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去远行财经2023-11-22 20:11一路向西,冈仁波齐阿文前些天的朋友圈是这么写的:在满是长城炮和Tank300的318国道上,我们的“小橙子”显得格外惹眼:一是颜色,二是我们的速度,尤其是爬坡的时候。很多人看到我们开一辆1.0排量的面包车进藏表示佩服,我说开始我也不确定它在高海拔会不会高反,当爬过5000米海拔的垭口后我就放心了。很多时候决定我们走得快不快,是由长板即优势决定的,而决定我们走得远不远则是由短板即劣势限制的;短途在乎的可能是快不快,长途在乎的却是稳不稳定以及是否舒适!阿文的“小橙子”是辆二手五菱小面包,他花一万块钱买的,又花了一万多改装。自己改的。实操的效果让他很满意,留言说:“长途驾驶这个车子的坐姿在我的习惯里比轿车舒服,整个过程中都可以保持脊柱舒适直立,而且视野不错。”更令他满意的是,副座坐着他心爱的姑娘小满妮。他俩就这么慢悠悠地开着,进藏、去尼泊尔,路上已经两个月了。8月26日,他还在大理的集市摆摊,卖他自创的“鲜奶拉茶”。他说,“暑假结束了,集市人也少了,那就好好享受清闲时光”。我以为他说的“清闲时光”是休息一阵,不料是花了几天刨木工、做了张小床塞到小面包里,还在小床下塞了储物柜、煤气灶、煤气罐,以及喷漆、加保温、装行李架。顺带手,还把小面包的机动结构给改了。末了,他还进了趟城办了年检,就载着满妮开上了滇藏线。他们的目标是,“一路向西,朝觐冈仁波齐”。第一天他们就开到了白马雪山。下了车,他们就地买了点松茸、蔬菜,就着雪山夜色,用自己的炉子炖了个松茸火锅。第二天一早出发,很快路过梅里雪山,运气不错,圣洁的梅里展露无遗。要知道,梅里雪山常年云遮雾绕,连王石都曾感慨,他经过几次,一次都没见着。十多年前我也经过这里,当时的滇藏线支离破碎。有一天,从梅里返程的小面包正艰难爬坡,山上冲下来一辆小车,两车在拐弯处交汇,司机为了错车猛打方向盘,差那么十公分就滚进澜沧江大峡谷,那样势必尸骨无存。那是我第一次离英年早逝一尺之遥。现在,滇藏线路都修通了,对于40公里的限速,阿文很满意,这个速度,“对我的‘小橙子’很友好”。他们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开着,开得累了,花五块钱在路边野温泉泡个澡,找块大石头练个瑜伽。兴之所在,就开个直播,慢悠悠地,悠然见雪山。出发前,很多朋友担心他的改装车会被查、煤气罐会被没收。经过几个检查站,“警察叔叔”都饶有兴致地看他的改装,有时还是围观,但都没有为难“小橙子”,甚至还称赞连连。最后进拉萨时的检查,对话则是这样的——Jc蜀黍:有自己做饭吗?阿文:偶尔做。Jc蜀黍:那有菜刀吗?阿文:有。Jc蜀黍:我看一下。阿文打开储物柜给他看,看完之后他说这个没问题。Jc蜀黍:有管制刀具吗?阿文:没有。Jc蜀黍:有枪支弹药吗?(感觉他边问也想笑)阿文:(笑着说)没有。Jc蜀黍:有冰毒海洛因吗?阿文:没有。Jc蜀黍:好,祝你旅途愉快!阿文:谢谢。藏地安好,远方安好,河山安好。许多焦虑、瞎操心,其实大可不必。人活着的使命一车两人,继续慢悠悠地开着:遇到喜欢的小村子,停下来玩玩,拍张好照片,两个人就在朋友圈互相“吹捧”;遇见一棵投缘的树,停车练练瑜伽。阿文说,练瑜伽可有效减轻高反,免去了红景天、氧气罐这些工具;看到一个小湖泊,停下来做顿饭、煮个咖啡。一回,一头小牦牛凑过来,阿文热情地请它喝咖啡,它倒蹭了棵白菜就走……快到冈仁波齐时,由于一连几天高海拔,满妮出现了典型高反症状,“头疼、乏力、嗜睡、偶尔呼吸困难、饱的快也饿的快”,阿文则是“非典型高反症状: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动不动就起范儿唱歌”。我记得阿文以前并不爱唱歌,甚至有些内向。阿文是我的“学前班”同桌。