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9.5分，今年最治愈的神剧为何是它？

2023-11-23 04:11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李孟苏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慰藉人心的乡村剧

英剧《万物生灵》第四季6集播出结束了，大家又开始盼着圣诞节快点到来，好看圣诞特辑。这部剧在英国每一集的平均收视率都超过了360万。持续的高收视率，令执行制片人科林·卡伦德（Colin Callender）感到欣慰，因为“按照当今制作电视剧的标准来说，《万物生灵》不是一部大制作，它的成功表明我们不需要斥巨资就可以参与国际市场的竞争”。

《万物生灵》剧照

《万物生灵》是部简单的剧。剧情发展波澜不惊，每个人物的情绪都很稳定，最差的品行也不过是在牲口健康问题上撒点慌，这让矛盾和冲突在刚刚冒头时便能及时地被解决：赫略特怀疑暴躁的叛逆期穷孩子虐待他养的狗，带着政府动物福利部门的工作人员上门要带走狗，当他发现孩子省下自己的食物喂给狗吃，立刻反省自己，并免费给狗治病，只是要求这孩子打扫诊所的动物笼子。

兽医诊所的管家霍尔太太终于向法庭提起离婚，一开始遇到波折让她心烦意乱，但她克服了内心的懦弱，挣脱了婚姻枷锁；霍尔太太有了理想的再婚丈夫人选，幸福的生活眼望在即，但她看到诊所因为她的离开陷入一团糟，选择留下来；赫略特即将应征入伍，他和妻子的小矛盾经过彭弗里夫人的开导也从容化解；诊所新来的实习兽医问：你总是把动物当成人看吗？带着小狗来看病的庞弗里夫人闻之很吃惊，和赫略特兽医面面相觑，对这种挑战价值观的问题，两人都不做回答，潜台词是“这还用说吗？”

美国剧评人阿伦·赛平沃尔（Alan Sepinwall）在《滚石》杂志上写道，“在我们当下所处的世界，在一个默认设置往往是暗黑色调和复杂神秘情节的电视世界，《万物生灵》引发的共情和简单让人由衷觉得它很激进”。他在2021年1月11日发表这个评论，5天前的1月6日美国国会大厦发生暴力骚乱，10日《万物生灵》第一季在美国开播，赛平沃尔感慨：“突然之间，没有什么比这部温柔的剧更让我想看了，它有低风险的情节、郁郁葱葱的风景、可爱的动物，还有一群我本善良的人……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慰藉，与现实中着火的垃圾箱形成了可喜的对比。”

赛平沃尔分析的观剧心理放在2023年底也适用。在剧中扮演兽医希格弗里德·法楠的演员塞缪尔·韦斯特（Samuel West）认为，人们需要温和、体面，反映友爱互助，齐心协力克服生活困境，减少人生痛苦的电视剧，至于那种讲述无辜者接二连三遭遇身体和情感创伤的剧情，哪怕故事再精彩，人物设定再坚忍不拔，哪怕评论称之为伟大，大家也不想看。

剧中的风景最抢眼

观众喜欢和讨论《万物生灵》的一个焦点在电视剧外景地——约克郡山谷的风景。风景很抢戏，原著中，刚从兽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詹姆斯·赫略特从大工业城市格拉斯哥第一次来到约克郡山谷地区，当他乘坐的公共汽车吃力地爬到高处，他不禁惊异起来。“原先模模糊糊的远山变成了长满青草的高高的山丘和宽阔的谷地。谷底，河流从绿树间蜿蜒流过，坚固的灰石农舍散布在一片片互不相连的耕地之间，耕地顺山坡向上伸展，一直伸入翠绿的山岬，与从山地起伏而下的葱郁的石楠属植物融为一体。”

优美的风景是疗愈疲惫身心的良药，因此赫略特会说，在这样的大自然里工作还能得到报酬，“似乎有些不合理”。英国的乡间没有尼亚加拉瀑布、马特洪峰、撒哈拉沙漠、格陵兰冰川那种雄伟壮观、令人自觉渺小的地理特征，却是一首舒缓悠懒、随时可以融入其中的低地田园诗。英国地方小，在相对较短的距离内却存在显著的地理差异，唯一不变的是乡村无穷无尽的绿色。

