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娘”的标签被父母发现情感2022-09-08 13:09*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文 | 旺达“你想赚钱就别进体制内啊,又不是我和你爸逼着你,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春招没人要。”“你既然会写稿子,那就不要接受现在这份工作啊,还想靠这个养活自己,别做梦了。”在和平相处了半年之后,我们家“母慈子孝”的假象再次被打破。简单来说,毕业后决定留在老家体制内的我,心有不甘,只想摸鱼安闲度日,下班后投身于自己的天地。但现阶段也不过是写写随笔投稿,或是帮之前同事做做策划,并没有多么可观的收入。我是接受现阶段状态的,但父母却不这么想。父亲希望我在单位会来事儿,有眼力见儿,母亲则狠狠地给我扣上“清高”的帽子。《小舍得》剧照我和妈妈吵了起来,但底气不足。我只能说她把钱和文字划上等号,愧对于她接受过的大学教育。她厉声呵斥:“你读研究生了不起吗,我这代人能上大学,比你现在读书含金量高多了。这个家还没到我看你脸色、考虑你心情说话的份。你就算成了世界首富功成名就,也得听我的!我是你的娘!”我是你的娘。这是妈妈和我吵架时的底牌,每每无计可施或理亏时,她便会放出这句话。或许比起底牌,“王牌”更适合这句话的分量,任凭我舌灿莲花,也没法战胜这个既定事实。从记事起,我便知道自己妈妈是年轻漂亮的,再大一点,才知道70年代出生的农村女孩能考上211师范大学中文专业,是怎样优秀的存在,加上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这一切都成了妈妈骄傲的资本。她的骄傲,体现为对我的严格管教。从小到大我都很听话,从不惹事,也有礼貌。但即便如此,从小学二年级到六年级,基本上每天我都会挨打,原因是奥数题做不出来,或者做得太慢。一巴掌下去,我被打得两眼发黑冒金星,还有次妈妈拿着水笔气急败坏直戳我脸,至今还留着印。《陪你一起长大》剧照独生子的家庭里,母亲对于儿子的控制欲似乎比女生家要来得强,尤其是当妈妈没有工作,也没参加其他社会活动时,儿子,就成了母亲的成果。她们需要理想化的、能给自己争面子的儿子。像我妈,就极为享受人家夸我优秀懂事时,她表现出的谦虚模样。当然,很多家庭的妈妈是被迫在家带孩子,但至少我妈不是。在我看来,她只是单纯地不想上班,她在社会性上的缺位,需要我的“成功”作为弥补。我们的关系,在我上高中时逆转了。一次,她一巴掌呼来时被我挡住,我甩开手臂不自觉稍稍发力,妈妈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这应该是防御而非反击,而妈妈却在亲戚朋友间广而告之说我“打她”,也多亏了这次,之后我几乎没再被甩过耳光。从严格意义上说,我算是被“家暴”过的,这些事情的确在我心里留下了过不去的记忆。这一点也经常被我妈说成是我记仇,但我没有恨,更没想过要报复。《母亲》剧照进入大学后,我不再被动挨打。我参加了学校辩论队,吵架时变得“有理有据”,加上已经是成年人了,妈妈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便时常用到了最开始说的那张“王牌”——“我是你的娘”,以不变应万变。她总是在吵架时强调自己的“含辛茹苦”,我则反驳道万千母亲都是如此,的确辛苦,但没有到用来攻击孩子,更没有到“感动中国”的程度。她说我自以为是、忤逆,我只叹曾经血肉相融的人却在想法上天差地别。能说会道这一点上,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我们母子是“复制粘贴”。性格上,妈妈是白羊座,我是狮子座,都是风风火火、重感情的火象星座。但我和她又很不同,妈妈的底色是骄傲自信,我则是自卑下的自尊。用更加互联网的说法,她是绝对的外向E型人格,我却是月亮天蝎上升巨蟹、具备isfp人格的狮子座。母子相像是在很多情况下的默契:我和妈妈的笑点类似,口味类似,对文学作品的偏好也类似,都有洁癖,甚至服装品味也能凑到一块儿。这些其实是生活中很可贵的部分,当处于这些相似之中,我和妈妈都感到十分轻松舒适。《黄金花》剧照但这些默契和舒服,仅存在于我和妈妈和睦相处,或是具有共识的前提下。正如我对于文字的感性,好的时候可以和妈妈谈天说地,而在她拒绝和睦时,我的感性就成了多愁善感、自命不凡。而她的攻击绝不仅限于此,每每和她争吵时,我总容易生气到哭,这时她总会说:“只有娘炮才会哭。怎么,以前得了抑郁症现在又发了吧,真是个神经病。”与这句话相对的,是妈妈对我的期待——做一个阳光、阳刚的男人。而我和她的期待越走越远。初中时,我被班上同学起外号叫x姐,当时的我喜欢和女生玩,也没觉得怎么样。直到初三,有次爸爸来学校接我,碰上班主任聊了几句。回家路上一切如常,爸爸还去餐馆打包了我爱吃的菜,而在吃完了晚饭后,爸爸一耳光上来,直接让我跪在门槛上,我不知做错了什么,直到爸爸说班主任告诉他x姐外号的事。这也是第一次,我“娘”的标签被父母发现。被狠狠打完后,我躲进了房间的衣橱里哭了很久,比起疼和委屈,更多是不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当时心口发酸得难受,我至今记忆犹新。《山河故人》剧照从那之后,妈妈骂我的语言库中,“娘”占据了半壁江山,一边骂着,还不忘要求我有阳刚之气。