年上半年,叶檀左侧胸部的刺痛越来越强烈。那段时间,她关在上海闵行区的小区内无法出门,能出门了,又想着工作的事,这一拖,又是几个月。
叶檀很少提及身体的不适,连疲惫也尽量遮掩。她56岁了,同事们几乎很少注意到她的年纪,“从不喊累,精力好像永远用不完。”一位同事感叹。叶檀说自己身体的耐受力比一般人强,“但痛还是痛”。
繁忙的日程中,身体和心理最接近失控的一天在6月30日。那天晚上,按照预先的安排,她要做一场直播,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她坚持自己上场。为了掩盖苍白的脸色,化妆师给她抹上厚厚的粉底和腮红。整整三个小时,叶檀和嘉宾对谈,语言密集,精神高度集中。
直播进入后半段,她的胸口开始出现一阵阵抽痛,疼痛的间隙越来越短。她坐着悄悄用胳膊抵住身体,强行将痛感压下去。到直播结束,她在小圆凳子上坐了半天,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
之后,她被半拖半抬着塞进车里,送进医院。等待10来天,核磁共振结果显示,叶檀的整个脊椎都已在癌细胞的攻击下,变成白色。医生告知她,乳腺癌是4期,且发生骨转移,5年生存率只有22%,已经没有任何做手术的意义,只能保守治疗。
一位负责直播的同事回忆,“那场她完成得非常漂亮,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外人看不到的“强撑”一面,终究让血肉之躯撞了一次红线,“工作永动机”不得不被迫停下来。
住进上海瑞金医院的前一天,她顶着一丝气力安排好工作,家庭,写好了遗嘱。此后的一段时间,外界偶尔还能看到她出镜的视频——那是团队同事们通过剪辑呈现出来的。
公众印象里那个眼神坚定,语言犀利点评财经的“叶檀”消失了。
身体最弱的时候,她只能斜斜地躺着,下床每一步,都要人搀扶。她的骨头很脆弱,坐在病床上时,医生们不止一次地提醒,这样的姿势可能高位截瘫,躺着或者站直都比坐着好。
叶檀根据医生的建议,先做化疗把快速发展的癌细胞压下去。在肿瘤医院,病友们把化疗隐晦地称作“挂水”,随着化疗药水一点一滴流入静脉,她的力气也一点一点被抽走。
疾病的残酷之处在于,再强硬的人也会被它贬折为弱者。她在“住院日记”里记录下这段长达九个月的“特殊经历”:
「 第一次挂水后精神还可以,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后来深刻地了解,疾病和因果一样公平,只是时间到不到而已。
第二次挂水后腿开始迈不开,眼皮变得沉重,讲话只剩气音。
以前一天可以飞三座城市,现在成了缓慢的爬行动物,乌龟都比我爬得快。」
随之治疗深入,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她索性把头发剃光。比失去头发更严重的,是心理的冲击,意味着体能一天天衰落。化疗药使她的手指和脚趾逐渐麻木。为了降低血流速度,她在大冬天里戴着冰手套,光脚穿着冰脚套,冻得直哆嗦。
好在治疗有效。几个月下来,癌细胞活性逐渐降低。2022年12月底,医生宣告化疗结束。
患上癌症,普通人无法克服潜意识的恐惧,叶檀说,自己也在确诊后花了四,五个月接受这个事实。投入到与癌症搏斗的战场,她幸运存活下来。
九个月后,叶檀重回镜头,她感到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消失了,她仍然热爱工作,但她想要的意义感和价值感,要到别处去寻求。
图/患癌后首次出镜
一个永远在追求自我价值的人
作为财经圈最“毒舌”且出镜率最高的女人,叶檀有一张形象鲜明的脸。她钟情于在资本市场发表自己的见解,除此之外,她并不真正想要与世界一起来分享自己。“以专业知识分享来示人”是她给自己的定位。
2016年,《新周刊》将“年度知道分子”奖项颁给叶檀,评价她是“一个启蒙者、理性派和传媒人。”叶檀接过奖杯笑称,得到这个奖项闹了很大的动静,“有些人举着刀”就过来了。
那年,她写了篇《我眼中最无前途的十个中国城市》,文章中她点名长春、兰州、南昌、温州等几个城市,各个地方媒体、政府智囊逐条反驳,掀起一波波舆论热潮。
“在人情主导的社会里,说好话容易,评论问题,非常困难。”作为不吐不快的职业评论员,她的直率,“毒舌”总能引起关注,她在荧幕上的形象深入人心。
进入财经领域,叶檀是半路入门,她在许多场合讲到这段经历,称之为“兴趣使然,符合内心的选择”,追求自我价值排在首位,许多规则在她这里被打破。
