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又漫长的告别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386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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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深圳小树,本名张云燕,75后,原职IT工程师,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一个“瞎说大实话”的理想主义者。作者公号:深圳小树(ID:ritachang1984)。
我想我的人生进入下半场了。辞职的动机是几个工作十几年的老同事陆续生重病。亲眼见证他们从 20+ 到 40岁。男的没通过“酒精考验”患肝癌,女的内卷狂人,不婚不孕不育,职场上晋升,无往不利,却不幸患乳腺癌。这样的职场生态,把我这个惜命的胆小鬼给吓跑了。
在深圳这么多年,没有参加过葬礼,也很少看到葬礼。“为逝者讳”的习俗,在影视作品中也极少表达。日本文艺电影治愈系导演岩井俊二的作品里,从《情书》到来中国合拍的《你好,之华》,均从一场葬礼揭开了故事的谜团,片中的演员周迅与张子枫穿着黑色的制服,有一种肃穆与宁静的美。
先生比我大几岁,近几年,他的同学也到了告别的时刻。陆续因为交通事故、癌症、疫情的问题去广州、去珠海、去深圳的殡仪馆送别了几个老同学,生命充满着偶然与无常。
我的公众号在整个十月没有更新,断续接到几个亲人离世的消息。十月初,妈妈和我电话说,老家小镇上千万级网红“川味盐太婆”的老公漆爷爷过世了,就在当天。我的五姑姑也走了,爸爸家有十个兄弟姐妹,姑姑排行爸爸脚下,她的三个儿女和我们家的同龄,均比我们三个排序小一岁,都是 75 后。
小时候暑假,和表哥表姐们玩得多,一起疯闹,感情亲近。姑姑的年龄不算大,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我高中住校后,他们一家迁去县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姑姑。我们成年后,来了外面的世界,与家乡渐行渐远,没曾想过。见过的亲人,最后一面是尚在年轻之时。像某个作家所说:目送你的背影,告诉自己,不必追。
从表哥的朋友圈上看到姑姑去世的消息,马上电话问我哥,他说已经从九寨沟开车几个小时去了表哥家现场。我们家有人代表,我这个在远在深圳的侄女,只好在微信上问候一下表哥。
再后几天,孩子的奶奶过世了。我们一家三口,当天早上六点钟收到消息,立马从深圳买高铁票,八小时,赶回了四川。
这是我成年以后,第一次完整参加一个葬礼。看到我们从深圳赶回来,哥哥又打来电话。在微信上代表我们家(先生家的亲家)转了礼金过来。我开始是不想收的,到了现场,每个上香的亲友都在写礼金,只好把哥哥与父亲的名字写上去,以顺乎人情世故。
(PS:过了几天,哥哥又去参加舅舅的大外孙女的婚礼。在四川老家,哥哥代表我们家长子马不停蹄的撑门面。我为他荷包里的钱感觉吃紧。我一向注重男女平等,这种时候,我退缩了。在这个男权社会里,他代表着我们家去张罗这些事情就好了,我不出头。)
我们到达时,道场全部摆好,“头七”要连续七天做满,川西坝子上的坝坝宴开七天流水席招待来告别的亲友。
奶奶是一个几十年的老高血压,坚持到 95 岁,六个儿女健在,在当地是喜丧。她晚年运气较好,老家的田地 20 多年前修大学城时占用,他们整个院子的人都补买了一份社保。
先生早几年安排着把这份社保退休金当作平日的工资,发给大嫂和她最疼爱的县城里的三姐两个人共同照顾她,账户上还有一些余额。当地人在传说丧葬补贴金有近四万左右。去社保局咨询,各项补贴具体的金额四川是 39000。于是,同意摆七天的流水席,平日几个家常菜 300 块钱一桌,正席那天是 1500 一桌,七天的宴席加酒水就花了三万多。
先生说这些钱是社保补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促进经济消费吧。把亲戚们希望奶奶得到的仪式走一遍。这七天,真是一个完整且漫长的告别。如果我在职时,我可能会焦虑到不行,觉得工作停下来一天都会耽误团队很多事情。这次,我心安理得的和他们一起吃坝坝宴,看田坝里联合收割机正在收晚稻。