1989年,那是我们村小第一年搞学前班,我和阿文同学了半年。上小学前,他跟着家里搬到了邻镇街上——那个年代,乡下人和“街上人”,还像生活在两个世界。多年后,我们先后来到上海,毕竟老乡,交往渐多,一次闲聊中,两人聊起童年往事,场景越聊越熟悉,拍案而起,靠,两人竟然是幼儿园同桌!阿文刚到上海时,在一家药企负责品牌宣传,起点颇高——那时,我还在一家广告公司码PPT,属于受虐的乙方。2015年,听闻他辞了职,在香港广场开了家江西米粉店,生意和口碑都不错,我才知道他还有一手好厨艺。还没来得及去尝尝,2017年,他刚续交的两年租金,就被二房东挪走,物业没收到钱,直接把他们几户租户赶了出去。尽管证据确凿,官司轻松打赢,但二房东已拿不出钱,阿文只好作罢。此时,一段维持了七年的恋情也结束了。城市打拼多年,到头尽是一场空,阿文身心疲惫,选择了放手。他去了“有风的地方”——大理,遇见一个印度瑜伽老师。阿三哥见阿文腰疼、肩颈疼,顺手教了他练瑜伽的入门方法。几天下来,阿文腰不酸颈不疼,开始油然而生去印度修行瑜伽的念头。33岁的中年男人学瑜伽,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世界“修行”,而且语言不通、身无分文(需要一万美元学费),怕是有点晚了。若是你,会怎样选?城市十年,两手空空,没有钱只有病。阿文这回想明白了,“只有身体是自己的”,他四处借了钱,毅然踏上去印度哥印拜陀,追随瑜伽大师萨古鲁的瑜伽修行之路。在印度,阿文像当地的苦修者一样,简朴、自律、平静,也因此没有障碍。学完近一年的课程,他再次回到上海,选择了淀山湖畔一个叫岑卜的小村子生活。一年之间,他从身体僵硬、四处疼痛,到可以完全折叠、身心舒畅,从压根无法在家安分呆上一天,到可以一个月不出村,从头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到可以只关注当下那一刻。那时,我们都35岁了。身边的大多数同龄朋友,即便看着风光,也明显价值衰退,家庭负担加重,职场深陷内卷,上不能上,退无可退,两眼常是迷茫。纵知转型重要,但大多没有勇气再次启程。那时的阿文,寡居乡下,长期没上班,经济压力颇大,靠网店、做义工,和偶尔教教瑜伽赚点房租和生活费,却是自然、洒脱不已。2019年我去看他,他身体精瘦,行动如风,眼中有光,让我自叹不如。当然,他也面临着许多亲友的担心:是不是着了魔了,是不是看破红尘了,是不是被洗脑了,是不是要出家了,阿文的妈妈,也以为他是受了打击而消沉……之类。找到自我,是每个人一生的使命,自然也是漫长的过程。但是,一旦找到,又难免因为不同流于大众而陷入孤独。面对这些质疑、猜测,阿文没有办法跟大家解释。后来,他才找到一种解释的方式,他的这一切改变,皆归功于isha瑜伽修炼。而瑜伽修行,不过是修身养性的一种,他跟我们传统文化中的修道、静气、打坐、练功一样,都是修身、修心、养性的方法而已。照顾好自己的身心,不应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吗?只是,说来惭愧,今天我们的不理解,仅仅是因为,我们早就把自己的传统、人生观和价值观,丢了个干干净净。空性,自由回顾2015~2017年,阿文说,那是一个“失去”的三年。期间,他的爷爷、奶奶、外婆相继离世,房租被骗、阿文哥餐饮被迫歇业,一段持续了七年的感情也告终结。此后几年的“远行”与不解释,容易被身边亲友误解为因为“失去”变得消极,但在阿文想来,其实自己是在“失去”中更接近“得到实相”。经过瑜伽修练,对修身、修心、养性的回归,他自然而然地理解和获得了一种“空性”,这其实并不难理解。