在复旦大学求学,叶檀读的是历史,当时她的导师正在研究江南市镇经济,这使她看见历史和经济的结合,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毕业后,她先后供职于复旦大学和上海社科院。在某种程度上,她过上了许多人羡慕的稳定生活——工作清闲,收入不错,且有一定社会地位。
但叶檀并不喜欢。书读多了,视野渐宽泛,她逐渐感知到自己需要知道财富的流通,才能看懂这个世界。2000年前后,恰逢纸媒方兴未艾,财经媒体开始兴起。她开始为报纸撰写财经评论。
面对跨界和转型,她有一种压力——凭什么进入财经领域;另一方面,女性的身份也使得她受到攻击,“人们会质疑你的逻辑、情商以及智商”。
叶檀是实践派,她说,人生不是规划出来的,不是谈出来,而是做出来的。有两三年时间,她将精力全放在了研究财经上,阅读大量财经类书籍,一看就看到天亮,每天坚持写一篇财经评论稿。
2004年,叶檀离开书斋,进入《每日经济新闻》报纸,负责评论版面。砸掉铁饭碗的那一天,一片全新的广阔天地,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作为专攻明清政治史与经济史的博士,同时又是财经评论员,叶檀要做的,就是以史为鉴,梳理未来经济的走向。普通老百姓他们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宏大的经济命题,叶檀站在中小投资者这一边,为他们答疑解惑。
在资本市场,叶檀有一种直率,敢说的魄力。那几年,她是谈话节目《锵锵三人行》的常客,节目中,她和主持人窦文涛聊对于当下经济、婚恋市场、以及年轻人观念的看法,常常输出犀利的观点。她说:“在中国,如果男人到了40岁还没房子,就是苟活”;“在当下的婚姻市场中,流行的是丈母娘经济”。
曾有媒体问她:公开发表尖锐言论的专家不怕惹出众怒、挨骂吗?叶檀说怕,也要说。怕不怕,都得干事,反正怕也没用,索性不怕。2021年,叶檀在网上评论孟晚舟事件,引来一片恶意解读。她发文称:“我坚持为健康的市场化发声,这个理念,我一定会坚持,不打算改。”
站在离钱最近的行业,叶檀需要保持敏锐和理性的头脑。她有一股“狠劲”。每天她阅览财经新闻,查看市场数据,准备文章选题,和人讨论,有时还要参加会议。任何时候,她抱起电脑打字,在火车站、机场,饭桌上,她都能创作。
20多年来她始终保持着紧张,高压的工作状态。她享受其中,“我的幸福感和存在感,来自于我的工作”。她不相信事业家庭两不误,时间有限只能顾一头,她把生活和家庭的权重不断调低。没有时间逛街,不得不购置衣服的时候,她会一次性买足一年份。
过往的人生里,她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朝“上”走的,人活着要奋斗,大众眼中她是“独立的女性知识分子”,独立就是有选择权,她解释,“我可以选择这样的生活,也有权利不选择。”
2014年前后,新媒体飞速崛起,叶檀选择了创业,成立了自己的财经工作室。2017年又创办公司,团队最多时有110人。
为什么要创业,叶檀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我大概觉得我上辈子有点任务没完成”,她想做出点事。团队中跟随她多年的青城桢楠认为,叶檀是一个冒险家,“她本人是社恐的,做企业要对人管理,要去见投资人,是一种更高的挑战。”
近几年,她不断强调自己创业者的身份,而不仅仅被定义为评论员。“看别人做企业总是很轻松,各种挑刺,还不如自己去做,到市场里去游泳。”不创业她可以过得很好,但她迫切地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做企业的能力。
作为创始人需要找项目找合作,她强迫自己去跟人应酬,把应酬也当作必须完成的一项工作。饭局社交,她不擅长说虚话,不懂得推脱,认真的劲头上来,别人敬酒让喝多少她就喝多少。只要答应了完成这个工作,即使身体再难受,她也会坚持到底。
她不断给自己加码,定目标,往死里向目标靠拢,到不了就会不断复盘修正。
拼命工作,然后呢
2022年,用叶檀的话说,就是“一把剑悬在每家公司头顶。”出不了门的几个月,她感到焦虑,每天睁开眼,十几万要出去,公司上百号员工要吃饭,却一分钱也进不来。
她在一篇文章里写道,疫情期间无法和合伙人、投资人见面,其他线下业务也骤停。怎么办,“要活下去,必须革自己的命。”她带着团队转型,做起了新业务——线上直播。
每周两场直播,下线后她还要拉着团队做复盘。从视频的画面,灯光,色调,到标题的字号,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细节问题。叶檀称自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觉得每件事情都很重要,都要处理都要去做,什么事情都快、要完美。”