我没有顺服,也没有反抗,只是沉默。高中倒没人起外号,班主任大概是看破不说破,在和家里反馈情况时也只是说学习,无关其他,那三年还算平顺。但也正是在高中,我知道了自己不喜欢女生这件事。当明确自己的性取向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便合理了。高中毕业后,宽松和自由的大学生活没有让我快乐恋爱,至今我也只有过一段经历。我没有自如地和“自己”相处,我时常在想这样的自己是否有错,一边难以进行良性的身份认同与和解,一边又开始尝试像化妆这类很有“偏向”的事情。大学时我加入了广播站,偶尔有主持上妆的需要,加之多年追星,化妆这件事对我来说水到渠成。我并没有多么精巧的手法和夸张的装扮,甚至有时连女性朋友都看不出我化过妆,化妆只是我心里追求自由的外部表征。但即便如此,放假回家我还是得把化妆包狡兔三窟似的藏在房间里,要是化了妆出门,回去前也要把脸再擦几遍才敢进家门。有次我没藏好化妆包被发现了,搪塞家人那是广播站公共的,我猜妈妈定然知道,因为从那以后,久违的“阳光阳刚”又成为了高频词。我始终觉得,关于我的性取向,于父母而言就是一层窗户纸,大家心照不宣,又在猜忌和自我麻痹。有时家里问起我为何单身,妈妈也说“单身没事,不是同性恋就行”之类的话,我能做的只是努力从容地笑,不能露出破绽。《小敏家》剧照和朋友聊天时,我对和妈妈的亲子关系似乎有更客观的认识。我妈也很矛盾。她看得到我“娘”化之下的优点:有同理心、周全、体贴,家里有人说我暖,她也明白。读研期间我参加过一些女性保护的声援活动,她也是在表达认可后让我不要再参加。可能她也在努力不去看到我这些好,以免自己对我“阳刚”的坚定要求被动摇,另一方面她也明白,我这些性格,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想理解。“阳刚”的大旗始终是她对我的培养方针,去年我努力拿到了美妆巨头公司品牌岗的暑假实习offer,本想去到上海后才和她说,没承想那天嘴快说了出来,当时她还说要珍惜机会,不一会儿便来我房间说:“我和你爸爸不允许你去,我不管这个公司是不是世界五百强,我宁愿你去流水线当工人,也不要你做这种不男不女的工作去赚钱。”我反复尝试用“去性别化”的方式来说明这个工作的来之不易,但用力关紧的房门表达了她的坚决,银行卡上三千出头的余额也彻底给我还没开始的实习画上句号。钱,另一个妈妈控制我的法宝。说来惭愧,临近毕业我手头存款仅够自己日常开销,不得不找父母拿生活费。每次要钱,要正好碰上家里资金周转或妈妈心情不好,少不得一顿冷嘲热讽,久而久之我在要生活费时默不作声,只要给钱就行。可能事后几天碰上自己心情不好,和妈说话比较硬,等着我的就是“拿了钱不认人”“前一个嘴脸后一个嘴脸”这些话,辩驳无用,索性闭嘴。《您好!母亲大人》剧照自然也有气不过的时候,有时妈妈给钱太颐指气使时,我会用她没有上班来说事,说她和我都靠我爸养,没有区别。她对我发虚火时,我说她是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只朝钱看,我爸给钱她就不敢找茬儿,色厉内荏罢了。因为工作,爸爸在我小时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我,初中后却以强势态度干预对我的教育,结果适得其反,之后他便不太插手我具体的事。但在夫妻关系中,爸爸需要占据绝对的话语权,这也沿袭到了我和妈妈的关系中。往往是爸爸让妈妈不开心,妈妈就会靠骂我泄气,当我难受了,他俩就会怪我生活得“不阳光”,没有面带微笑。如此恶性循环。我曾在和父母吵架时,哭喊着希望他们把我当人看,也试图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家里关系更融洽,我能更有话语权。钱是一方面,等我经济独立后或许会好一些,但其他部分却还是很难。时常在想,我总是看到父母,尤其是妈妈对我的不好,殊不知,他们作为这样的我的父母,也很糟心。尤其我的性取向,对于传统而好面子的他们来说,无疑是定时炸弹。如果我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男生,家里或许会少很多纷争,他们不用担心我的社会生存问题,因为我是一个正常人。而现在的我不是。他们不是我理想的父母,我也不是他们理想的儿子。大家在相互的不满中行进着,想着保护但难免会有伤害。《谁先爱上他的》剧照我试图找到无法和妈妈和睦共处的原因:在我“不正常”的取向下,所有优点都会被模糊掉,而在长久怀疑却不能戳破我的压抑下,所有的不满都会被放大。生活中自然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日子,先这么过着也没事,但在我看来,人的优点和缺点是没法抵消的,问题和困境也是切实存在的。这不是爱可以解决一切的情况,相反,可能在爱和保护的名义下造成伤害。在《俗女养成记》里,得知儿子性取向的妈妈在冷静后说:“比起我们,这么些年他一个人承受这些,真的很辛苦。”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是不是也能等来这句话呢?排版:南溪/ 审核:小风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大家都在看▼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