电视剧呈现的画面上，绿色的山谷起起伏伏，勾勒出简单却柔美的线条，像剧中的邻里关系、爱情友情，以及大家秉承的善良的价值观，足以缓解观众在现实生活中所承受的压力和紧张。1954年，约克郡山谷的绝大多数地区被划为国家公园，是英格兰乡村旅游最受欢迎的目的地之一。

就连山谷里低矮的干石墙也有了减压的疗效。约克郡山谷里绵延着超过8000公里的干石墙，纵横交错，把田野和牧场划分成不规则的格子，连接起步道、村庄和教堂、大宅、花园，是约克郡山谷最古老的人造景观之一，也是标志性的风景元素。

约克郡位于英格兰北部，历史上比较贫困，所以农民采用当地最常见也最廉价的石头来筑墙，在富裕的英格兰南部低地农业区，农民则用造价高的树篱或灰泥墙。约克郡的农业传统延续了一千年，建造干石墙是为了标记田地边界或土地所有权，防止羊牛乱跑。现存的干石墙最早的建于13世纪，目的是为了阻止狼捕杀牲畜，有的可以追溯到圣殿骑士团时代。随着土地边界和个体农民财产所有权的变更，贵族领地的增减，约克山谷的干石墙在自然景观中变得弯曲，而形成于19世纪的现代英国农业体系，在其他地区田野里塑造的线条是直线，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些历史传统使得约克郡乡村社会几乎没有改变，特别是干石墙把约克郡山谷围成乡村爱好者的时间胶囊。英国历史最悠久的赛马会每年仍在吉卜林科特山谷（Kiplingcotes）举行，其历史可以追溯到16世纪初，和马场周围的许多干石墙年代相当。很多古老的乡村娱乐活动，射击、打猎、围着五月花柱跳舞，从18、19世纪之后就没有中断过。农舍当初建成时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老样子。晚上走进当地的酒馆，气氛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万物生灵》中兽医崔斯坦找农民要账，初来乍到的赫略特得到当地人的接纳，村里的老酒馆是理想的场地，冒着泡的啤酒还是几百年前的风味，给人温柔而永恒的感觉。

《万物生灵·2020圣诞特辑》剧照

有人加入慈善机构“约克郡干石墙公会”，期望寻找赫略特在乡野中工作的惬意心情。干石墙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砌墙时不使用砂浆，而是通过石头的排列和数量将它们连接在一起。普通的墙随着灰浆的老化会产生裂缝，从而逐渐变得脆弱；干石墙由于石头彼此间的重力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强，石块会越来越紧密地锁在一起，因此一堵建造精良的干石墙可以稳当地矗立一个世纪，甚至更久。天长日久，石墙的缝隙长出植物，为昆虫、鸟类和小动物提供食物和庇护所，形成生态链，成为本地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约克郡干石墙公会组织职业工匠对200名会员们进行专业技术培训。比如最熟练的工匠每天垒墙的长度也不可能超过6米，可这却需要12吨石头，每一块石头都要用手拿起来，可以想见劳动强度之大。经验丰富的工匠从来不会一块石头拿起来两次，而是看着一堆石块，每次都能挑出大小和形状合适的石头。体力活的性质是吸引会员跑去垒石头的原因之一。

会员皮特·梅纳德（Pete Maynard）曾经是律师，10年前辞去工作，做了砌墙匠。他对《约克郡生活》杂志说，垒墙的工作很辛苦，收入不高，但他有了一间没有电话铃声的“办公室”，一个清晨，“阳光照耀着五只兀鹰，它们齐齐冲向天空，在美丽的山谷上飞翔，太美妙了！”这就是赫略特的轻松感：“城市的禁锢，灰垢和烟尘似乎都已经和我远离。”

英国有多个干石墙公会，成员每年都在增加，乡村题材的电视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约克郡干石墙公会的成员不算多，总部位于坎布里亚的英国干石墙公会的成员多达1000人以上。

去乡下避一避

《万物生灵》第四季最后一集，赫略特入伍上前线，他的妻子海伦即将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霍尔太太留下来，与法楠先生共同支撑兽医诊所，她向赫略特承诺她将陪伴海伦和婴儿。电视剧里已经有食品短缺、日用品实行配给制的细节。