我们的古人就深谙此道,只不过近现代中国人掉头转向西方、现代化思潮太久,在物质、技术的进步中,逐渐失去了那关于“体悟”的灵性:我们逐渐接受了物质决定论,变得现实,却渐渐忘却如何跟自己的内心对话,感悟、修心、养性,直至“修齐治平”;我们获得的东西越来越多,又总觉得失去的更多,日益不满、身心俱疲、焦躁不安;我们一说起历史,总觉得“封建黑暗”,为古人可怜,却又怎知,在古人看来,今天的我们,急吼吼又蝇营狗苟的这一生,会不会同样可怜……2021年10月,阿文37岁,选择再次“远行”。他觉得自己在大城市的体验业已完成,叠加疫情期间的虚无,决定转向追寻另一种体验。他和满妮一起,来到大理银桥,借了一笔款,盘下一个院子,做瑜伽静修小院、教授瑜伽,开始另一种生活体验——他们并不认同世外桃源、乌托邦,“乌托邦不过是对当下不满意,寻找一个地方摆脱”。对他们来说,选择大理,不过是选择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问他,“这两年在大理过得咋样?”他说,“一直挺忙的”,因为租金、养活自己和义工团队,都是现实的,并不诗意。除了教授瑜伽,阿文还自创一种“鲜奶拉茶”,空时去集市上摆摊,大受欢迎。我还没尝过,感到好奇。他笑:“就是牛奶和茶啊,并不神秘,味道、风格、卖的形式不一样,它就不一样。”现实中,阿文煮好茶,时常躲一旁练瑜伽、冥想去,摊位上挂一块小牌子,“老板练瑜伽去了,XX元一杯,扫码自取”。明显,这种做生意的方式风险颇大,茶就那么一锅,客人自舀,少了一些,没有付钱,也看不大出来。反过来,这倒成全了阿文“鲜奶拉茶”的风格,信任、随意、醇朴。也正因多了这些,味道自然不一样吧。此外,他的网店一直在经营着,卖他自己研发的辣椒油、瑜伽产品,在各地旅行时发现的风物,生意虽小,好在稳定……大家自不必为阿文的生活担忧,事实上,他的成本控制、动手能力和生存能力很强:他卖货的小推车、干活的工具、不少家具,都是自己做的;他售卖的产品,不少是自己研发、生产的;他养的宠物兔子,自己在院子里打洞、溜达、吃草,完全不需要“兔粮”,甚至连兔子窝都是阿文亲手做的。再比如,他1.0排量的“小橙子”,一路油费不过2000多,还不够陆地巡洋舰2天用。由于住宿费也可以省去、有时自己做饭,这趟从大理到西藏的旅程,两个人半个多月,日常消费不过7000多元……远方很远吗?其实并不是。反观我们这些大城市“中产”,不管是否跻身部门经理、专业骨干,多数人除了“专业”,恐怕连打个螺丝、接根电线、通个马桶都不会了。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专业”价值逐渐走低,职场人的生存能力日益下降,内卷恐将愈演愈烈。“现在大多数人的价值观、选择方式都雷同,譬如买房买车、上好大学、出头人地,然后每一项都是压力表。但一个人怎么能承受这么多压力?”阿文说,“什么是内卷?缺乏新的可能性就是内卷。而缺乏可能性就是缺乏创新、自由思考的能力。当一个人没有自由的时候,谈创新是扯淡的。”“内心自由才能真自由,外在的条件只是匹配自由。外在做什么,只是解决一部分生存问题,并不需要特别固定。只不过,大多数人被外在生存方式束缚住了。我以前认为,在一个行业干满1万个小时就是专家,但我现在宁愿选一万个行业做一个‘小瘪三’……哪里给我自由就去哪里,至于生存,去了再说。”内心自由了,去“远行”,什么时候都可以。人生,不过一场体验天很蓝,云很白,山很高。转山的第一公里,就是陡坡、乱石流,满妮感到极度缺氧、呼吸跟不上,基本每走两步就要歇一步。此后三天,又累又倦,吃住也没法儿讲究,有碗泡面吃就是幸福,一路都崩溃。好在,相比瑜伽徒弟,瑜伽师傅阿文倒还轻松,一路拉扯着满妮,兴之所至还能高歌一曲,让满妮既羡慕又好笑。阿文和满妮尊崇的萨古鲁说,“神山不一样,带着朝圣的心,就能感受到”。翻过5650米的垭口,他们坐下来冥想,感受到冈仁波齐强大的能量中心,似乎有另外一个维度、世界,只需跳出当下状态,就可以看到另一个庞大又细微的世界。对此,我们无法感受。