我们住在大学旁边熟人开的民宿里。天天路过奶奶家后院的麻将馆,麻将馆老板娘每回对我说:“ 幺儿媳妇,进来打麻将呗。” 我说我不会,她说不会可以学嘛,你们这些城里有文化的人学起来很快的。我笑笑,不置可否。
这一次,我带了几件黑色的灰色的外套。四川现在温差大的深秋,白天 20 度,夜里 10 来度,套一件十年前在优衣库买的摇粒绒外套很保暖。这边的女人特别爱打扮,无论什么场合都要穿的漂漂亮亮。这一次,没有人质问我为啥不穿金戴银的从深圳回来。反而,她们自己还是同样的描着口红,穿的漂漂亮亮、五颜六色的过来。
与先生结婚 20 多年,孩子出生时,奶奶到深圳来支援过两年。那时候,奶奶已过 70 岁,没办法照顾小婴儿,我们请的保姆。奶奶喜欢把持着厨房做菜,我周末进厨房也想露两手,她会直接把我推出来,我本来不太会做菜心虚,就乐得偷懒。
她的大儿子大女儿和我爸妈一个年纪,我和她的相处可以说相敬如宾,我们实在代沟挺大。她是一个开明的老人,楼上和小妞一样大的邻居家山东爷爷“重男轻女”,老跑我们家来诉苦,媳妇必须得给他再添个孙子。奶奶知道当时的独生子女政策,急忙说,生一个负担没那么大,孩子养太多大人好辛苦的,我就爱我幺孙女一个就行了。
奶奶当时这样的认知,让我还是挺感动的。老人不在儿女的家庭中添乱,我认为也是一种美德了。
实际上,她的漫长的岁月是在老家的院子里,和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的家庭共处这几十年。先生是最小的幺儿,小了他大哥 20 多岁。四川话里有“幺房出长辈”一说。小妞还在小学的时候回老家,又高又大的年轻人叫她小孃孃,让她在风中凌乱。现在,奶奶已经有了第五代玄孙,也习惯有人叫她小姑奶奶了。来的亲友中,白头发花的老人还得叫我小表婶,我也是汗颜。
七天来,很多亲友,我还是分不清谁是谁,哪一个辈分?坝坝宴上流水席,各种蒸肉烧肉我很多年没吃,为了回避尴尬,我埋头吃肉,回到深圳上称一量,胖了五斤。
这真是我成年以来参加的一个完整的葬礼。小时候在老家,在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家里窜来窜去的找他们的孙儿玩。很亲近的老人过世了,是不会害怕的。上学路上抄近路,会路过一些田坝里的坟地,在中元节,一些特殊的节日。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坟地的磷火冒出来,会有一点点害怕。
奶奶是喜丧,仪式一切都按着节奏往下走。设道场的乐队来的阵容还挺大,几个乐手,锁呐,键盘手,各种流行音乐都会吹奏。大家很平静,如很多人调侃的一样,四川的葬礼真的是流水席旁设麻将台,娱乐生活两不误。不晓得这是不是四川人看惯生死的一种达观精神。
守灵本身每天有一组不同的人,只有先生和他大哥夜夜坚持到去殡仪馆火化当天。先生在深圳时,有一点孝子情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有几回,都想辞职回去照顾几年老娘,实际上奶奶很听她培养出来的这个大学生儿子的话,几十年如一日,按时服高血压药控制着血压。他这一次连续的熬夜守灵,是安慰他自己吧。
殡仪馆火葬那天,道师与殡仪馆的衔接工作安排的有条不紊。要去送别的晚辈登记并统计好数量。殡仪馆来了一台中巴车接亲友,加上几台礼车,红白喜事的仪式,感觉都是一样的。我没有想到一个县城的殡仪馆,每天有那么多场仪式,家属人群满满当当。殡仪馆里服务的也是一些年轻的训练有素的青涩面孔。
下葬那天,小妞已经返回深圳学校上学了。我们沿奶奶生前的足迹走了好几公里,三星堆对岸的鸭子河河堤,她常去逛街的镇上老街,送葬的队伍走了几公里。从清晨的蒙蒙的大雾走到中午艳阳高照。我拍了一组照片给小妞说,很像费孝通写的《乡土中国》。小妞说:嗯,这组照片特别有意境。
我详细叙述奶奶的后事。没想到,愕然的接到了另外一个大人物去世的消息。
有的人死去,轻如鸿毛;有的人死去,重如泰山。奶奶这样一个普通人,无病无灾的活到了 90 多岁,油尽灯枯。这个大人物却只有奶奶儿女的年龄。怎么不让人感到惊愕呢?
在时代的节点上,每个人见证历史,见证每一个生命的历程,愿我们学会好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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