这似乎是英国普通人当下生活的写照。据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2年10月年通胀率达到 11.1%，创下 41 年来的新高，随后有所下降，2023 年 9 月为 6.7%，但仍高于大多数可比经济体，如法国（5.7%）、意大利（5.6%）、德国（4.3%）、欧元区平均水平（ 4.3%）和美国（2.6%）。英国是商品（包括能源）的大型净进口国，Covid-19 大流行造成相关供应链中断，俄乌冲突使得能源和燃料价格飙升，这两个因素造成家庭生活成本急剧上升。

其中，仅2021 年9月至2023年9月的两年间，食品价格就上涨了 28.4%。此前，从2008年4月到2021年9月，13年多的时间食品价格才上涨了同样的幅度。今年10 月下旬的一项调查说，52%的成年人称生活成本比上个月有所增加。

《万能管家吉夫斯》中的少爷伯弟说，“一般来说，我对花鸟树木大自然之类的没什么兴趣，不过八月里的伦敦的确不在最佳状态，我总觉着百无聊赖，琢磨着要不要去乡下避一避，等有点盼头以后再回来。”这部系列小说出版于1923年，100年来，遇到困境“去乡下避一避”，到乡村寻找慰藉，已成为英国人的一种思路和生活方式。

“英国就是乡村，乡村就是英国。”这是乡村浪漫主义者、英国前首相斯坦利·鲍德温（1867-1947）的名言。英国人普遍认为，英国的灵魂在乡村，英格兰的传统价值观也植根于乡村生活。乡村的主人——农民，《万物生灵》里这样描写他们：“‘进来吃顿便饭吧，’这句话我几乎每天都听到。有时候我欣然接受，与他们一起吃顿值得纪念的饭。他们还常常在我走的时候往汽车里塞上六七个鸡蛋或一磅黄油。……我逐渐开始了解农民，而且了解到的情况使我喜欢。他们吃苦耐劳、达观明理，这是我以前所未曾见过的。有些不幸会使城里人急得用头撞墙，可是农民却只是说一声‘啊，这些事难免会发生，’耸耸肩膀了之。”

《万物生灵·第二季》剧照

乡间的人际关系和城市互为镜像。作家罗伯·佩恩（Rob Penn）出生于1967年，他在伦敦生活10年后搬到威尔士乡间，至今已在威尔士生活了快20年。他在其畅销书《事关自行车：在两个轮子上追寻幸福》（It's All About the Bike: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on Two Wheels）中写道：在城市里，你通过工作、足球队、读书俱乐部、种菜小组、孩子的学校或你的同龄人——而不是邻居，来选择交往的人群，所以你在某条街上住了多年也不知道邻居的名字。但在农村，你的邻居们是你唯一的社交圈。

佩恩发现，乡村是更容易产生社交的地方，乡村居民更愿意诚实地分享他们的生活。他所生活的乡村社区常常组织各种文化活动，城里的文化势利眼对此嗤之以鼻，但关键在于，不会有人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他认为老年人反倒更应该有意识地选择住在乡村，不会被孤立。

到了2020年代，英国的报纸副刊、杂志上仍连篇累牍颂扬乡村生活的优点，电视屏幕上充斥着田园牧歌般的纪录片、真人秀、房产节目和电视剧。新冠疫情出现后，很多公司采用远程办公模式，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城市，选择田园生活。著名城市规划师彼得·霍尔爵士（Sir Peter Hall，1932-2014）说，过去50年他见证了一场非同寻常的“英国乡村人口的重生”。

《万物生灵第一季》剧照

乔治·奥威尔对英国人民族精神中的乡村情结有精辟的总结：“几乎个个能办到的人都要做乡下地主，至少要朝这个方向努力。”贝克汉姆在紧邻约克郡山谷的科茨沃尔德买了庄园，养起了蜜蜂。艺术家大卫·霍克尼老了也要从洛杉矶逃回约克郡的海边小镇布里德灵顿，他赞叹布里德灵顿周边起伏的农田是英国最美丽、尚未受到破坏的土地，让他的创作灵感喷薄而出。普通人可以到乡下去做砌墙匠，如果因为银行利息升高，买不起乡下的房，还可以待在家里看乡村题材的电视剧《从雀起乡到烛镇》《五月花》（根据著名自然文学作家H.E.贝茨同名小说改编），以及《万物生灵》。

（文中译文引自农业出版社的版本《芸芸众生》，王学文、沈月山、张婉晔、吴芬译）

排版：初初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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