更不屑说,转山路上那许多藏民,譬如一个70多岁的老人,在乱石流中,走三步一个长头,以最虔诚的心灵朝拜,让满妮感动得眼泪哗哗。那是一种无比简朴、纯粹的力量,我们不能感受,并不代表它并不存在。满妮说,与那些体验、“得到”相比,身体和情绪的崩溃,并不算什么,“明年会再来”。练习瑜伽多年,满妮惊喜于萨古鲁所描述的东西,他们都在逐一体验:高强度练习后,身体活力、身轻如燕,轻松喜悦、内心柔软;一花一世界,见一朵花,内心触动流泪,很强烈的幸福感,而非欲望的满足;很自然地,想跳舞,就像回归到很小时候的状态。瑜伽师傅阿文体验得更深一点,比如真的空无状态,那一刻自己消失了,此后就不再执迷;有时打完坐,呼吸很慢,遇见一个人走来,一瞬间,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对周边世界的感知特别敏锐。不要误会,阿文还是那个理智的幼儿园同桌。他说,“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体验到的不一样。修行只是内在的体验、看事情的角度发生了变化而已,并不神奇,不要搞神秘”。体验到这个深度的阿文老师,逐渐有了许多学生、粉丝。有学生劝他不要出去摆摊,“老师怎么能去卖奶茶”?阿文也不解释,他的选择是撕掉“老师”的标签。“有标签就有局限。没有任何限制,就可以去做任何事情。思想不受局限,就不会被经验束缚,然后才有可能性、创造力,跳出内卷。”而修练瑜伽的过程,也是淡化身份认同的过程。到最后,“尽量保持沉默”。佛祖拈花微笑,最后怕也是这个理儿。下得山去,阿文和满妮一路南下,来到尼泊尔。他们想要3个月的入境签,尼泊尔办证小哥问,“你们要这么久干嘛?”满妮回答:“我们并没有计划呆多久,万一很喜欢尼泊尔呢?”小哥有点为难,最后给了15天,告诉他们,如果还想住在尼泊尔,再去政府续签。然后,他们在尼泊尔续签了三回。尼泊尔面积跟辽宁省差不多,可去的地方也不多,在这么一个国家呆一个半月,都干啥呢?“就瞎逛呗”,阿文说,他们越来越喜欢没有攻略的行走,所遇皆惊喜:遇见一个小饭馆,进去吃一顿;走着走着,又饿了,又去吃一顿;碰上满月,去女神庙参加一下满月仪式;租个小摩托去乡下偏远的静修所,修个几天再回城;当然,还有“产品研发”,亲自体验各种瑜伽用品、工艺品、香料,搬上自己的网店;后来,满妮还报了个尼泊尔的“颂钵”疗愈课程,顺手还拿了张毕业证……人们常说,旅行是判断两个人是否合适的最佳方式。我笑问,“你们路上吵架不?”阿文哈哈,满妮呵呵,“吵啊,就像普通的情侣那样”。满妮三十,比四十岁的阿文还爱自由,但作为女生,开始对未来有恐惧和考量,开始困惑于构建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和不放弃自由之间的平衡。好在,她说,“阿文的很多状态能影响我,他更深入、阅历会更全面,会拓展我的思维。一开始看到冲突不理解,觉得我才是对的,慢慢发现,原来自己是思维局限了。”阿文坐一旁,一阵乐。“满妮活得比我轻松。我还是觉得要去做点事情,寻找意义,会想很多。她的人生体验,比我纯粹、干净。”四十岁,去远行。我想象着,他们开着“小橙子”,在蓝天、白云,雪山、艳阳下,唱着歌,或者拌着嘴,开往我们只能遥望的,简单而美丽的新世界。 /// END /// No.5503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刘子作者简介:专栏作家,乡村振兴&县域经济学者,“乡建者小会”发起人。著有《焕新——刘永好和新希望的40年》一书。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开白名单 duanyu_H|图片 视觉中国|内容合作、投稿交流 tougao99999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