叶檀对自己极为苛刻,做事严谨。团队的成员提到一件小事,有一次她和外部的团队合作做一门课程,她边录边修改,最后几乎是全篇推盘了。只要从她手里出去的内容,小到100字左右的直播预告,她都会亲自把关。
对于员工来说,如果能力达不到她的要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的要求极高,文章里一些遣词用句是不是有待推敲,数据引用至哪里,有没有错别字。很少有人具备和她一样的文字天赋,也很少有人与她的步调保持一致。参与到团队中的人,不乏她的仰慕者,或看着她的节目过来的人,但工作就是工作,每个人都领教过她的高压。
作为老板,她看中结果,文章阅读量和传播量是最直接的评判标准,她追求增长的数字,在意外界的评价。
因为工作太狠,每天熬到凌晨,大概20年前,她就已经患上失眠症,需要借助药物睡觉。她从未休息过一天,永远保持着战斗的状态,紧绷着神经,直到这场大病出现。
当一个巨大的痛苦来临,她的第一反应是没感觉。那是一种麻木和抽离的状态,坏消息太多,大脑接收不过来。住院,全面检查,全身PET-CT、血检、心超,穿刺……穿刺的时候做了局麻,她听到医生嘟囔了一句,太硬了太硬了,针都歪了!
叶檀内心有点慌张,又有点不可思议。命运的吊诡之处在于,以前她总是自己做选择,强调独立,现在,疾病由不得选择,无论多么不情愿,无尽的时间,她困于方寸之床。
她唯一要的就是我要活下去。
第一次会诊,医生说首先要治疗的不是胸部,而是骨头,骨头变成空洞,就像被蛀虫蛀了一样,她面临的是可能的高位截瘫。治疗了三个月,医生说有好转,又三个月,化疗、靶向治疗很快见效,她和骨水泥手术擦肩而过。半年到12个月,她的骨头从白花花的一片到正常的黑色,从劲椎胸椎到腰椎,形成了一副完整的骨架。医生说这就是一个奇迹。
活着,成为她最大的武器。
“有人得了同样的病,做出了同样的努力,甚至更努力,但是应答不好。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有个人努力的成分,但最重要的是运气。” 对于这样一个治疗结果,叶檀认为自己很幸运。
她结结实实地在死亡边上走了一遭,悚然感到自己是要死的,人终有一死,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人生的前50年,她无比积极,与一个向上的时代迎头碰撞,不仅自我成就,甚至感受到了自由。
所以当巨大的疾病来临,可以想象她有多么迷茫,过去建立的价值感和意义感都被打破了。复出工作后,每一位来访者都会问她一个问题:这么拼命工作,后悔吗?
在大众视野里20多年,她不曾向外界展示自己,她一直小心防备。一个冬日的早晨,在家里的二楼,她靠在椅子上,语气缓慢地接受访问。她做好准备了。
她的回答是:如果回到过去,我仍会是那个状态,我不后悔。
图/叶檀坐在家中的沙发上
回溯奋斗的前半生,叶檀做的每一次选择都充满了与时代的共振。
她生于1967年,在杭州,母亲生下3个女儿,她是长女。她经历了文革,但对于那个遥远的年代已经没什么记忆。到了读书的年纪,恢复高考,当时的社会氛围推崇知识改变命运,即便家里都是女孩,她没有感到被歧视。没有人约束,她照着自己的兴趣去探索。后来她考进复旦大学,那个年代这是很高的起点。在媒体的黄金年代,言论百花齐放,她个性张扬,就像鱼找到了水。再过十年,社会掀起创业浪潮,传递的信息就是鼓励个人去奋斗去拼搏,拼搏就会有回报。她理所当然地去创造新的世界。
成功由什么因素决定,很难说。历身期间,很难不让人对命运产生困惑。离开体制,去做评论员,她说当初做选择的时候对未来一概不知,“很多人跟我说不可能,在国内就没有这样的评论员。等我写了一段时间,很多人又说没有必要这么做。”多年后,她才意识到能做选择是“奢侈”的。“那个时候还能吃上一口饭。我有更多的余力去够到更高的东西。”
在财经行业沉浮多年,叶檀明白,很多风险是不可控的,历史有大周期、小周期,人也一样。今天从影响社会这个更大的层面来看,个体的力量还是太小。
“人在时代里浮沉,努力是一部分,运气是一部分,要承认自己的局限。”
第二次生命,“做好该做的,剩下交给老天爷
停止化疗的当天,叶檀想做的第一件事很简单:每天走一万步。一万步对她此刻的身体来说,是不敢奢望的数字。愚公一般,她每天几百步几百步地挪着。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她能走上三千步、五千步。走着走着,一万步就到了。
她仍然对自己要求很高,只不过转换到了另一个人生轨迹。她为自己鼓劲,为恢复体力坚持锻炼,身体给了她另一种回报。
今年4月,医生建议她恢复部分工作。她素颜,包着头巾,重新出现在公司。团队的成员们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止一位同事惊叹于她的精神意志力强大,“没有强大的心态、没有极大的信心,是不可能恢复这么快,普通人谈癌吓都吓死了。”疾病没有让她强悍的灵魂撼动丝毫。
生活被一场大病改变,很多工作被迫停止,她逐渐对自己“松绑”。“每天去做的一定是事务性的工作,而不是有意义的工作,有意义的事情,做一两件就可以。”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得病后她为这个问题惶惑不已,陷入了精神危机。她一度怀疑自己,“过去几十年的努力辛苦,是不是全部白费了,我还不如过上平常的日子,我生一个娃,我就成功了。”生病后身心都太脆弱,她想到自己的遗憾,想到为工作所付出的代价,她想在生命的最后抓住一些东西。
人生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代价都能偿还。叶檀后来想,如果说我有一个孩子,什么问题就解决了,那这个世界也太简单了。
她想弄明白,为什么焦虑。“每天都在想,第二天要做什么,下个季度要做什么,再下一个年度要做什么。”她追求财富也认可财富,一个独立的个体,必须可以“自负盈亏”,存够钱才有抵御风险的能力。但人的用度是有限的,“有什么安全不安全?如果你的感受好了,钱少一点,你也会觉得安全。” 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后,她的不安全感下降了。
她也开始卸下心里包袱。以前,她说,“只要女侠二字,还在我身上,我觉得,我就应该肩负起财经女侠的重任。”“女侠”的标签戴着身上太久了。现在,她觉得完成了当时的使命,回归普通人, 重度失眠二十年后,她学会了好好睡觉。
但有些坚持还存在。复出后她拍摄的第一条视频,第一遍她没有化妆,没有穿对衣服,感觉不对。团队们又去她家重新拍了一次。对内容的质量,她会一直坚持。
公司不能不管,她在考虑目前的能力能做多大的事。许多事她学着放手,不跟自己较劲。生病之后,她开始慢慢理解许多人在工作上无法做到如此。“放手他们会摔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强行介入他人的因果。”身体原因、家庭原因对工作的影响,成为她逐渐能够感同身受的事情。
每三个月,叶檀要去医院复查一次,她将这一过程形容为“拆盲盒”,头顶永远有一个不确定性悬在那里。每21天,她要进行一次靶向治疗,每天要还吃调节内分泌的药物。她不想给大众带来一个幻觉,在院子里晒晒阳光,摆弄下自己种的蔬菜,看似惬意闲适。这不是常态。常态是她还是要长跑医院,确保自己的病情稳定满1年、2年,更长,在埋满地雷的小路上,走完全程。
疾病本身不是真正的困扰,更多的是内心的伤痛。
身处其中,叶檀遇到了许多和她一样患病的女性。她们坐在一起聊起病情,甚至职场、生活这样的私密话题。一位姐妹告诉她,从19 年到现在,已经治疗了四年,中间复发,仍每天正常上班。她自己照顾明年高考的孩子,父母照顾着她。等孩子高考结束,她打算带着父母旅行,好好补偿这几年难言的愧疚。
她也看到了家属和病友的狰狞,丈夫因为妻子失去女性特征而选择抛弃,那是人性幽暗的一面。有的女性治愈多年以后还无法面对镜子中的自己,那难看的伤疤,以至于不敢去公共浴池游泳。
乳腺癌带来的切肤之痛,让她生出更多的悲悯心。叶檀重回镜头,第一次在大众面前,袒露自己的疾病、脆弱、过去的焦虑和漫长的失眠斗争。她说,疾病就是疾病,它就是一种不幸,不要过度自责,也绝对不要陷入羞耻感里。这一次她想要向外界获取勇气和信心,“救人也是自救。”
第二次生命如何过,她想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余的,别人的事情交给别人,老天的事情交给老天。前半生她用工作体验人生,现在她用人生在置换工作。
今年10月,她去北京见蔡磊。蔡磊曾经是京东的副总裁,现在他是一个得渐冻症的病人。两个重病的人约定要好好活着。能活着的人,才算幸运。
监制 - 她姐
作者 - 周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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